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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决裂 中


常千佛什么都明白了。目光一凛,手中的剑光暴涨,拽起昭阳的臂膀,厉声喝道:“快走。”足尖点地,掠过人群飞去。

        就在这一刻,徐攸南出手了。指甲盖大小的梅花镖从他的袖口暴射而出,像漫天的雨,狠厉而不留余地地打过来。常千佛大惊疾退,一把推开昭阳,就地滚开去,梅花镖在耳边嗖嗖飞过。徐攸南一击落空,袖口一抖,又一拨镖影袭来,与此同时,瞿涯的刀也拔了出来,如猛虎腾空,对着他一刀劈下。

        这才是禅宫长老真正的实力。

        最致命的一击,留在最有用的时候发出来。

        常千佛一仰首,就看见了金戈云,手中的剑举起来,格开了瞿涯的攻势,脚下连退,仍没能躲过徐攸南的梅花镖,一发钉入手臂,一发擦着脖颈过,刮出一道深深的凹痕,血流如注。

        金戈云的目光,冷了。

        金雁尘也看到了金戈云,因为他感觉到了杀气。那么重的杀气。从那么远的地方漫过来,仍然冷意逼人,就像弥漫在这天地间无所不在的寒气,浸得他的心发冷,冷得发疼。

        他不是第一次看见金戈云拉弓了,却是第一次,看见她拉得这么好,这么用力。骏马撒蹄狂奔,他几乎担心她被甩下去,可是她坐得那么稳,那么稳,手拉着弓弦,身体向后仰去,“砰”地一声,弓弦颤动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弓断了,可是箭射出去了。

        一发三箭,带着尖锐的破风之声,呼啸而来。

        一箭穿透了马萨的大腿。另外两箭,取羽飏。她算得太准,也射得太狠,所以羽飏就算看到了,也一样没能躲得过,刚叫了一声:“圣主小心。”便闷哼一声,跪倒在雪地上。

        狂风肆虐,漫天的雪像破败的絮,肆虐飞扬,迷了人的眼睛。

        谁都没有看清,只有金雁尘看清了。他看清了也没有动,像一个事不关己的人,冷眼看着那个眼神如冰的女子,弃马飞身而起,黑色的裳,像划过天际鸿雁的翅,俯冲而下,一柄长剑直抵他的咽喉。

        “住手!”

        瞿涯和徐攸南同时收手。在场人同时一愣,只听着当空一声暴喝,保持原有的姿势僵在原地,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班德鲁大叫起来:“你疯了,他是你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赶紧放手,放下你的剑,请求他原谅你。”

        金戈云喝道:“你闭嘴!”双手握剑,剑尖又往前送了一分,冷冷道:“让你的人退下。”

        金雁尘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半晌才悠悠开口:“你要杀我?”声音竟然格外平静。

        金戈云道:“我不想杀你,但你不要逼我。我再说一遍,让你的人退下。”

        “如果我说不呢?”

        金戈云紧咬着唇,脸色发白,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已经答应过帮你,不会再离开你。你为什么要出尔反尔,为什么非要置他于死地。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金雁尘沉脸看着她,目光又寒了几分:“你眼里,就是这么看我?”

        金戈云微愣了一下,咬牙恨声道:“我怎么看你,不重要。你自己做了什么,你心里最清楚。让你的人退下,你放他走,我留下。”

        金雁尘冷眼看着她,忽然干笑两声,声音冷得像冰,道:“金戈云,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从这一刻起,你是走是留,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金雁尘要杀一个人,可以有很多理由,也可以不要任何理由。出尔反尔也好,背信弃义也好,只要我高兴,又有何不可?”

        “你这个疯子!”

        “对,我是疯子。你想从疯子手里救人,就拿出你的本事来。怎么,你现在要为这个背叛过你的男人来杀我吗?”

        常千佛一动,徐攸南便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低声道:“你现在做什么都没有用了。他若有心听你解释,不会等到现在。四小姐已经出手,一切都是定局了。”

        常千佛冷冷道:“你真以为你瞒得过他吗?”

        徐攸南道:“瞒得过也好,瞒不过也好,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架在他脖子上的这把剑,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东西,会比它更锋利了。”

        常千佛的脚又向前挪了一步,徐攸南冷冷道:“你让她现在收手,等于让她去死。”

        常千佛沉默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在这一刻忽然失去了立场。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究竟是对了还是错了?他,又能够做什么?

        金戈云的脸白得像纸,双手仍紧紧地握着剑,但剑身已明显不稳,她的手开始抖了:“不,不会是这样。你大仇未报,不会做这么荒唐的事情。一定不是这样,一定有什么原因,哥,你告诉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金雁尘面容一凛,竟然柔和了许多。徐攸南脸色陡变,向前抢了两步,厉色沉声道:“圣姑娘,你到现在还不肯放下你手中的剑么?这十年来,圣主如何待你,你不是不清楚。数十年的情分,你究竟是不念了么?”

        金戈云的心突地一下,看着金雁尘的脸一点点变冷,像是坠进一个冰窖里,浑身冰冷,颤声道:“哥,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一向不是这样的人,究竟是什么不得已的理由,你告诉我,告诉我好吗?”她甚至刻意放缓了语调,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只是心里面有一个声音在牵引着她,她仿佛越来越靠近某个真相,却不敢去深究。

        殊不知她这模样在金雁尘看来更是刺眼,她何曾这样用心竭力地讨好过他?她那不可一世的自尊,傲气,如今为了一个男人,统统都可以不要了么?冷冷道:“没有什么理由,我高兴。”他的眼睛落在她手里的剑上,声音淡淡的,仿佛只同自己说:“你的剑是不轻易出鞘的,一旦出鞘,必要噬血而还的。四儿,你举得这么久了,累不累?”

        他的声音这么淡,站在这数百人厮杀的战场前,云淡风轻地,说着他们的生死——没有理由!金戈云忽然崩溃了,双手一用力,垂下去的剑身又高高地抬了起来,明晃晃地泛着刺眼的光芒,尖声叫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金雁尘道:“我想怎么样,你不是都看到了么?你拿剑指着我,你问我想怎么样?金戈云,究竟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你敢拿剑指着我。”

        金戈云大声叫道:“是,我是疯了,那也是叫你逼疯的。为什么你就可以这么自以为是,可以不要任何理由地索人性命。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恨我,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你说为什么?”他骤然一声暴喝:“因为你姓穆,因为身上流着穆家人的血,你跟我从来就不是一条心。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对你。你可以这么对我,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对你?”

        金戈云一怔,顷刻间眼眶里便涌出泪光,像潮水一样,汹涌地漫出来,喃喃道:“我姓穆,我姓穆。”她吃吃地笑了起来:“原来这么多年,在你心里,我终究还是姓穆的。原来不止他们,在你心里,也是这么地容不得我。”她厉声叫起来:“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你们算计我,毁掉我的一切,要我生不如死地活着,就是因为我姓穆吗?”她仰起头,眼泪滚滚落下,笑得凄厉:“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原来我终究,还是姓穆的啊。”

        常千佛目光一沉,大步地踏上前来,徐攸南大叫道:“站住!”劈手夺过一剑,直刺他后心,常千佛也不回头,纵身一闪,仍不敌他来势凶猛,被刺中了肩胛骨,反身一掌,将徐攸南逼退开来,复向前奔去。瞿涯叫道:“拦住他。”原本僵住的众人缓过神来,纷纷涌上前来,挡住去路。常千佛脸色如霜,出手再不留余地,长剑刺出去,无一落空,一件雪白大氅星星点点,像溅了一身梅花。徐攸南和瞿涯同时飞扑过来,霍岸也手执弯刀,从旁杀来,场面一时混乱。

        金戈云眼眸生寒,握着剑的手往前一送,冰冷的剑尖便抵上金雁尘的喉结,尖声叫道:“放他走。你再不让他们退下,我就杀了你。反正我是毁了,你也毁了,索性我们大家一起死。”

        金雁尘痛极反笑,眉目舒展,竟是笑得如沐春风:“那好啊,那就一起去死。拉上常家堡的公子做垫背,我也值了,不亏。”

        金戈云的这一生,纵然是经历过那么多的绝望,却没有哪一次,是这么地无能为力,用尽了浑身解数,仍然没有办法,一点办法都没有。她害怕了,整个人被一种巨大无形的恐惧攫住,手也抖了起来:“你不要逼我。”她的声音低下来,气虚力弱,近于无声:“你不要逼我,别逼我。”

        金雁尘冷冷道:“我就逼你了,怎么样?”他忽然厉声喝道:“我今天就是逼你了。我告诉你金戈云,这个人我还就不放了。有本事你就杀了我,跟你那个有能耐的爹一样,把我们全都杀尽杀绝,杀个痛快。”他忽地向前大跨一步,目色决绝,竟像是抱了必死的决心。金戈云手一抖,收手不及,剑尖便刺入皮肉半寸。金雁尘一步迈出,又连跨数步,步步向前紧逼,大喝道:“动手啊,怎么你不敢了吗?你刚才不是还言辞咄咄,要杀我的吗?我倒要看看,你要怎么杀我,看看我们金家几代人,怎么养出你这个白眼狼。”

        金戈云双手握剑,被他逼的节节后退,眼泪夺眶而出,大叫道:“你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要逼我?你明知道我不可能杀你,不可能做对不起金家的任何事,你为什么还要逼我,逼我做这样的选择?哥,哥,就当我求你。看在死去外公的份上,看在这么多年我为你出生入死的份上,求你,放过他,我这辈子,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求你,不要逼我。”

        金雁尘的心像被尖刀划过,钝疼,嘶声狂笑起来:“你不可能杀我,你为了金家不能杀我?好一个有情有义的金戈云,你说我逼你,我今天就是逼你了,你当如何?”

        金戈云嘴唇颤抖,眼泪滚滚落下,拼命地摇头:“不是的,哥,不是这样的。我求你不要逼我,求求你放过他,我求求你。”

        她哭得声嘶力竭,连说出的话,都显得模糊难辨。金雁尘就在她的哭声里静了下来,对着她满面的泪光,目光越来越冷,心也越来越冷,恍然间觉廿年如一梦,他这一生,是多么地荒唐可笑,可怜可悲,骤然间脸一沉,目露狠决之色,扬手大喝道:“放箭!”

        金戈云眼神一灰,膝弯处传来尖锐的刺痛,屈膝跪了下去,手中的剑矮了一截,就这么直挺挺地插入金雁尘的胸膛,借着这股力,竟然站住了。鲜血顺着剑身回流,汩汩如泉,将她一双素白的手染得通红。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看着金雁尘同样不可置信的脸,巨大的惊恐下,已然说不出话来。

        金雁尘的脸色一寸寸灰败,终如死灰,一双眼死死地钉住金戈云的脸,像要在那张雪白清瘦的脸上,剜出一个巨大的洞来。他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她,忽然大吼一声,声嘶气促,像荒原上孤狼的哀嚎,惨烈而绝望,连道数声:“好,好。”张臂抓来,抓住金戈云的手,奋力向前一送,“噗”地一声,长剑当胸贯穿,从后背刺了出去,血水滴滴答答,从剑尖上滴下来,将他身后的雪地,染成一片触目的殷红。

        金戈云惊慌抬头,生平第一次,她这么真真切切地看清他的眼,那么疼,那么绝望的眼睛。

        从此真的,恩义两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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