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智易千军男儿泪
孙策前来拜见的时候，袁术正在与众将商议曹操退兵的事宜。
“伯符你来啦。哈哈，正巧本将要派人去府上寻你！”袁术显得分外高兴，竟连态度一下子也殷勤了许多，“来人，看座！”
对于侍卫搬来的团蒲，孙策并未瞧上一眼。昂然立于正厅的他，手捧红绸包裹，“轰隆”跪倒。
“求将军为末将做主！”孙策稽点地，继而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你——你这是做何？快起来！来人，请孙将军起来！”袁术毫无防备之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可见受得惊吓不小。
两名铁甲侍卫领命，上前便欲将孙策搀扶而起，可一连抬了数次，愣是没能成功。
孙策纹丝未动！
“你手上拿的什么东西？”袁术挥手不耐烦地喝退了侍卫，转而将目光放在了孙策双手高举头顶的红绸包裹上。
孙策并未迟疑，众目睽睽之下，利用空出来的右手猛然掀开红绸，一块白润方玉，赫然映入数十人的眼帘。
那一刻，满堂生彩，竟连四下的烛火，与之相比，也是黯然失色。
从袁术的方向看过去，隐约瞧见玉面上刻着字。
众人凑近细看：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是【传国玉玺】！顿时哗然一片。
袁术也确实被惊吓到了，激动之余，他竟情不自禁地伸手便要去接。却霍然醒悟，这东西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接的，于是他忍着心头的欲望，咳了咳嗓子以掩饰自己尴尬的举措。
“你方才说，有要事求本将军为你做主？”
“正是！”孙策抬起头，玉玺上柔和的光芒照射在孙策那张俊逸的面孔上，异乎寻常的绚烂，“末将自先父遇害，每日食不能咽、夜不能寐。父爱如山，末将不能忘，所以每每想到先父枉死，想到杀父仇人依旧苟活于世，末将痛不欲生、愧存天地！”
说罢，他竟嘶声痛哭起来。
众人噤声，无不被他这份真情吐露所深深感动。
“文台兄忠肝义胆，死于奸佞之手，的确令人伤感。你的这份孝心，想必他泉下有知，也会瞑目的。”袁术一面宽慰，双目却片刻也不离孙策手中的玉玺，生怕它一个不慎就掉落在地。
“父亲他死不瞑目啊！”孙策骤然嚎啕大哭，“末将昨夜梦到先父，他对孩儿说：‘汝身为孙家弟子，却终日只顾享乐快活！汝忘却杀父之仇耶？孙伯符，汝若不杀黄祖、刘表之徒，他日到了黄泉，便不必再来见为父’！”
“文台——文台真有此说？他竟如此无情！”袁术瞠目结舌。
“末将听了父亲这番教诲，心下悲愧万分、彷徨终日，因此今晨早早前来面见袁公，只求以此玉玺为质，乞换得五百壮士，讨伐刘表，为父报仇！”
“玉玺为——”袁术喜不自禁，未料这苦苦追寻数载的玉玺现在竟唾手可得。亏得旁边的夏元正眼神提醒，袁术生生止住了口。
“讨伐刘表，你只要这区区五百人？”荆州千里之地、百万之众，孙策只说五百人便要去攻打，由不得袁术不怀疑。
“末将闻得日前刘表以黄祖为使，前往庐江6康处暗自商议结盟，其中目的不言而喻！”孙策依着郭嘉的话术，娓娓道来。
“哼！”果然，袁术眸光一瞥，满是不屑，“刘表、6康宵小之徒，焉敢打我寿春的主意！”
“只怕不然！6康早已觊觎明公寿春许久，日前见曹操撤军，他便急忙与刘荆州交好，怕是过不了几日，他便要举兵来犯了！而北面曹操虽有叛乱，仍是占据着甄、东二郡，拥兵数万，对寿春危机犹存呐！”孙策表情沉重，语气诚恳，似极为关心袁术与淮南的安危。
袁术皱眉：“那依你的意思——”
“末将愿以此五百将士，直取庐江6康，一则解了袁公腹背之困，二则杀黄祖为父报仇！”孙策大义凛然，将手中的玉玺又高举了几分，“末将听闻张勋张将军目下也在寿春，如若袁公不放心，可令他为监军，随末将一同出征！”
袁术听了，不由将目光看向阶下一旁的张勋。
张勋会意，慨然出列：“末将，愿以此七尺之躯，报效主公！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好！”袁术振衣而起，终于下定了决心，目视孙策，“本将便予你两千人马，授「讨南大将军」，洪彰辅之，共讨6康！”
“谢主公成全！”孙策稽谢恩。
袁术趁机慌忙跑到孙策的跟前，抚着他的手，将他扶起：“至于这玉玺，终归是天子之物，容不得半分闪失。侄儿在外出征，带着多有不方便，便交由本将军暂为保管，待你凯旋归来，本将自当完璧奉还，如何？”
“末将正有此意！”孙策顺势将玉玺奉上。
袁术小心翼翼地接过玉玺，捧在手心里直如心肝宝贝，浑圆的眼球半刻也舍不得离开。
“奉还？只怕到了那时，又该改口并无此物了吧！”孙策将其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心中冷笑。
“那军情紧急，末将这便回去准备动身！”孙策拱手。
“好好好——”袁术哪还有眼睛来看他，只一个劲本能地点头，恨不得他立马消失。
“末将也立即去整备军马！”张勋连忙跟着请辞。
他二人互递了个眼色，便各自大步而去。
孙策既走，袁术众臣相顾数眼，最后终于齐齐跪倒于地：“恭喜主公！贺喜主公！主公喜得【传国玉玺】，正乃天命所归、黎民之福也！”
“哈哈哈——”直到这时，袁术方肆无忌惮地露出他那副贪婪丑陋的嘴脸。
……
出了议事厅，孙策不由长舒了一口气。那一双双贪婪的目光看过来，让他好一阵不适应，他甚至觉得，演这一场半真半假的戏，比之前自己参加的所有鏖战加起来都要累得多。
“老弟这番彻骨痛心的言论，当真是惊天地、泣鬼神，老实说，若非事先早已知晓，差点连哥哥都被感动到了！”张勋一得出来，便围着孙策喋喋赞叹不已。
孙策委婉哂笑：“兄长谬赞了！”
“不谬赞！不谬赞！”张勋看上去心情甚好，开怀大笑，“老弟你是没瞧见当时那帮老家伙的嘴脸，一个个的直他娘的跟自己爹妈死了一样！”
张勋身为戍边武将，为人豪爽阔达，与袁术身边的那帮只会逞口弄舌的文臣最是不对付。因此今日能够亲眼目睹一次那帮穷酸书生一个个憋苦哭丧的模样，他这心底，别提多舒畅了！
“他们不是因为死了爹妈，也并非是被伯符的只言片语所感动到，只是当时他们的眼中，一心贪慕愚弟手里的那枚【传国玉玺】而又不得，故而有了一副痴迷纠结的痛苦表情罢了！”
“原来如此，果然都是些只会吹嘘弄耳的伪君子！”张勋忿忿难平。
孙策不由心头冷笑：伪君子又何止那些只会吹嘘弄耳的人！
“对了，方才在正堂，老弟你说刘表已着黄祖同6康结盟，真有此事？”
“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至于真真假假，谁又知晓呢？！”说到此处，孙策冷俊不禁，“那些蝇营狗苟一心只挂牵着愚弟手上捧着的那件宝贝，会不会摔下来？如若摔下来了又会不会裂损？又有谁人，真正的在意这道无关轻重的消息——是真、抑或是假！”
“呀——大侄女儿，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是来找主公的？”张勋突然高昂的音调，成功的提醒了孙策此处还有外人在。
孙策止步侧，果然，不知何时，袁欣已悄然立在了那儿。
她的眼睛是黑色的，如湖水一般深沉，带着点点恨意，看着他。
“糟糕！难道，方才我与兄长的谈话，已一字不落的全被她听了去？”孙策五指骨节紧了紧，不由悄然将右手伸到了肋下。
那里，藏着一把尖锐无比的匕。本来，是孙策抱着殊死一搏的决心，而与【传国玉玺】一同带入议事厅的。
没想到，此刻竟真要使上了么？
“啊～我忽然想起来还有要事，就先告辞了！告辞～”张勋打着哈哈，趁机拍了拍孙策的肩膀，递去一个慰藉的眼神，便忙不迭地溜之大吉。非他无情无义，奈何对于这种场面，身为粗汉的他最是头疼。有些人，有些事，只会越帮越乱。
她还是那么美，一如出水的荷花，带着淡淡的芬芳。
还有，一抹倔强！
孙策目锐如刀，表面平静如水，内心早已浪涛汹涌！
她的目光，竟是如千万年前的寒冰一般凛冽，逼迫德孙策生生止住了下一个动作。
“你果真这般厌恶我？”她说。
“啊——”孙策的嘴张得能吞下一块石头，却只是出了一声这样单薄的音调。
“你明明知道我好喜欢你！明明知道我要嫁给别人了！明明可以在爹爹面前提起这件事的！”女孩羽睫沉沉，伴着微风，像是在自言自语，“可你最后终究什么都没有做！”
是前日母亲拜托的事啊！孙策恍然。
原来，她并不知情呀！抑或是知晓了，终究没放在心上！
可是，那双亦嗔亦怨的目光，笼得孙策依旧浑身不自在。
男欢女爱，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孙策不觉得自己犯了什么过错。
所以他抬起了头，坦然直视！然后，愕然——
此刻，在那双好看眼睛里，清晰的倒映着自己的脸！然后，那对影像随着他一起瞪大了眼睛，交替、重叠，直到最后，被她用眼睑轻轻地揉成滚圆，幻化成濛濛泪珠，继而摔得粉碎！
“你要走？”她紧咬着唇角，深情款款，以至于整张面孔看上去格外的苍白和凄楚。
面对她的质问，孙策略略一顿，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好！”袁欣毫无风度地用衣袖抹了把泪水，忍着刀割般的心痛，“现在，我问你，要么带我一起走，要么你一个人离开！你的选择，会是什么？”
说出这句话之后，袁欣突然感到异乎寻常的紧张，她知道，再不争取，就只能成为彼此的遗憾了。
所以此刻，她不愿错过意中人脸上任何一个细节，哪怕只是一个转瞬即逝的犹豫，都会给足她勇气，扑到他的怀里去！
可是，什么都没有！没有哀，也没有喜，哪怕只是一个眨眼，她心如死灰！
“抱歉，让你失望了！”他的声音，很轻。却似有千钧之力，敲击在女孩的胸口，令她窒息。
所以，拔剑、横冲、直刺，动作一气呵成。
“嗒～嗒～”艳如晚霞的血珠，顺着锋利的剑刃，点点落下，也晕染了孙策胸前整洁的青衫。
剑柄上，那只雪白的柔荑在抑制不住地颤抖，袁欣泪水横流：“你为什么不躲？为什么不躲啊！”
“我以为你会躲开去的！”这句话，是她对自己说的，有些自责，又如此的无力。
“对不起！”孙策轻咳了两声，竭力用自己的嘴唇扯出一丝弧角，“这是我欠你的，只要你能解气，即便现在用这把剑杀了我，我孙伯符也绝不会反抗！”
“你没有欠我什么！我也没有权利要求你为我做些什么！”袁欣收剑、弃置一旁，凄凉如风，“你走吧！”
孙策缓缓转身，一步一步，蹒跚而去。
无力地目送他远去，冷不丁一个踉跄，袁欣情不自禁地走了几步要去搀扶，最终还是生生忍住了。
只能看着他佝偻的后背，形单影只，离自己，越来越远！
留下这一条通往未知远方的干涸血路！
再见了，孙伯符！
再也不见，我最挚爱的——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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