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红杏花开 （二）
听到秦啸天的问话，梦琪渐渐地停住了笑，凄凄地说：“那我就告诉你吧。我确是直隶省宁晋县南塔庄人。在我刚刚出生的时候，母亲便去世了。我父亲续了弦。可这个继母异常刻薄，经常打骂我和哥哥。我每次挨打的时候，都是哥哥扑在我身上代我挨打的。可以说，我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后来，哥哥长大了，实在受不了继母的气，想离家出去闯世界，但他放心不下我。将就了几年之后，这情况愈演愈烈。哥哥只好背起我离家去找我姨。我姨就住在新民府。哥哥沿路乞讨，风餐露宿，吃尽了苦头，走了上千里路才从直隶省来到这儿。我哥把我往姨妈炕上一放，立即跪在了地上叩头，央求姨妈收留我，他好去从军，日后再来报答。我姨妈先是答应了。但哥哥一走，她又后悔了，所以经常打骂我，把我当作丫鬟使用。后来哥哥发迹了，来接我。当我哥哥知道了我的遭遇后，甩给了姨妈一袋子大洋，拽起我就走。然后给我买了这套公馆让我住，让我好好读书，也让那些欺负过我的人看看。你瞧，这伤痕就是姨妈用火钩子给烫的。”说着，梦琪卷起了袖管。
秦啸天望着梦琪胳膊上那鲜红的伤疤和她那脸上婆娑的眼泪，爱怜之心顿起。他掏出了那块手绢递了过去，轻轻地说：“擦擦吧。”
梦琪接过一看，惊奇地问：“你怎么会有我的手绢？”
秦啸天吞吞吐吐地说：“是捡、捡来的。”
“捡来的？你再给我捡一块去试试？你——哼！”梦琪嗔怪地跺了一下脚，但话语里却充满了无限的温柔与缠绵。
“真是捡来的。那天我们在靖边镇子里吃炸酱面的时候，你丢下的。”
“你一直留着？”
“是的。”秦啸天赶紧转移话题，掩饰这种尴尬，“我想起来了。王统领在咱新民城住了两日，说是看亲戚，该不是看你的姨妈吧？”
“就是。我哥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他特地去了姨妈家，那是去数落她去了。”
“恩怨分明？倒是挺有个性的。”秦啸天说。
“你不也是么？”
秦啸天和梦琪之间的距离渐渐拉近了，说话也随便了起来。很快，二人便走到了清真南寺。
这个清真南寺始建于乾隆三十年，是奉天地区四大清真寺之一。这是一座坐西朝东的建筑群。一座巨大的牌坊立在门口；之后，便是三开间的大门；进了大门是东西相对的两个大厅。西面的大厅是正殿，有五间房的样子，是阿訇们用来讲经的地方；大厅前的抱厦门额上悬着四方古扁。梦琪为他介绍着：“这块题为‘万古独一’的牌匾是直隶省都间知府张德禄、候补知府哈忠光、知县马绍春共同敬奉的，他们都是回族；其他几块分别是巴图鲁丁春喜、巴图鲁左宝贵等敬立的。是镇寺之宝。”
秦啸天有些不解地问：“左宝贵我听说过，他是在朝鲜抗击日本人的英雄，后来在那里战死了。对了，啥是巴图鲁？”
梦琪解释道：“‘巴图鲁’是满语，翻译成汉语是勇将的意思。就像你一样。”
“别给我戴高帽子了，我可不是什么‘巴图鲁’。你接着说，我想听听。”
“还能说什么呢。”梦琪有些伤感，“我小的时候，每当被姨妈打骂时，便来到这里，不管多么冷的天。我都坐在房檐下，细读着扁上的每一个字。有时候，大阿訇（阿訇，波斯语，意为老师或学者）看我可怜，就给我一些油炸点心吃。那时我经常想，我哥哥去当兵了，他也会像‘巴图鲁’一样建功立业的。他也一定会回来接我的……”说着，梦琪的眼泪不知不觉间淌了下来。秦啸天也在不知不觉中伸出手来揽住了她，梦琪顺势依偎在秦啸天的怀里。二人就这样默默地相拥，都想让这种拥抱天长地久。
远处有人走了过来，二人赶紧分开。梦琪整了整秀发，领着秦啸天来到了大殿后面的邦克楼。楼的围墙那一边便是梦琪的公馆。见邦克楼没有上琐，二人走了上去。隔壁的梦琪公馆一览无遗。看到梦琪凄凄楚楚的样子，秦啸天爱怜地说：“天凉了，你还是回去多穿点衣服吧，小心着凉。”
梦琪顺从地点了点头。
进了公馆，梦琪进闺房换衣服，但没有关门。秦啸天在外间等待着。梦琪那妩媚而*的身影映在了门帘上，像一幅人间最美丽动人的画，让任何人都会着迷的。秦啸天痴痴地望着。刚下山的时候，第一次到饭馆吃饭便碰到了梦琪；驯服白马的时候，又救了梦琪。茫茫人海中的相遇，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缘分，也许她就是一生陪着自己走过的人。望着那身影，秦啸天觉得脑袋发胀，身体所有的部位都充满了血，涨得他像要爆炸一般……
里面的梦琪说了话：“啸天，过了晌午了，你一定饿了吧？”
秦啸天猛地从幻像中惊醒。他扭头向外一望，确实已过晌午。在这幸福的时光里，时间过得真快。秦啸天回答说：“确实饿了。”
梦琪又说：“等我换完衣服，咱们出去吃饭。”
“好的，去哪里？”
梦琪想了想：“到鸿宾楼吧，去吃你最爱吃的东西。”
“我最爱吃的？”
“当然是炸酱面了。”
“你怎么知道？”
“这是秘密，不告诉你。”
秦啸天心想，还秘密呢，不就是那天在靖边镇子里吃面让你看到了吗？
“我换完了衣服，你可以进来了。”里面的梦琪说。
秦啸天走了进去。只见梦琪换上的这套衣服更衬托出了她的温柔可爱，从上到下都散发着青春的气息。她上身穿着一件紧腰阔袖的蓝色短袄，一条白色的围巾围在她那颀长的脖子上；下身是一件黑色的百褶裙；脚下则穿了一双绒布面的方口鞋，洁白的袜子更加引人瞩目。
“好看吧？这是京师女子学堂最新式的校服，我托人买回来两套，我与慕青每人一套。”梦琪坐在梳妆台前，嘴里叼着一只发卡，她一边梳理着头发，一边说，“慕青不舍得穿，我也是第一次穿上。”
秦啸天没有回答，他像得了魔症一般望着镜子里的梦琪。梦琪发现了，她停下了梳头的手。二人相视，久久不语。突然，梦琪站了起来，回过头猛地扑到了秦啸天的怀里。秦啸天紧紧地抱住她，他那双有力的大手箍得梦琪几乎喘不过气来。梦琪抬头望着秦啸天，眼里透露出无限温柔，那目光像一张大网，紧紧地将秦啸天罩住……两个人都陶醉了，陶醉在了这从没有体验过的、梦幻般的世界里……
梦琪挽着秦啸天的手臂走在大街上，引来了无数行人羡慕的目光，梦琪更是无比自豪。二人很快到了鸿宾楼，被伙计殷勤地让到了一个临街的小雅间里。这个雅间不大，又极为雅致，仅能容下这两个人。或许，秦啸天天生就与这鸿宾楼有缘。
梦琪点好了饭菜，问：“啸天，你又想什么呢？”
秦啸天回过神来：“没什么。细细数来，我到这个鸿宾楼已经是第四次了。每次来都有一个故事。”
“说，第一次和谁来这里？”
“别误会，那是我和师兄弟们。第二次是张统制请你哥哥吃饭，第三次就是昨天。”秦啸天赶紧解释，他不想惹心上人生气。
“这还行。”
饭菜上来了。梦琪说：“这回你可不要弄得满脸是酱啊。”
“干嘛老揭人的短？等会吃完面，我非亲你一脸不可！”
“你敢？!把你的手伸过来，闭上眼睛！”
“干嘛？”
“不许问！”
当秦啸天睁开眼睛的时候，手腕上多了一块闪闪发亮的东西，他问：“这是什么？”
“是手表呀。我专门给你买的，是瑞士国的呢。”
“这么贵重的物品，在全新军的人当中，我只见过张统制带着。我不能要。”秦啸天说着，便要将手表腿下去。
“戴着！听话。”梦琪按住了他的手，命令着，“你都当了管带了，不能这么寒酸。再说，你戴着它就会想起我啦。”
“那好吧。一会儿，我也送你一个贵礼物。”
“你有啥钱买贵重礼物啊？我的钱可是哥哥给的。”
“我咋没钱？剿匪回来后，你哥哥奖给我不少大洋呢。”
“那你就留着娶媳妇吧。”
“那好。那我就跑到山里去娶媳妇。”
“给你一个胆子！”
突然，秦啸天想起了一件事，他说：“你也闭上眼睛。”
“干嘛？”
“和你一样，也是不许问了。”
梦琪闭上了眼睛。她脖子上一凉，一条金属物件戴在了她的脖子上。梦琪睁眼一看，原来是一条嵌着一块蓝宝石的金项链，漂亮得很。梦琪惊诧地问：“这么值钱的东西，你从哪里弄来的？”
“这条项链是从土匪窝里的大树洞找来的。算是剿匪的纪念吧。”
“该不是不义之财吧？”
“管它呢！”
二人边吃边说笑着。秦啸天放下了筷子，无意中向街心一望，三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去。其中一个身影他特别熟悉，难道是那个他在山中看了十几年的身影？于是，秦啸天急忙伸出头去望，但那个背影已经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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