第3章 圆滚滚
玉山高耸于人界，却没有受到洪水的影响，因其外缘被胜遇鸟的妖力所幻化的结界罩住了。
妖界的时间，与人界的不同，我原先以为在玉山只是待了十天半月，却从栖泽口中得知，人界又恢复了往日的太平，女娲娘娘将共工撞破的天补上了，几十年已经匆匆过去了。
那一瞬，我有些惊讶人类的生命力，自上古时期开始，他们便屡受灭顶之灾，然而，不知过去了多少个岁月，他们仍生活在自己的那块地方，经历着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却生生不息。
我偶尔站在玉山之巅向下眺望，却总是希望我也能如他们一般，来去匆匆，渺小却充实。
安宁也没持续多久，平静就被打破了，玉山之下的暗河里生存的水鱼精趁着发大水的日子，请来了他们的亲戚，寻思着报往日里胜遇一族为了一统妖界杀死他们前任大王的深仇。
而他们请来的亲戚也彻底为他们扬眉吐气了一把：第一日，玉山的结界就被撞破了，引得妖王胤溯暴跳如雷，将几个儿子痛骂了一番；第二日，先前不敢与胜遇一族为敌的小妖们也不知吃了什么雄心豹子胆，竟相继来山上捣乱，虽是不痛不痒地被偷去几斤肉，丢了十袋大米，失了十几盒桂花糕，不见了几十坛杏花酒云云，但多次丢东西却抓不着小偷，确实让人甚是恼火。
由于结界对胜遇一族极为重要，当日妖王胤溯便带着几位长老闭关修补并强化它去了。水鱼精的亲戚之类的，就交给了几个儿子，让他们自行分工。
河池的性子，自然是选择了第一件，想来他也不是为了耍威风，只是单纯地，不希望自己的权威受到挑衅。
这第二件事，自然落到了栖泽的肩上，而它也没法落在三公子盛沐的肩上，因为自始至终，盛沐都没有出现过，即使结界破了那么大的事，老妖王也对盛沐的缺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见胤溯对小儿子的宠爱了。
在栖泽看来，交给他的这件事，远比水鱼精那未露过脸也不知名的亲戚难缠得多，因为大抵上所有妖界排得上名号的妖怪，都是极其有自尊的，如果你前去找他打架，却未发现踪影，只要大骂几声浪得虚名，缩头乌龟，愧对妖祖妖宗之类的，那个躲起来的妖怪便会极其潇洒地现身，然后说出方才在如厕未听见之类的借口以洗脱逃战的嫌疑。
栖泽多处蹲点，却防不慎防，顾此失彼。所以他猜测可能是许多小妖一起，有的放风，有的打探消息，有的偷盗，还有的负责后勤，以至于我们一直丢东西，而他们从未失手。小妖没捉到，栖泽却忙的焦头烂额，我笑笑，只道了一声，我今日便能擒到妖物。
栖泽一脸讶然，“此话当真？”
“当真！只是捉住了，我有一个要求，妖物随我处置。公子若是答应了，我便动手了。”
他似是不太相信地点了点头，算是允了我的要求。待他一点头，我便让他带着人上不同的地方假意蹲点了。而我则拿着公子的信物去了厨房，并找到了最好的厨娘。
“今日你不用干别的事，只需烹制一道菜，只是这菜，需要分量多一些，你可能办到？”
“敢问姑娘是什么菜？”
“烤兔肉，要二十只兔子。做得时候叫几个人来扇风，将香气散出去。”
“小事一桩。”
“烤兔肉做好了，你们只管离开，但是要用锁将门锁好，厨房里一个人也不要留，也不要在周围徘徊，若是做得好，我会禀告二公子，他定会重重有赏。”
“遵命，谢谢姑娘！”她说完便麻利地差人准备兔子去了，她自己也开始动手准备配料。我见她动作熟稔，便放心地去找栖泽了。
栖泽本就不大相信我的话，此时见我去而复返，便一脸疑惑地质疑道，“这才多大的时辰，你莫要说你已经抓到了妖物？”
“并没有。”我冲他笑笑。
“那你怎么回来了，我竟只说捉到了随你处置，居然忘记了说，你今日若抓不到要怎么处罚你，真是太失策了！”他笑的很温和，想来是与我说笑。
“再等等便好了，若是抓不到，公子将我挫骨扬灰也是可以的！”
“你莫要说这样的话，总是不吉利的，再说……”他竟有些怒色了，继而又小声地道“再说……我无论如何也不会那样对你的。”光线很亮，照得他的目光里仿佛有一汪水，柔和而恬静。我别过头去假装没有听到。
久久的寂静终是被我的一声咳嗽声打破了，“咳咳，公子，可想知道那是什么妖物？”
“想，莫非你知道？”
“嗯，不过此时我并不想告知于你。”
“夙月，你这喜欢捉弄于我的伎俩是何时学会的？莫不是我平日里对你太宽容了！”他佯装愤怒地对我说。
“哈哈，公子，你莫要装作凶神恶煞了，看到你这样子，我便想到了你的本尊，若是你幻化成原形，生气时该是一只叉着腰的红毛大公□□！”
“又在取笑于我，不过还真是有些好笑，哈哈！”不似人前那般，他开心地笑起来。
我们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攀谈着，时间过得很快。我估摸着差不多了，便领着公子不紧不慢地去了厨房。
不出所料，门紧闭着，门上却没有我所吩咐的，要上的锁，必定是从里面栓住了。
我轻声说到，“公子，快差人把门从外面破开吧！”栖泽听了，轻轻挥动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向木门，门便大开了。
我终是没能按捺住，最先跑了进去。
只见地上到处都是完整的兔骨架，一根银白色的蓬松大尾巴首先进入眼帘，我走近一看，一只胖乎乎的银色的小狐狸四仰八叉地躺在乱糟糟的地上睡着了，小狐狸肉嘟嘟的脸上洋溢着满足，嘴角挂着口水，圆滚滚的肚皮被撑得高高的，嘴里不时地打着饱嗝，偶尔还冒出几句“美味”“极品”“过瘾”“真好吃”之类的梦话，让屋里屋外看热闹的人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栖泽终于忍不住问我：“看来你早就知道是这小畜生为祸了，你是如何得知的呢？”
“我开始并不知道是他在作恶，只是从被偷的东西里发现了规律，肉，大米，桂花糕，杏花酒之类的，不是吃的，就是喝的，私下里我也外头看过，玉山是极其富庶的，虽说山头是我们占据了，山脚山腰也不缺吃喝，山下的妖怪不至于吃喝都顾不上。所以我怀疑，作恶的妖物可能是结界破了，从外界误闯进来的，毕竟本处的妖怪多半实力不如胜遇族。喜爱偷吃的，那便极有可能是黄鼠狼，或者狐狸，因为此二者在所有妖怪中最喜欢偷东西吃，之后公子几次蹲点却抓不到，我便确定是只狡猾贪吃的小狐狸了。”
“不是只有抓住了才能确定么？你反倒说抓不住才确定了，何解？”
“你到处都设置蹲点的人去抓他，却次次抓不住，只有一种可能，他，就在我们中间，他知道哪里有机关，哪里没有。做到这一点很简单，只需要会魅惑之术，而这，恰恰是狐狸最擅长的。他变换作我们之中的人，一个小厮，或者是一个小侍女，便能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更不要说趁人不注意拿点东西了！而狐狸最喜欢吃的，就是兔肉了，因此我便以这烤兔肉作诱饵，一来烤兔肉最香，二来既是熟食，依他馋嘴的性子，必定忍不住等到偷回去再吃，当场吃了才罢休，喏，你看他这样子，我说的没错吧。”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只是单单一只，而不是结伴为祸呢？”
“也是因为被偷的东西。虽说偷盗的次数多，但每次被偷的仅仅为一种物品，可能有两个原因，其一，喜好问题，不管是什么，都对不同的食物有所偏好，若是不同的妖物结伴，必定是你拿你喜欢吃的，我拿我喜欢吃的，各种东西都丢失一些；其二，运输问题，每次丢失的东西数量不多，若是很多小妖，他们必定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因此肯定都抢着比着谁偷的东西最多，好回去论功行赏。”
栖泽恍然大悟，道：“夙月，我就知道，你定不是一般人，我也知道你一定会抓住妖怪的。”我想他定是忘了之前多番怀疑了，也罢也罢。
我走近那只睡意正酣的小狐狸，一把抓起他的尾巴，倒着拎了起来，疼得他两只小手乱划，奈何手太短，摸不到自己圆滚滚的屁股。
“是谁，哪个贼人在拽着本王的尾巴！”小狐狸一下惊醒了，在空中一阵扑腾，一下变了个身，是一个白胖的六七岁的小童子模样，奈何尾巴被我抓住了，无法隐去，他委屈地看着我。我见他醒了，便把他拎到可以与我对视的高度。
“圆滚滚的，以后你就叫滚滚了！”我一拍他屁股，疼得他一撇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骨碌碌乌溜溜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盯着我，他撅撅嘴：“姐姐，屁股痛痛。”
我知他定是在装可怜博取同情，便仍抓着不放手：“好你个贪吃的小狐狸，把我们这里偷得干干净净了，还要贼喊捉贼，叫我贼人，你就不怕我把你交给他，让他任意处置”我看向栖泽，他立即会意，装作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小狐狸一个激灵。“我们这里对付小偷的刑罚可是很重的，轻则抽筋拨皮，那你的皮毛做成上好的狐皮大衣，重则”我没继续往下说，眼瞅着小狐狸在我手中颤颤巍巍地吓得说不出话来。“我有办法能叫他们不杀你，你可愿意？”
“漂亮姐姐，快救救我！”
“我见你多次作案却没被逮着，也着实有些本领的。”
“那当然，本大王是九尾狐，可不是一般的狐狸！”他得意地说道。
“你若为我所用，暂时留在我身边，并且发誓不逃跑，我就放你下来，可好？你若逃跑，我也不拦你，只是我会到你们青丘去，到处宣扬你尽干些偷鸡摸狗的事，作为高贵的九尾狐，你的所作所为必定被族人唾弃，到时你有家都回不了。你可愿意留在我身边？如果你听话，往后我会放你回去的。”说罢我便放下了他。
“好。”他站直了，伸出白嫩嫩胖乎乎的小手，伸手一指栖泽，“只要你不把本王交给他。”惹得大家一阵哄笑,他顿了顿，显然是不明白大家为什么笑，他伸手拉了拉我的裙摆，“能不能再加一个条件”我点点头，他继续说到:“抱抱！”然后便张开手，大大地眼睛小狗一般望着我。我无奈地看着他胜利者的姿态，伸手抱起了他，心想，还好不算太重，若是再重一些，我怕是要抱不动了。
栖泽这边的任务圆满完成了，大家都很高兴，因为得了一只软糯糯的小狐狸。这小东西极坏，天天不往别处去，不是厨房就是酒窖，嘴巴抹了蜜似的夸着厨房的大娘，“阿姨”，他拉拉人家的衣角，估摸着厨房大娘面相与五十岁妇人相仿，这个年纪的人最怕别人说她老，他便唤一声阿姨，“你做得菜真是好香呢!肯定很好吃！”
厨房大娘一见这么个糯米团子叫自己阿姨，心都化了。她一把抱起小狐狸，又是搂又是亲，无比温柔地笑着说到：“小娃，我这年纪怕都能做你奶奶了！”
“是吗，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呢，阿姨看起来也就跟我娘亲差不多大！”他一边卖力地扮可爱一边夸着厨房大娘，还不时地上演一段苦情戏，“想我小时候就与父母失散了，竟然不知道这是什么菜，若是我娘亲还在就好了，那样我也能晓得这到底是什么菜了。”
厨房大娘被小胖子几声阿姨一忽悠，竟什么都相信了，一边亲，一边暗想，没想到这么小的娃娃就没了爹娘，真是太可怜了，她随即拿了个大碗，将锅里的红烧鸡盛了一大碗，小狐狸乐呵呵地坐在灶台边边吃边陪她说话，大娘整日里乐呵呵的，比吃了蜜还甜。
吃饱了，小狐狸的酒虫便活络起来，他迈着两条小短腿，屁颠屁颠地跑去酒窖了。
“小哥哥，你长得可真像我失散多年的哥哥！”他又开始套近乎，奈何看酒的小哥不像厨房大娘那样好糊弄，他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前的白胖子。
“小胖子，你失散多年的哥哥？失散多少年呀？”
“我才不胖，我与我哥哥失散一百九十多年了！”他嘟着嘴，显然有些生气那小哥叫他小胖子。
“都失散一百九十多年啦？那你今年几岁啦？”
“我今年正好两百岁！”
“哦，那一百九十几年前，你还是个光屁股的小胖子，又怎会记得你哥哥长什么样子呢？”他几下一问，小狐狸没了招，悻悻地从酒窖跑了。酒窖小哥胜利了。
不多会，一个身着月白色衣裳的侍女，带着二公子的信物过来取酒。那侍女力气甚大，一手拎一个最大的酒坛子笑吟吟地走着。
“姐姐好臂力啊！”看酒小哥很是钦慕。
“那是自然，不然二公子怎么会让我来取酒呢！”取酒的侍女扭着柳臀一摇一摆上着楼梯，看得看酒小哥口水直流，侍女走至最后几级一根硕大的银色狐狸尾巴嗵一声冒了出来，估计是提着酒坛妖力不够用了，待看酒小哥发现时，小狐狸已经跑没影了。
酒窖小哥完败。
“夙月，你有没有发现最近厨房伙食份量变少了？酒窖的酒也变淡了。”栖泽边吃饭边说。
“厨房伙食变少了，可能是今日里大伙都在办事，食量变大了，而食物还是一样多，因此便觉得是伙食变少了。酒窖的酒淡了吗？那兴许是发大水的时候或多或少受了些影响，受潮了吧！”我含糊带过，栖泽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
回到房间里，看着仰面躺在我床上呼呼大睡的小狐狸，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原先，他还需要偷偷摸摸地偷，现在倒好，光明正大地搬。引狼入室啊引狼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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