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梦境与现实
自从从忘忧岛回来，我便屡次做梦，梦境里是一大片缇色的花盛开的山丘，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穿着雪白的衣裳，俯身摸着其中一朵开得最大的花儿，正对着它说着话：“你真是好运气，只是咬到一口，你便能成为这花中之王了。”
我看到她，竟小跑过去，熟稔地与她说话，而这时，花儿和山丘却都不见了，眼前是一片浓雾，我穿过迷雾，只见少女坐在桥上，手里拿着勺子，不时地用它搅着锅中的汤。
“孟婆，给我来一碗汤，你做得汤最好喝了！”我踏着青石板走上桥，那少女说。
“夙月少主，我找了好久，你终于来啦！莫要胡说了，‘欲念’熬成的汤有什么好喝的？”她回过头看了看我，既而对我莞尔一笑，“少主长大了呢！”
“孟婆，你又骗我，要是这汤不好喝，怎生我发现所有上奈何桥的人都喝了你的汤？你又没有逼迫他们！”
“哈哈，我都说过啦，这汤，是用彼岸花，三途河水，还有忘忧花制成的，世人竟以为是忘忧草（黄花菜），可笑。可是我这汤，可不一样，光是这三样还不够，老婆子我，在里头加了‘欲念’作调味品，那是时间最迷人的味道!只要六界还有欲望，只要人鬼蛇神之类的东西还有渴求，他们就会喝我的汤。哎，说了你也不懂，你还小。”
“你说话真矛盾，方才你还说我长大了，怎么片刻又说我还小？真是搞不懂你们女人，尤其是你这么漂亮的女人。”我似乎有些恼火地说道。
“少主的样貌真是像极了您的母亲呢，这厚脸皮和嘴皮子倒是和君上一般无二。不要忘了，你也是女人呢，你怎么不在虚空之境了？”
“虚空之境？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没有一点印象。”
“那是你的家呀。”她说完，我便头疼欲裂，脑子里一直回荡着“那是你的家呀，是你的家呀。”
我起身惊醒，汗水却打湿了衣裳。冷静下来后，我反复回忆，只能记起梦中出现的那块盛开着花儿的地方是忘忧岛。梦中出现的女个女子，我叫她孟婆，我认得她那，我到底是什么人呢？虚空之境又是哪里？我走到窗边的叠席（榻榻米）旁，看着滚滚熟睡时流着哈喇子的脸，好想叫醒他，问他我中毒后发生了什么，哎算了，谁叫他睡得这么香。
一大早，我便把滚滚拖起来了:“说，那天我们去忘忧岛，发生了什么？”
滚滚在脑中整理了一下，“呃，花花咬了姐姐的手，我以为姐姐要死，就哭了，小花鸡哥哥要救姐姐，就吸手指，来了另一个白衣服姐姐，白衣服姐姐说不管用，然后哥哥就跪着求白衣服姐姐，然后白衣服姐姐救了你，还让小花鸡哥哥吃了花，然后我驮着你们回来了。”由于长时间和滚滚在一起，我已经习惯了他混乱的表达，和一堆然后。
听完他说得，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那个高高在上的河池，竟然为了救我给孟婆下跪？对了！那个滚滚口中的白衣女子便是我梦境中出现的孟婆。
孟婆？忘忧花？她是鬼界的人，而她叫我少主，是不是意味着，我的父亲，是阎罗王？不会吧！我竟是个女鬼？
“滚滚，你快捏捏我的脸，看看还能不能捏到？”我把脸伸过去示意滚滚捏。
“能呀！怎么啦姐姐，你从吃了白衣姐姐给的药就怪怪的！”
“我做梦了，有点想起来以前的事了，还有我有可能是个女鬼。”说到后来，我越来越沮丧。
“姐姐，你不是鬼鬼哦，你的身上，完全没有鬼气，滚滚闻不到呢！”滚滚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示意我，狐狸的鼻子很灵。
“那我是什么？”
“姐姐你傻了吗，你是人呀！”滚滚显然不知道我想说什么。
“我好像认识那个孟婆，我忘了自己的身世，可是她好像知道。”
“”既然那个姐姐知道，那你为什么不去问她呢？”对呀，既然孟婆知道，我去忘忧岛再走一次不就好。
“嗯，那你明天陪我去！”
“嗯，好。”滚滚摸了摸肚皮，起床，飞快地穿好自己的外衫，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我闲来无事也出去瞎转悠，却刚好碰上了来找我的栖泽，真是多日未见。
“夙月，近来父王说自己渐渐力不从心了，大哥之前又受了伤，许多事情便交付于我了，我这一处理，耽搁了好多天，事情忙完了，我竟发现自己很想见到你。今日是我母妃的忌日，我向父王说过要去祭拜她，你陪我去吧！”
“好。”
我坐在二公子背上，他驮着我飞离了玉山之巅。
“怎么，你母妃难道不是葬在玉山上的胜遇族墓群里？”
“不是。她是雉鸡精，并没有葬在那里的资格。”他的声音，冷到没有温度。“你知道吗，我最痛恨的，便是这杀人于无形的等级制度，终有一日，我要亲手毁了它。”他没有假设，仿佛他认定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会是他的。而我也知道，他必定能做到，因为他时刻蛰伏，待到合适的时机，妖界便是他的舞台。
“你能的，我知道。”我肯定了他的话，他飞得更高更快了。
待到那一日，我要让你与我比肩而立。栖泽在心里这样说。
“你最喜欢什么花？”他突然问我。
“说了你可能不信，我就只见过一种花，因为我没有之前的记忆，所以我最喜欢的，应该是忘忧花吧！”
“你竟然见过忘忧花，那是连接幽冥界和人界的花，只开在幽冥界到人界的通道上，你是怎么见到的？”原来他不知道我陪着河池去忘忧岛找忘忧花的事。
“和滚滚一起到北海瞎玩凑巧看见的。”他与河池有嫌隙，我总是注意着这些细节，以免让他心里不舒服。
栖泽在高空飞着，却是冷了脸色：夙月，想不到你会为了他骗我。
“嗯，真是好运气!”
终于降落了，这是一片满是狗尾巴草的平地，四周没有其它东西。
“母亲最喜欢的，就是这狗尾草，她曾对我说，若是一生中，不曾遇到我父王，那该有多好，她说他应该找个同族的，因为地位不平等的爱情，让她活得卑微至极，虽然父王宠爱她，她却活得不幸福。她活着的时候，胜遇族嘲笑，轻贱她，她死了，我也还是要背负这些，仿佛，这是我们生来便有的罪过。母亲是自己了结了自己的生命，就在那凤凰死了的第二天，同样是自己的妻，父王却连送都没有来送她，只因凤凰一族更为高贵，我不知道，他对她的宠爱，难道只是作作样子？当他不用充当万妖楷模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觉得，有些对不起我的母亲。”我没有说话，我知道，他只是在宣泄自己的愤怒。“母亲的忌日，我每年都会跟他说我要过来，而他只是点点头答应，却从未叮嘱过我什么，两千零三年，他没有来过一次。我曾在母亲坟前发誓，如若有一天，我当上妖王，而他死了，我便要将母亲的坟葬到他的对面，叫他生生世世看着我母亲，想必他也会觉得痛苦非常吧!”
他没有停留很久，说完话，只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便要走了。
“你不磕头吗？”
“不磕，母亲死后给我留了一封信，说她是雉鸡，而我却拥有胜遇族的血统，虽然她低贱，却以我为傲，她说死后，叫我不要给她磕头，因为我的血统，比她高贵，而胜遇一族族规中有一条：血统高贵者不可向血统低贱者跪拜。于是她死了，在玉山，我便死死忍着不哭，直至这里，我才大声喊着她娘亲，我才放声大哭，仿佛在这里，我才是我自己，母亲才是我的母亲。那一日，我便发誓，若是等级制度还在，我便不会跪拜她，不是我觉得自己高贵，也不是我不想跪，而是因为我觉得，没有脸跪在她面前。不说了，走吧，明年，你再陪我来。”
他说完，便幻化成一只火红的大鸟儿，将我驮在背上飞回了玉山，一刻也没有停留。
待我又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我想了很多，我也愈发对玉山以前发生的事感到好奇，到底是什么，让兄弟反目，父子疏离呢？我也只能想想，毕竟过去太多年了。
夜晚，我又做了梦，还是忘忧岛，却没了那身着白衣、面容秀丽却叫自己老婆子的孟婆。缇色的花儿轻轻地在风中伸展，萤火虫照亮了它们的夜晚。
“美吗？”一个声音问我。
“美。”我情不自禁地回答。尔后便四处寻找是谁在说话。
“我是那晚咬过你的花。这一群中，花海中最大的一朵便是我，孟婆不在，她要你将我带回去，并让我转告你，所有你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我陪伴了她很多年，她若在幽冥界，便把我带在身边，我常常听到她和那些游魂说话，他们说过很多事，有近的，有远的，有别人的，也有她自己的。所以你想知道的，我都知道。”
“你知道我从哪里来吗？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晋渊是谁吗？知道我的小狐狸叫什么吗？”我有些不信。
“你从虚空之境来，叫夙月，晋渊是你喜欢的人，你的小狐狸大名戎英，你叫他滚滚。”那花儿说。
“晋渊才不是我喜欢的人，你说错了。”
“少主，我没有说错，我是不会错的，你总会知道我是对的的。”
“看在你其他三样都答对了的份上，我就带你走吧。我怎么带你走，我一碰你，你肯定又要咬我！”
“这次不会了，你不要摘我，你把我连根挖起来。”
“好吧。”于是我真的动手将她挖了出来，飞回了玉山。没错，我清楚地记得自己在天上飞，却丝毫感觉不到气流的流动。
清晨我醒来，以为自己做了个奇怪的梦，却发现，那株忘忧花就摆在桌子上的花瓶里，开得妖艳异常，而我的手上，居然还有土。
这是怎么回事？是梦吗，可是它那样的真实，那花儿也确实跟着我回来了；是现实吗，可是我却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去怎样回来的。难道我，真的不是个人类？那我又是谁呢？
虚空之境，为什么我对你，没有一点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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