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苦相思二乔厄难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诗经·国风》
跃马迎坡，遥望山河，孙策的内心不由倏忽一紧。
前面，便是舒县了。
犹记得昨夜与周公瑾畅谈的场景。
自与他重逢以来，一直忙于军务战事，所以大家很自然的回避了那个尴尬的话题。
周瑜不说，孙策也不会问，彼此心照不宣。
“乔雪她——过得如何？”那一晚，孙策借着酒劲，还是率先问出了口。
“呵，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提起她呢！”周瑜的心情显然很不好，说话的语气也满是嘲讽的意味。
这次孙策出奇地没有针锋般顶回去，而是选择了沉默。
为什么不会提起她？自己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不都是这位美人儿么！
在来庐江之前，他也无时无刻不有着这份悸动，不就是能有机会与这位昔日情人再行相见了么。可直到面见周瑜的那一刻，他退缩了。
整整三年，多么漫长的时光啊，长得足可以让一个人忘记了另一个人。
大概此时的乔雪，也早已忘记了自己。这些年来，有公瑾悉心陪伴照顾她，吟诗作画，抚琴弄箫。说不定，他二人也都已经有了自己调皮可爱的大胖娃娃。
那自己，又怎么狠下心去打扰她呢？
“你别在这里自作多情了！”周瑜猛然揪住孙策的胸领，剑眉倒竖，一脸愤慨地瞪着他，“当初你我立下誓约，谁能赢得乔姑娘的芳心，另一个人就退出。我周公瑾承认，是你赢了。可你是怎么做的？玩到手了，转头又将她托付给我，自个儿说离开就离开！孙伯符，你以为你是大圣人啊！”
周瑜大声咆哮着，瞬间吸引了周边将士好奇的目光。见到两位长官争吵，太守大人还被人抓着衣领叱问，无不面面相觑，却都纷纷识趣地再次移开目光。
啊，这天真蓝啊！
“我没有！”孙策轻念了句，也只有面对自己的兄弟，他才能如此心平气和。
“你没有？呵，那我问你，从头到尾你有没有一丝一毫考虑过乔姑娘是怎么想的！”周瑜冷笑，起手丢开孙策，“孙伯符，我只告诉你，这些年乔雪她过得很不好！”
孙策呆滞：“你——是什么意思？”
“你一定很惊讶吧！”周瑜暴躁的情绪慢慢平复，仰头灌了口烈酒，道，“说实话，你仗义、勇锐，敢作敢为，所以我周公瑾愿意认你这个兄弟。可有一点，那就是你太自以为是了！无论什么事，只要是你孙伯符认定的，那就一定舍身奋力地去做。就像乔姑娘，你以为她能开心幸福，所以最后你还是选择了离开。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苦衷，也知道你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可偏偏最后你又丢下一句让她另寻良缘。这些年你颠沛流离，乔姑娘就好过么？听说你在寿春不得志，人家同样茶饭不思，整日里浑浑噩噩，嘴里念叨的也全是你这位好情郎！每天去看望她，我周公瑾都觉得羞愧！”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这是她时常念起的一句诗词。她也曾经告诉过我，她从未恨过你，只要你还能偶尔想起，在遥远的南方，有着一位对你念念不忘的人儿，她便知足了。”周瑜神情凄然，轻叹一声，“就是这样一位痴情的好女子，便是块石头，也都该焐热了。可偏偏她爱上的，是比石头还决绝的你！”
“轰~”
孙策如遭雷殛，怔立当场，讷讷而言：“她——真是这么说的！”
“人家等了你三年啊！孙策，你要还是个男人，明天便自个儿去找乔姑娘问个明白！”
孙策默然，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也第一次为自己犯下的过错感到悔恨不已。
统兵多年，孙策向来是军中禁酒的。可那一晚，孙策喝了很多很多。
三年蹉跎，到如今，爱或不爱，是该有个结果了！
——
寒风碧水涟漪起，朴门孤树晓鸦鸣。
正是这样一幅萧索的画卷里，陡然矗立了一位云衣青裳的女子。
她只是静静地立在那儿，晶肌玉骨，素面恬然，若有人偶然见了，当忍不得驻足赞叹一句：“好一位美丽的女子！”
能在这兵火连天的乱世之中，见到此等离尘脱俗的仙女，也的确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可大伙儿再仔细一瞧，这女子眉黛紧锁，目波隐怨，分明是位久候未归丈夫的有夫之妇么！
忍不住多打量了这张清丽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旖旎美貌几眼，那些心猿意马的围观者最终不免摇了摇头，终究无人有胆上前搭讪，更不愿亲手破坏了这美妙的仙景。
乔雪并没有觉自己的一举一动所带来的反响，她只知道，那个人现在在庐江，听说他打了胜仗，那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他会来找自己么？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雪儿，你怎么又一个人跑出来了！”一名女子莲步轻移，走到乔雪的跟前，一脸关切爱溺之色，“这道上人多眼杂的，你一个姑娘家，也不害怕！听话，快跟姐姐回去！”
“我——”被姐姐拉着手，乔雪欲言又止，她忽然想起，眼前的这位女子，又何尝不深念着那人。
说出来，只会徒添哀伤罢了。
“让让——让让——”
四周人群忽然一阵骚乱，一名贵公子在随从的护卫下，施施然地走到二女的跟前。
轻甩了一下额前飘，来人做足了文雅的姿态，拱手候礼：“想必，这二位便是乔家的千金了吧！”
乔冰上下审视，霍然将自家妹妹拉到身后，警惕地瞪着他：“你又是谁？”
男子轻轻一笑，风度翩翩：“在下乃江夏黄祖之子，单名一个射字！不慎惊扰了二位仙子，还请见谅！”
“原来你是江夏太守的令公子！”乔冰瞥了他一眼，冷冷清清回道。
“惭愧！”黄射依旧一副谦逊的姿态，但谁都能看出来，他眼中那难以掩饰的恣傲虚妄。
“那不知黄公子贵为荆襄贵胄，不远千里地来到我们这舒县小地来做什么？”乔冰语若冰霜，面目高冷。
黄射身后的随从第一个站了出来，脱口而出：“当然是为了娶二位小姐过门！”
“你做梦！”乔雪横眉而出，怒瞪来人。
黄射一个眼色，唬退了手下，方笑嘻嘻道：“姑娘莫要动气，在下也是听说舒县虽小，却也有天下最为绝色美丽的两位仙子。因此不惜千里迢迢，只为一睹二位的芳容秀姿！”
“既然看也看了，黄公子还请回吧，我与舍妹还有事，恕不奉陪了！”言罢，乔冰拉着妹妹折身欲走。
“且慢！”黄射面色一转，横臂拦住去路，“看来这世间传闻果然不假，乔家二女一个冷傲脱尘，一个灵动刁怪，虽是姐妹性格却截然相反，当真有趣得紧！”他话锋一转，露出一张猥琐的诡笑：“不过，我喜欢！”
说着，黄射伸手欲挟乔冰瓜子般的下巴，却被当事者一个急退躲避开：“你放肆！”
够味道！
女人越是挣扎，越是难以得到，才能越是勾起他霸占的变态欲望！
黄射收手放在鼻翼下轻轻一吸，满是陶醉的模样，却令乔氏二女头皮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半晌，黄射方才抬头再次将目光投过去，像是看着两只已入囊中的羔羊，不冷不淡道：“既然二位姑娘如此不懂风情，那在下也只好派手下请令尊大人出来，好好谈上一谈了！”
“你敢！”一听到父亲，二女俱是脸色大变。
“你看我敢不敢！”黄射翩然狎笑。
正说着，早有两名随从将一位苍朽骨的老者又拉又拽地挟了出来。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老人一见了骇若雪兔、缩成一团的两颗掌上明珠，不由剧烈瑟瑟抖。
“爹~他是来逼亲的！”乔雪先喊了句。
黄射跟着起身迎了上去，执手一拜：“想必这位便是二乔的尊大人乔老太公了吧！”
“我是！老夫就这么两个宝贝女儿，还请公子高抬贵手，放过我们一家老小吧！”乔老颤颤巍巍，简直连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本以为有这两个美若天仙的女儿，自己可以安享晚福，没想到刚送走了孙魔头，又来了个黄霸王。
“我就不明白了，嫁给我黄齐天有什么不好的！放心吧，只要跟着本公子到了江夏，保管你们一家三口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带走！”
黄射当先，由随从押着哭天抢地的乔氏父女三人，也不管周遭百姓的指指点点，大摇大摆地走。
“你们不能带走老爷和小姐！”
黄射眼前一花，只见着一名白老者从乔府里横冲出来，手里拿着除草用的铁耨，面目决然地横挡在自己跟前。
“梁伯！”二乔急唤出声。
梁伯是她乔家的大管家，照顾府中上下已有三十余载，如今已是花甲的年纪，却要与这帮凶狠恶徒作势搏斗，怎不令二女心急。
“嘿嘿，老头，本公子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黄射与众随从纷纷张狂乐笑。
也没人管他，自顾自地赶路。
梁伯急了，“呀”地呐喊一声，举耨向黄射扑来。
“去你的吧！”黄射抬脚这么一踹，那梁伯便如鞠球一般，连翻了几个跟头，倒在一旁，已然奄奄一息。
“梁伯～”二乔目睹此等惨况，潸然泪下。
“看什么看！”黄射用眼来回一瞪，倒也吓得周围再无人敢愿轻易出头。
“切～一群懦夫！”黄射本还觉得不尽兴，再看一个个胆怯如鼠的舒县余众，自觉无趣，“偌大的江东，不过如此！”
“哪里来的毛贼，敢在此处放肆！”
雄浑如钟鸣般的声音，伴着马蹄隆隆，笼罩在舒县上下。
“这是——”乔氏姐妹互一张望，都从对方的眼眸中看到了疑惑和惊喜的神色。
烟尘掠处，一人一马，鲜衣赤甲，威凛四方！
身披金甲，脚踩祥云，万众瞩目。原来，他真的会来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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