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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没钱


“我算桓家名牌上的郎君?有这等好事断断轮不着我。”桓五郎自嘲一笑,“那槐树是当年桓相公在时亲手培植的,且看我那族叔从东城搬到西城都没忘记刨了坑挪走,就知道那树有多要紧了。若非算命先生说它种在门前才有利家业,能繁茂子嗣,他们岂肯让这宝贝疙瘩显露人前?就这还专门配了几个仆从日夜轮班看守,生怕一个不留神让人捡了枝叶占了便宜去。”

        桓郎君那样子明显是个郁郁不得志的,他越说越愤慨:“又不是多罕见东西,路人真有那么多心思?细论起来,究竟防的是谁?况且早分了家,一来二去,族亲便与他们愈发淡了。他家口里的族人,至多不过是自己府上并几位耆老而已。似我们这些精穷的,素日既不能相帮,轻易也不去凑这热闹。”

        笑笑留神听着,就了肉馅自带的葱叶姜丝,不住吸吮饼腹积聚的浓郁汤汁,也免得它流到外头弄脏了手。这么点汁水倒让她隔空品尝出阿婆最擅做的山南野羊汤的滋味,经阿翁之手炮制的羊肉完全没有腥气,出锅时再撒上笑笑喜欢的胡荽,那还是二老特地托人从华京买来种子栽种的,这般混就的清香能让人回味一整天。

        “宣义现如今是穿着青衫的朝廷命官了,何愁没有青云路?漫说是全须全尾的整羊,难道你那俸禄连片羊肉都吃不起了?”姚窕兮笑嗔一句,见他说得可怜,到底放下手头正在揉的剂子,从备食材的屉子里舀出一小勺鲜肉碎来,加了几样切丁小菜,洒了少许秘制酱汁,简单拌匀,往高汤里一烫,连汤带肉给那青衣小官剩下的小半碗汤饼做了浇头,“满当当的,尽够你吃了。郎君且快着些,莫要小娘子久等。”

        “好窕娘,待年末部里发了赏银,定给你发利是封。”桓五美滋滋咂摸一口鲜汤,片刻间便把大半碗汤饼吸溜下肚,擦了嘴净了手,先客套一番:“女郎是去参加婚宴的?某竟不识,未知是谁家亲眷?”

        他抛却抑郁,眨眼便爽快:“一会儿送你到大门上,里头可有你家接应的长辈?又或者我们族里的几位夫人倒是能领你进二门,只是她们鲜少与官眷打交道,礼仪上不大自如。我总不会让小娘子委屈就是了。”

        笑笑因此道:“我并不是他家亲眷,也不知是何婚宴。只是身上担着一桩要紧事,得亲自同那府上的大郎君分辨个明白。”

        姚窕兮同桓五郎对视一眼,收捡了桌上空碗,自发走开。

        桓五温声道:“小娘子目今不过豆蔻年华?我那堂兄已然弱冠。长房婶母看顾堂兄严谨,从没听闻他与年少女郎有牵连。这桩要紧事定不是你二人之间的。子衡斗胆一问,小娘子是为谁而来?”

        见笑笑似有疑虑,桓子衡低声补充:“今日是大堂兄的婚宴,看天色,昏礼即将开始。”

        “桓子安要成婚了?他怎么敢!”笑笑手上才咬了几口的胡饼沉甸甸落地,她死死盯着眼前人,“就今天?就现下?就在我阿姐的……要我说他才无能无耻!”

        桓子衡直直望来:“除了流放漠北沧浪海的前太师和没入教坊的大娘,华京这一支易家倾覆殆尽,人都死绝了。小娘子,你与我堂嫂有何关系?堂兄虽有打点,可那地方闲人不得进,未知她在教坊还好吗?”

        “我阿姐又没过你桓家的门,当不得桓郎君一声‘嫂嫂’。”笑笑刺他一句,觉得自己这样没差别的怨愤也不管用,“我一月前初到华京,丢光行囊,是阿姐好心收留,动辄以姊妹相待。就在那前几个月,阿姐被春江阁的辜掌院从教坊带了出来。”

        桓子衡仔细听了,谨慎道:“一民间蓄养私妓的鸨母能从朝廷开设的教坊接出罪眷官妓?据我所知,易大娘子当日已入了教坊籍,那可不容易脱落。常听人说春江阁如何不同,未曾想那掌院还有这等手段。此事若叫我堂兄知晓,恐怕长房叔婶亦尽知了。他俩……难办啊。”

        “阿姐没细说,一提教坊她便哭,我就不问了。不过那辜掌院极会来事,更不像短了钱物使的样子,这里头怕是存了见不得人的勾当。可恨那辜掌院先时还好,时日长了竟是个惯会装相的,总以为阿姐奇货可居,无论如何不肯放人。”笑笑不敢犹豫,连声发问,“桓子安明明跟阿姐三番五次保证过,凑足了钱一准带她离开。这位郎君,你果真没有骗我吗?你定是唬我的吧!”

        “赎金要多少才够?”桓子衡声音干涩。

        笑笑忙道:“辜掌院说一万两雪花银才能迎阿姐出阁。又一万两,方能赎买身契,消去户籍。两万两银子便是很难凑,桓子安也不至于这么干脆利落的弃了阿姐吧?阿姐还苦苦等着他呢!”

        “小娘子看着便受家中娇养,不知缘由也是情理之中。”桓子衡同她细讲,“本朝官造货币只黄金和铜钱两样,以后者最为流通。按熙宁朝定例,一两银子值一千钱。改元明德后,一品官员明文所载的月俸是三万五千钱,算得三十五两银。明德十年秋收大熟,一品官员按制再添月禄五百斛,余者逐级递减。此去二十载,接连风调雨顺,历年斗米均价二钱。一斛十斗,这五千斗禄米估价万钱,换银十两。”

        笑笑被震住:“一品是文臣武将能做到的最大的官了,那这两万白银,他不花这些钱也要攒三四十年呀。春江阁的花销竟这样大。我还当这数额只是比着旁人夸大了点。”

        “一品官员一月的俸禄共可折银四十五两,一年所得便是五百四十两银整。如小娘子所言,那最大的官不吃不喝,攒上三十七年开外,便凑够这赎身钱了。”桓子衡赞许的看她,又苦笑着摇头,“桓家这五十年内出过的大官就只得先祖桓相一位。本朝宰相是职官,定阶三品。我家桓相公勤勉执事,素有贤名,临终才得蒙圣恩追赠正二品虚衔,已是桓门无上荣光。我那族叔官场浮沉半生,拼命挣了个四品侍郎,却是清闲礼部,年岁到头难再进身,明摆着要在任上荣养。至于我,就更是微末小官了,一月里拿的钱粮也只得人家一点零头而已。这还不是最要紧的。”

        笑笑震惊之余再增疑惑:“辜掌院这样贪婪不知足……还不够要紧吗?”

        “她若是真贪婪,这事还好说。”来用饭的人多了起来,桓子衡腾了地方,“老祖宗们早就用起了银器,只是探得的银矿数量远不如金矿铜矿,工艺上亦有不足,历朝历代验明的银矿矿址大多便空置着,留待日后开采。再往后中原历经百年纷乱,不少东西就那样断了传承。如今举国上下一年产出的银子,明面上尚不足两万之数,有工匠兵丁层层看护,全得纳入长安宫。民间偶尔能见到的,大都是宫中颁下的赏赐。”

        笑笑没出声。

        桓子衡欲付餐费,摊在他掌心的正是七枚擦得锃亮的铜板:“天下承平已久,我这新考出头的虽苦点,也难说那些当久了官的就一定得靠俸禄生活。本朝立国卅载有余,科举才推行了多少年,士族此前又把持了中原数朝的官场多少年。能做官的多得是有家业的,并不是人人都依靠那点俸禄过活。而千两黄金足以换得万两白银,两千金就能说完的事项……那位辜掌院是立了个不易得的名目来难为人。”

        “说起来我阿爹的职缺也是靠阿爷阿奶花钱捐来的。”桓郎君一看便是个寒窗苦读的书生,笑笑不欲给人添堵,就改成腹诽,“所以庶兄才学了满身坏毛病,总觉着他不学文不习武也能靠出身谋前程。也不想想,我来华京都被人笑话,阿爹若是被如夫人的枕头风吹动,准了那纨绔上京来朝觐,他岂非要被人家当猴儿看?那可真是把山南儿郎的脸面都丢尽了。不成不成,不能细想……阿姐教我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了,是‘沐猴而冠’,中原文化真有趣,这词简直与沐冠英是绝配啊。”

        想到易含章,猴儿模样的沐冠英带来的那点欢乐便逐渐从沐笑笑周遭消失。

        她这头发愣,人那头僵持。

        姚窕兮做好一屉胡饼,在围裙上擦了手,笑吟吟摸了五枚铜板,亲自将宣义郎一直递在那的手合上:“胡饼一文,汤饼四文,边上挂着的价签牌子还是你只有我这推车高时,我拿了一碗樱桃毕罗好说歹说央你写的。谁知现今倒了个儿,郎君这么想让儿占你便宜,那也不是不能够啊……”

        “窕娘又与我说笑了。”桓子衡无奈一笑,显是被这姚娘子调笑惯了。他将手中剩下的两枚铜板一掂,像是不在意了。

        笑笑还托赖人家指路,赶忙跟着他往前走几步。

        而那人看都不看,只背着身,将铜板一个接一个的抛到摊位上正敞着的钱箱里。叮咚两响,准头十足,显然做惯的。

        后头遂同步传来窕娘笑骂的“促狭鬼”。看周围食客会心的笑容,他们也是惯常闻听的。

        笑笑也笑。

        桓子安眼看是不成了,他身后的桓家在旁人的描述里更不成。含章阿姐若能摆脱他们,未尝不是一桩好事。不过前提是,她能替阿姐把应得的赎身钱要到手。

        天可怜见,在华京,一文钱竟能难倒沐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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