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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胜遇与玉山


昏垫之厄,怀山襄陵,排山倒海,潦原浸天。

        农田、房舍、山川、草木,狂暴的洪流所到之处,无一得幸免。

        肆意冲决的大水将我紧紧包裹其中,任意东西。我不会凫水,只能不断大口大口地喝水,直到意识模糊。

        人之将死,其心也静,我尝试安静地回忆命里的喜乐辛酸。却在片刻之后,发现一件比死亡更可怕的事——一无所知地死去。

        是的,我竟发现,自己对早先相关的人、事,全然无半点印象。

        不记根源,亦不知所往,虽浸在水中,心,却如火烧般急切,急切地想要回忆起过往的点滴,于是对死亡的恐惧感在此时,从心底徐徐升起、渐渐放大。

        现实的窘境伙同那如猛兽的洪水,扑灭了我对生的渴望,静静地等待死亡,便成了我那时,唯一的归宿。

        世事无绝对,悲极可生乐,就在我濒临绝望,想要放弃挣扎时,一抹红色的影子从我眼前飞快地掠过。

        眼角最后的余光所瞥见的,止于此。

        再度睁开眼时,我躺在一张床上,身上盖着锦被。

        “姑娘,你醒啦,还难受吗,有没有好一些?”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很是柔和好听,我便循着声音望去,印入眼帘的是一个通身绛色的衣服长相很是特别的男子:一头红发随意系着,一双圆而亮的大眼,好似鸮鸟一般,鼻梁高挺,鼻尖有钩,嘴唇颜色比一般人红一些。我细细得打量,显然使他有些不悦地,他微微皱了皱眉毛眉毛,良好的涵养使他没说什么。我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实在唐突,随即转开了视线。

        “是你救了我?”我问。

        “嗯,我叫栖泽,是我救了你。姑娘可还记得自己从何而来?天界这滔天的大水怕是也冲垮了姑娘的家吧!”

        我细细地想了想,发现自己竟一点都不记得在水中之前的事,只觉得头疼难耐,于是我摇了摇头。

        “我真是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我叫夙月,其他的,毫无头绪。恩公说天界的大水,怎么回事呢?”

        “火神祝融与水神共工素来不合,他二人为吃天鹅肉相争大打出手,共工一怒之下调集五湖四海的大水冲击祝融的火蛇坐骑,奈何水往低处流,所有的水都从天界冲到了人界,便有了这漫天的洪水。共工的水乃是凡水,浇灭不了天火,因此共工大败,一身戾气的他不愿闷声吃这样的亏,便一头撞在了不周山上,撑天的柱子被撞断了,现在人界一片混乱。”

        “一片混乱?那我们不是很危险!”我焦急地询问他。可能是刚经历过死亡,我很惧怕那种无依无靠,直至绝望的感觉。

        “莫怕,我们并不在人界,这里很安全。”

        “那…这里是哪里?”

        他并不作声,大手一挥,一道红光在我眼前闪过,再一看他已不见了踪影。

        “姑娘,我在这儿呢!”我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只通体红色的大鸟落在了床顶,它飞身下来,神气十足地站在我面前。

        “啊,原来恩公你是胜遇鸟!(翟状,赤,食鱼,音如录,见则其国大水。《山海经》)”

        “姑娘好见识、好胆量,寻常人见着了,都是吓得大叫一声妖怪,然后再落荒而逃,你却丝毫不害怕,还拿我开起了玩笑。再者,你怎么看出来我原型是胜遇鸟的?”他似乎很是高兴我并没有怕他。

        “我不知道我怎会知晓恩公是胜遇鸟,只是我一见着你的本尊,胜遇鸟这几个字就蹦到我的脑子里,脱口而出了。可能是我落水以前看到过相关的东西吧,我记得书上说胜遇鸟儿不详,只要它们一出现,就会出大洪水,不过我倒是持不同的看法,我觉得它们再好不过了,并不是它们带来洪水,而是它们预示洪水,只要掌握这一规律,人们还能及时逃生,这样的鸟儿多难得啊,是世人愚昧了。”我顿了顿,随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恩公见笑了,这只是个人看法。”

        通身火红的大鸟挺着胸脯说道,“我倒是觉得姑娘的话很公正,不像世人那样有失偏颇。我们胜遇鸟一族居住在江河湖泊旁已数十万年,对水的变化甚是敏感,因上古时期我们的祖先受过人类恩惠,便一直自觉承担了为他们传播洪水信息的职责,时过境迁,他们不知感激,反而视我们为不详之物,实在可笑,我们胜遇一族向来知恩图报,并未以此而改变约定俗成的规矩。”

        “恩公快变回来吧,这样说话有点怪异了。”我捂着嘴笑了笑,因为一只愤怒而神情认真的大鸟是着实有些好笑的。

        “叫我栖泽好了,不用老是恩公恩公的了。既然你不记得自己从何而来,那便留在我这玉山之上吧,我胜遇一族都是热情好客的。”

        “我既留在这里,便不可以客人自居,望恩公准许,我做个随行婢女是再好不过了!”

        “那好,你就做我的随行婢女,不过你不用作杂事,也大可不必听别人使唤,只管做一些我叫你干的事即可。还有,不可叫我恩公了,听着甚是别扭。”

        “那就叫公子好了,夙月谨遵公子教诲。”他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叫我好好休息便背着手离开了。

        之后的几天,在一个叫小黛的婢女的照料下,我恢复得很快,只是她很少与我说话,偶尔说话,也只是“吃饭了”“你醒啦”“我走了”寥寥几个字。之后公子也过来看了我几次,每次过来,他都带着一叠画着奇形怪状的生物或者物件的图纸给我看,奇怪的是,我每次都能说得上来它们的名字和一些传说,每次公子来,都会很是高兴地离开。

        这一日,我估摸着自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便下床活动活动筋骨。小黛轻手轻脚地进来了。

        “小黛妹妹你来啦。”我对她笑了笑。

        “姑娘,想来我该是比你大呢,公子说过,我们是妖,能活好久好久的,公子说我能活得比乌龟还久,你应该是人吧,所以应该我是姐姐。”怪不得她很少说话,想来是有点呆,我噗嗤一声笑了。“我这几日听姑娘和公子说话,你知道那么多,我原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不会嘲笑我有些痴傻,想来你和他们一样的。”她说罢努努嘴,眼圈都红了,像是要哭了,想必是鼓起很大的勇气才和我说话的。

        “小黛,我不是嘲笑你呆傻,你想想,近日都是你在给我送饭换药,你一次都没有出过错,又怎么会是痴傻呢,在我看来,你只是反应有些慢罢了,并非低人一等。”

        “那你方才在笑什么?还说不是在嘲弄于我!”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问道。

        “我是在笑公子实在是有些坏呢,哪有人将人和乌龟作对比的?”

        “有什么不妥吗?我们经常这样说啊,而且公子也不是将人和乌龟作对比啊,我是胜遇鸟。最重要的是,你不能说公子坏话,公子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哦不,最好的鸟。”她越说越是觉得有些不对,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

        “在我们人间,说别人乌龟是骂人的话,具体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一般不这样说。再者你们苦心修炼成人形,并且以人的面貌示人,说明你们也是很希望可以成为人类的,既然修炼成人形了,那就是鸟,同时也是人类了,不用每次强调自己是鸟。”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哦,我明白了,我们既是鸟也是人,很厉害的,有两种状态。”

        “嗯,就是这样!”我笑着对她点点头。

        “你们在说什么呢?”这时,公子进来了。

        “公子,你来啦!方才夙月姑娘告诉我,我们很厉害,修炼成功后,可以幻化为人,所以说我们有两种状态,既是鸟,也是人。”她兴冲冲地对栖泽说道,随即给他端了一杯茶水。

        “不错,黛儿愈发聪明了”,他赞许地点点头,接过茶杯,随即对我说,“大家都欺负她有些呆,她很少亲近人,想来是很喜欢你。”

        “公子,既然我们既是鸟,又是人,那是不是可以叫我们鸟人?”她试探性地问栖泽。

        茶水刚入口,栖泽便一口喷了出来,他隐忍着没有笑,为了不挫伤小黛的积极性,他思索了一会,尔后说道:“小黛,正确的思索是件再好不过的事,但胡思乱想就不大好了。夙月,好好引导她,切莫给她带到更歪的地方去了。”我看着栖泽因忍笑而憋红的脸,心想,果然引导小黛是件任重而道远的事。

        短暂的闲聊后,栖泽便离开了。小黛领着我到处闲逛,非要带我出去散散心。

        她好似憋了很久一般,东拉西扯地给我说了一堆胜遇鸟一族的事情,从大公子河池讲到小公子的第三位夫人的远方表妹的二姑妈,将近逛了一天之后,我将重要的事情自己在脑中重新捋了一遍。

        胜遇鸟一族久居于玉山,传说西王母便是在此山诞生并飞升至九重天。受西王母仙气所惠,玉山常年仙气缭绕,居于此地的很多种妖物都因吸收仙气而成灵物,胜遇鸟因长有翅膀,既能飞又能走,吸收的仙气更为充足,因此成长为玉山最繁盛的一族。这一族虽是妖物,却周身散发着袅袅仙气。本就很是强大的胜遇一族,更因妖力的加持变得更为强大,他们的王胤溯也不负众望地成为了妖界妖力比试的第一名,因此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妖王。胤溯有三位公子,河池、栖泽和盛沐,大公子与三公子乃妖后所生,二公子为偏妃所生,此两位美人均已仙逝,她们的儿子性情各异。大公子河池霸道狠戾,颇有些当年妖王的风采;二公子随性洒脱,温婉如玉,不为琐事所缚;小公子恃宠而骄,行为乖张却胆小怕事。如此看来最得老妖王喜欢的便是大公子了,所有人都看好大公子即位,若是如此,胜遇一族便可继续妖王胤溯的荣光,好生守护玉山这块宝地,在此基础上再扩大领地,争取治理好颇有些动荡的妖界。

        因我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我们只在妖气幻化的宫殿里转了一天,回去的途中,小黛仍在给我介绍,这是浣花池,那是凫水宫,那是涉水阁……我只是听着,并且记着她给我说的,并没有回话。

        “夙月姑娘,是不是我话太多了,你怎么不理我?”她有些担忧地望着我。

        “不是,我是在听你说话,并记着你给我讲的,下次你再给我说到,我便能接上话了,不至于你一个人说得口干舌燥而又觉得无趣。”

        “真是这样吗?”她睁大眼睛试探性地问我。

        “小黛,我没有骗你。我不会不理你的,公子救了我,亏得你悉心照顾我才好转过来,你和公子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撇开这层,你是个体贴入微,善良真诚的人,我很想和你做朋友,可以吗?”说罢我握住她的手,真诚地和她对视。

        她眼圈一红,又要哭了。

        “不要哭呀,你是不愿意吗?我又没有强求你。

        她用手随意揉了揉眼睛,笑着说,“愿意,愿意的!不带反悔的!我和夙月姑娘做朋友咯,明天我就去告诉公子!”

        “就叫夙月吧,哪有朋友之间说话如此生分的!”

        “嗯!”她重重地点了点头,一连叫了好多声“夙月,夙月,夙月”,撒欢儿似的小跑上前,我见她如此高兴,便由着她一路跑着,跳着,自己奋力加快步伐以缩短我们的距离。眼望着她跳着走过长长的廊道过后,一拐便不见了踪影。在我赶过去之后,小黛却仰面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对面站着三个穿着粉黛色衣服的侍女,个个脸上带着得意的笑。

        “小黛!小黛!你怎么样了?”我扑到在地上,托起她的头,急切地问,却没有回应。

        “小贱人,莫要装模作样了,若不是你不想眼睛撞过来,我又怎么会推你,我只不过轻轻地推了你一下,你莫要死赖着不起来!”中间的侍女圆瞪着凤目,凶神恶煞地说道。

        旁边的侍女也附和道:“当初见她一副痴痴傻傻,人畜无害的样子,还以为她有多安分,原来都是装的,装作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博取二公子的喜欢,好飞上枝头变凤凰,姑娘,我可奉劝你不要和她走得太近,她这心机,怕是哪天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好个蛮不讲理的刁妇,推倒小黛在先不说,居然看着她昏倒在地也不搀扶,现在还要恶人先告状,侮辱小黛,你们这几个贱妇怕是嫉妒她品阶高,出言不逊。往日里她无人撑腰,很好欺负,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在二公子身边做事,你们若是还有脑子,就该知道,欺人太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我气得对她破口大骂,此时小黛动了动,却是痛苦地一哼,与此同时我的手感觉到了一阵黏糊糊的异样,殷红的血顺着我的手滴在了地上,我神情复杂地看了看小黛,随即大叫道:“还不快救人,她是二公子的贴身侍女,再晚她若是死了,怕是他不会饶了你们!”那三个侍女急得其中一个赶快过来帮我扶着小黛,一个在前面带路,另一个跑去叫大夫了。

        我们一路小跑着,我心里也不平静。玉山的胜遇鸟一族,怕是也不比人界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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