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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决裂 下


潘秋筠还在雪地上奔跑着,她知道有一条通往禅宫的近道,她必须要在金戈云到达之前赶回去。脚下的枯枝绊得她一个趔趄,她扑在雪地上,眼泪流出来,又爬起来,继续不顾一切地狂奔。远远的,她看见金雁尘了,笑意还来不及绽放,就在嘴角边凝固了。

        她也看见金戈云了。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潘秋筠大叫道:“不!”风太大,没有人听到她的声音。她看着金戈云一剑刺入金雁尘的胸膛,鲜血溢流,看着金雁尘抓着她手里的剑,疯狂而决绝地贯穿自己的身躯。一切嘈杂的声音,都听不见了。潘秋筠软软地跌坐在地上,恍惚里,她仿佛是看见金雁尘笑了。

        她从来没有见他笑过。他其实是很好看的,只是表情太阴冷,人们看见他,就只剩下怕了。她曾私下里想,他笑的样子,应该是很好看的,却没想到是这样,笑得这样地悲伤而癫狂,这样地,叫人心疼。

        她还记得他坐在藤架下看书,抬起头,淡淡地看向她,说:“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你倒不像你哥哥。”他穿着紫蟒的袍子,长身从灯影里走出来,说:“你怎么在这里?……四儿一贯的脾气不好,小孩子心性,你是长嫂,凡事多容让着她。”

        一切,都不复当初的样子了。

        金雁尘还在嘶声狂笑着,鲜血从胸膛里潺潺流出,神情悲狂,大叫道:“好,好,金戈云,如今便是完满了。你对得起我了。从今以后,我们各不相欠,谁也不欠谁了。”蓦然发力,一掌拍在她的胸口上,看着她像一只断线筝,在视线里越飞越远。天地间茫茫的雪,像那一年,漫山遍野开满的花。

        “小四儿,你折一支花,怎么折了这么久,我的肩膀都痛了。”

        “快了快了,马上就好了。”

        “你到底在做什么?”

        “六表哥最好了……好了,六表哥,你可以放我下来……六表哥,你看。”

        “这是什么?”

        “是我刻的字呀,不对不对,是那一根树枝……你长这么高,也看不见的呀?我念给你听,小四儿、谢谢、六表哥。呵呵呵。”

        “哟,小四儿真的懂事了呢,都这么客气了。六表哥说,不谢。”

        “要谢的,要谢的,六表哥,你的肩膀还疼不疼,我帮你揉揉好不好……六表哥,我们以后天天来这里摘花好不好,等我长大了,就不用踩你的肩膀了……六表哥……”

        “傻丫头,等春天过了,花就谢了,哪能天天开……哎,小心脚下……真是个冒冒失失的丫头。”

        都回不去了!

        雪花一片一片,带着蚀骨的冰冷气息,落下了,化去了,在脸上凉凉地漫开。金戈云闭上眼,有冰凉的泪水,从眼角缓缓溢了出来。常千佛目呲尽裂,大吼一声,一脚踢在徐攸南头上,狂奔过来,接住金戈云急剧下坠的身体。金雁尘大笑着握住剑柄,一用力,将整个剑身,连带着一股喷薄的血水拔了出来,飞身而起,一掌击来,常千佛心神俱裂,猛力与他对接一掌,大步退去,一只手无寸铁在握,将前来围攻的人众击得惨叫连连。没人敢相信,除了销魂手穆子衿,这世上谁人还可以拥有这样一双手,快得像风,利得像刀,什么都看不清的时候,就已经连取人性命。饶是再不怕死的人,此刻也起了惧意,逡巡着不敢上前。一目露精光的汉子从背后抄来,尚未出手,就听常千佛大喝一声,一脚踢起地上的弯刀,一把抓住,反手一刀,就见当空扬起一道血线,一颗人头骨碌碌地滚到雪地上,众人大骇,纷纷后退。常千佛抱住金戈云,目色不复凶狠,满目的惊惧与恐慌,颤声问:“你怎么样了,林林,你怎么样了?”

        金戈云脸色死白,闭着眼,只静静落泪。

        金雁尘被常千佛一掌震得气血翻涌,捂着胸口踉跄退去,连退了数十步后终于摇摇晃晃地站稳,一头长发在风中甩开,狂乱地飞舞着,更显癫狂,嘶声大笑道:“好!好!不愧是常纪海亲自□□出的接班人。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传我的令,合宫诛杀常千佛,得其人头者,赏五百斤。得金戈云人头者,赏一万金!”

        刚刚止步的人群先是一愣,紧跟着群涌而至,疯狂扑杀。

        昭阳的脸刷地一下惨白,纵身扑过来,长练脱手,挡在金戈云前面,大叫道:“常公子快带姑娘走”。昭晖已弃剑扑到了金雁尘脚下,抱住他的腿,嘶声哭叫道:“圣主,圣主,求你饶过姑娘吧。她真的是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她再错再坏,她都是你的妹妹呀。”

        金雁尘沉着脸一言不发,血从伤口里突突地涌出来,没进黑色的衣料中。临风而立,乱发狂舞,那一刻看起来,竟是无比地悲壮而凄凉。忽然狂喝一声,一脚踢开昭晖,抢过一把大刀,便飞身向常千佛劈过去。他虽然重伤,悲狂之下竟然勇力过人,一发如雷霆之势,常千佛避之不及,挥臂格挡在他手腕上,顿觉手臂发麻,他却是勇力不减,狠压下来,刀锋几乎贴上常千佛的眉心。背后杀声又来,常千佛一狠心,猛然发力,将金雁尘的手臂弹了开去,在他再度袭来之前,出手如电,抓住他的手腕,喀地一声分筋错骨,转身与众人缠斗在一起。金雁尘闷哼一声,面部扭曲,大刀从手脱了出来,剧疼之下竟仍反应奇快,左手抓刀,又狠命劈下来。常千佛直觉耳后生风,夺过一把剑向后挡来,就听见一阵尖锐的碰撞声,火花四射,纯钢的剑身竟被砍出一个大的豁口。常千佛抱着金戈云,腹背受敌,更兼他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哪里招架得住,单手挥剑,连连格档,怒喝道:“金雁尘,你发什么疯,别说你今天杀不了我,你就算合一宫之力杀了我,于你又何益?你大仇未报,却逞一时意气,非要落到两败俱伤,这就是你的志业抱负,你作为一个金家人的胸襟吗?你为何一定要将自己,将别人逼到如此绝境才满意?”

        金雁尘道:“我自然知道杀不了你。从你踏进禅宫的第一天,这里里外外,潜了多少你常家堡的高手,你以为我不知道?好一幅假仁假义的嘴脸,好个活佛济世,公子无双。究竟是真的仁义无双,还是你这胸中丘壑藏得太深,没有人看得见而已?”

        双目血红,握着刀,又一刀狠劈下。他毕竟重伤,提着一口气,骁猛异常,已然是耗尽了体力,又兼血流的多,到此刻已是日暮近西山,气势殆尽。这一刀,虽然下得凶狠,然而力道不足,已是现了许多破绽。常千佛何其眼尖之人,一闪避开,只等他收势不住,借着身体交错之时,剑柄反握,一用力,直抵他肋下。他是习医之人,对人体穴位经脉分布自是清楚不过,这一招并非取他性命,然而找准了痛处,一招下去,也是痛不可当。金雁尘气血一窒,嘴含着一口鲜血,再也忍不住,冲天喷了出来。

        班德鲁白发如雪,静静地站在数丈外,并无插手。他是个心思严密的人,平生阅人无数,在这一场莫名的混斗里也是早已起了疑心,冷眼留意着徐瞿二人的动向。忽听的哇的一声,竟是金雁尘的声音,转头就见他身体弓了起来,冲天喷出一口血来,脸色大骇,叫道:“保护圣主。”率先冲了过来。

        他这凄厉一叫,所有的人都去看金雁尘。见他披头散发,满面鲜血,是几时有过这样的狼狈,一阵骚动,阵型也乱了。攻势稍稍一减弱,常千佛便得了契机,足下一发力,腾空而起,脚踩着人头,借力向前,转眼便冲到丈十开外。正逢凌涪和陈万安各领一对人马,从两边包抄过来,叫道:“公子先走。”

        常千佛乍见凌涪,不由得一怔,此时禅宫众徒已将金雁尘团团围护住,阵型瞬间恢复,离他最近的霍岸率先攻了过来,当下不容细想,只道:“不必恋战,一旦脱身,速来与我会合。”提一口气,脚下发力,天远地阔,轻功展开,哪里还有人追得上,衣角带着风响,很快地消失在前方。将去未去时,听见一阵剧烈的打斗,金雁尘疯狂的笑声隔空传来:“妙,真是妙,这一招,走得漂亮!我金雁尘五体投地。哈哈,金戈云,金戈云,你睁开你的瞎眼看看,你不要命去爱的男人,你认识他吗,你从来都没看清过他……”

        常千佛抱着金戈云,在雪地上步履如飞,已经去得远了。金雁尘拄着班德鲁的手,再也没了刚才的暴戾杀气。一双眼,直勾勾地看向凌涪,看着那张谦和的脸上微褐的眸子,原来这才是真相!他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枉你自作聪明,聪明了一世,你就是个瞎子。活该被人遗弃,活该你被人遗弃。”

        班德鲁虽不清楚前因后果,听他这话,心中也明了大半,心里一酸,道:“你伤得太重,这里的事情,就不要再管了,我扶你回去,去找阿西木。”

        金雁尘还在笑:“了不起,了不起,常千佛,我真是小看了你。”他仰起头,雪原上吹过的风带起他的头发,风雪迷眼,眼里那一点温润的潮湿,终是不肯流出来,垂眸轻笑道:“班德鲁,你刚才在看什么?你只看到了瞿涯和徐攸南,你可知道,阿西木,他也不是无辜的?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我就是因为知道,才更加没有办法……我多希望时光再往回倒个十几二十年,我一定做个平庸的孩子,他们挑中的不是我。”眼前一黑,就这么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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