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子不教父之过
清晨，穆府。
一早上，穆泾渭刚刚推开门，就看到门口横了一只黑猫的尸体，还有几块碎瓦片随之躺在一起，许是昨夜下过一阵雨，屋上青苔多，月黑风高，猫没注意，可魏泾渭却总觉得不吉利，左眼也一直跳动，是不祥之兆。
他本来想好生发一顿脾气，没想到小厮突然来报，说易月已经在朝穆府出发。于是他把冯叔喊了过来，吩咐了几句，喊人打扫完全局，竟然一点坏情绪也不曾有了。
果然心病还得心药医。如果这个酷似王氏的女子能够代替她与穆泾渭作伴，也算了了了一桩罪孽了。冯叔拱手退下。
不一会，穆泾渭正在看书，又有小厮报说，蒋秀玉带着余华马上就要进门了。
他皱了一下眉，她来做什么？还带着一个被剜去了舌头的下人过来，晦不晦气？他不悦，并没有起身，只是任凭侍卫将蒋秀玉引导偏厅去，他都懒得在正厅见她。
蒋秀玉此来，已经做好善后的所有准备。
她今天穿得极美，身穿蛋黄色旗袍，绣有浅浅的梨花，早上霜露重，再披上一件薄如蝉翼的白纱，显得更加婀娜多姿，身材姣好，连侍卫们见到了都移不开眼睛。再执一把水墨画的扇子，夏天穿此，真显得清新亮丽。
她昨日还穿着一身将身体皮肤遮挡得严严实实的酒红色衣服，今日，的确是反常。
蒋秀玉来到偏厅之后，笑着说：“泾渭，许久不见了。你怎么都不来看我？”
魏泾渭还是皮笑肉不笑，她来，他便顺手将她拥入自己的怀中，说：“我在等着你来找我啊。”
闻此，蒋秀玉用手抱住他的脖子，笑了笑，似葱白一般的手指，指了指刚被带进来余华，说：“我把他带来了，已经出了好生一顿气，都累坏了。我不想杀人，现下我把他交给你处置，我去你房中等你，可好？”
魏泾渭哈哈一笑，她顺势起身，轻轻把扇。魏泾渭便拥着她，说：“好，都依你。”
然后将她送到门口，又喊了一个侍卫，说：“你，记得把蒋小姐送到我房内去，不得怠慢。”
侍卫听旨后，便把她待下去，临走前，蒋秀玉还冲着他回眸一笑，娇羞着离开了。
魏泾渭见人走远了，斜眼看了一眼地上挣扎着已经说不出话的余华，扯了扯嘴角，正要从他身边走过，被余华拉住了裤脚，他虽支支吾吾，他也明白他的意思，无非就是想问，我的母亲呢？
魏泾渭厌恶地甩了甩自己的腿，可是余华不放他走，仍然抱得死死的！于是他立即掏出腰间别的匕首，蹲下的同时猛地□□了余华的手掌，余华尖叫着呜咽一声，手章被钉到地上动弹不得！他疯狂地嘶吼挣扎！
魏泾渭说：“让我猜猜，你跟我那么久了。你的意思是不是，为什么？我的母亲去哪了？”
余华已经疼得叫不出来，魏泾渭却自顾自的说：“你到现在，估计都还不知道，你的母亲，是蒋秀玉献给我的吧？我跟她说你已经叛变，投靠了裴府，她便千方百计的找来了你的母亲。你看看，这可不怪我，我还没想着要对你母亲怎么样呢？”
他愕然，枉他还觉得蒋秀玉下场凄惨！没想到！母亲便是她掳来的！
此时蒋秀玉里枇杷园只有最后一小半的路程了，她跟侍卫说：“我现下还要帮你们穆公子去做点事，就不用你护送了，快到了。”
“可是小姐······”侍卫想说什么，魏泾渭明明吩咐了要送到的啊。
蒋秀玉立马将他手中的剑拔出而立，冷眼道：“你再多说一句，现在死的人就是你！”
侍卫拱手，赶紧退下了。
“所以啊，余华，这一局里，若不是你帮我出这么一个好计谋，我肯定都想不到，要这样对蒋秀玉。”他笑了笑，乐意看他们互相狗咬狗，倒落个乐享其成。
余华后悔不已，他不应当为了这虚无缥缈的富贵而出这样的主意，最终害了自己，也害了母亲。母亲，母亲！那母亲呢？
他又开始嘶吼。怕穆泾渭不懂，就学着母亲被他用力撞到地上时的样子，头都磕破了，一边磕一边问母亲呢？只要他放过他，让他承受所有的罪孽，死无全尸，他都愿意！
穆泾渭自然知道他想问什么，只是看到他不断地往地上磕头，却也不阻止，他还想看看，他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呢。
直到余华实在是磕不动了，他的头上、脸上已经满是血渍，地上也流了满地的血，他的头已经昏昏沉沉，可是他依然在问，母亲呢？
魏泾渭摇摇头，蹲下身子，对他说：“我一直以为你很聪明呢，其实我早就把你视为弃子，你现在却还在问我你的母亲呢？你觉得呢？你那么懂我，我都放弃你，我为什么还要留一个老婆子，浪费我穆府的粮食？”
如此，如此说来，母亲已经离开了？余华先是呜咽出声，开始嚎啕大哭，眼泪顺着脸颊流进眼睛里，嘴里，断舌之痛再混合这眼泪，他疼得麻木了，心也开始绞痛。
他曾以为，在穆泾渭面前，对她不好，穆泾渭能念在他忠心耿耿，和他是他的同类的份上放过她。所以临到她死，他还将她的头一遍遍地砸到地上，他说了那么多伤她的话，她却至始至终没有一句抱怨和说辞。她是心寒了对吧？她生他，养他，纵然对不起父亲和这个家庭，她从来没有放弃过他啊······
余华发不出声，他的喉咙里呼喊一遍遍的“娘”，自从他离家以来，他知道她日子过得清苦，却从未有过半点扶持。他知道每年她都等他回家，却总是过门不入，他成心气了她这么多年，他一直觉得是她欠他，可熟不知，再多的亏欠，这么多年她的孤苦无依已经替她偿还了所有了啊······
余华心中郁结，他只觉得心中疼得喘不过气，我穿上了你亲手为我织的衣服，你看到了吗？他用心抚摸着自己身上早已经被鞭子抽裂的布料，小时候，他每次乱跑，爬树的时候被树枝挂破了衣服，回来总有一顿骂，然后母亲摆摊回来，借靠着微弱的灯光，母亲常年奔波，已经有泪眼，常常要熬得眼圈都红了，才能为他补好衣裳。
这么多鞭痕，她要补好久吧？余华哭得更大声了，他一遍遍地捶着自己的胸膛，一遍遍摇头。是他的错，不是她的错，为什么要让她来承担。
“他们都说，子不教父之过。你父亲不在了，就是我的错。”父亲去世之后，他曾经为了一串糖葫芦去偷过别人家案头上的铜钱，那天她第一次打了他，也打了她自己。第二天他就离开了家，再也没回来。记得那天晚上她哭了很久，然后做了这件衣裳。
想到此，他一口郁结已久的鲜血吐在地板上。
他用手去轻抚，母亲当时，仿佛就躺在这里。
他倒下来，用身体去感受母亲当时的感觉，这地板真凉啊，仿佛会抽走人所有的精气神。
你走慢些，我来找你。
下辈子，让我来照顾你。
好不好。
余华闭上眼，躺在母亲离开的地方。离开家以后，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这样的心安。
穆泾渭看着地上的他，心中五味陈杂。
余华跟他许久，他总是揣摩他的心思，很准。
“你知道吗？我不能留你，否则，我任何想要被隐藏的秘密，都会被你看穿。因为你太聪明了，是你的聪明，害了你。你懂吗？”
穆泾渭兀自对着空气说。
仿佛想起了这几年余华真心辅佐他，他们第一次合作的时候，是那么合拍。
只是他不会，不会用自己无法掌控的人。
余华已经不是当初离家懵懂的小男孩了。他如今是一头鹰，会伤人。
他必须除掉他。
他蹲下来，将钉住他手掌的那把匕首抽出来，就这他身上的布擦干净，放回腰间。
从此，他的身边，又少了一个人。
而这所有的一切，如今，都悉数被蒋秀玉听到。
她捂住嘴，才能抑制住自己不哭出声，她难过，她恨，恨为什么穆泾渭要这样对自己？
但当她听到穆泾渭对空气中的独白，她这才真的哭了，因为她仿佛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穆泾渭想要处罚她，不直接杀了她，而是绕了这么大一圈。
因为他用心除掉的这些人，哪一个，不曾进入他的心里呢？
只是，他的心早已经被虫子驻空，表面上看，还是一颗像模像样的心脏，住进去后，却发现所有的东西稍加触碰，都会顷刻崩塌。
他要将所有人最好的那一面，他需要的那一面永远的留在心里。用崩塌和掩埋的方式，将他们留在自己的身边。
蒋秀玉本来以为她会当面质问他，本来以为会和他大吵一架，她甚至都准备好了，如果不行，她就毒死他和自己，那样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可是没有，她下不了手，而是转身轻手轻脚离开了偏厅，回枇杷园。
原来，真心的喜欢一个人，竟然是恨不起来的。尽管他做了这么畜生不如的事情。十年了，他们为名为利相聚，逢场作戏，他们欢，爱的那么多的岁月，要说不掺杂一点真情，又要如何做到？
她没有那么多的真心再去付出。如果说爱，她知道，世人看来，只会觉得矫情和做作。
可是哪怕这样一点真情，像他们这样的人，已经是全部了。
她是哭着回去的，本来以为知道了真相以后，她会更加的解脱，至少心里只有恨，没有爱了。可是，她和他那么像，她竟然能够明白他，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像多年前，她曾经那么爱那个人，但是在乞巧楼，许融变心，这是她的逆鳞，她不愿意相信，设宴带许融来那里时，她下毒杀了他一样。
之后，在她心里，许融还是那个没有犯错的爱郎，他们在一起，曾经那么快乐。
当蒋秀玉回到枇杷园之时，正巧碰到了冯叔从穆泾渭的房内出来。
她擦干眼泪，刚要进去，冯叔就拦住了她，说：“小姐，您请回吧，少夫人现在正在睡觉。”
蒋秀玉这下便真的生气了！她能够容忍自己的爱人对她一切的伤害！但是却不是容忍她出轨！一听到有女人在里面，她佯装出转身的时候，趁冯叔不注意，猛地推开冯叔，阔步走了进去——
床上躺着的，是刚刚被冯叔抓获的月姨。
易月本就生得漂亮，如今换上了锦缎华服躺在床上，虽然岁月已经在她的眉上留下了痕迹，但仍然显得多情，不过一看，就知道是约莫三十岁的女人了。她瞪大了眼睛，指着床上那名女子，问：“你告诉我，少夫人是她？”
冯叔点点头。
她喊了几声，那个女子都没醒，蒋秀玉见不惯她躺在穆泾渭的床上，何况，他从来没有留过她在他的床上睡觉！于是她冲上前去，正要伸手将易月拖起来——
刚伸出的手即刻就被冯叔握住！冯叔说：“住手吧，蒋小姐。您闹的事儿，够多了。”
那言语，不像是一个下人对主子回话，倒像是主子对下人的呵斥。
蒋秀玉哪里受过这样的气，正要反手就打到冯叔的脸上，穆泾渭却赶来了······
“住手！”穆泾渭就知道，蒋秀玉来了，绝对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蒋秀玉看到他来了，得知真相的她，终究还是没办法笑脸相迎了。
他将蒋秀玉从易月身边拖开，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易月，除了年纪，她几乎是与她一模一样······
他回过神来，想来刚刚她是要伤害易月，又瞪了一眼蒋秀玉，将她拖出门外！
蒋秀玉被拖出去，既然他已经背叛，她就不会再留情面！当她被拖出门口之时，她甩开他的手，问：“你就是为了她，才叫人害我的吧？”
穆泾渭斜眼看了她一眼，早知道晚知道，迟早都是要知道的。故而说：“你太笨了，裴府给你一点点苗头，你就敢带人来毁了我的枇杷园，那是她最喜欢的东西，我怎么可能放过你？”
“她，是谁？”可怜蒋秀玉，到现在还在咄咄逼人问她是谁？
穆泾渭摸了摸自己的扳指，只是一瞬间的事，他走近她身边，掏出自己的匕首，狠狠地□□她的肺里。
冯叔还没来得及拦住他，就已经无法挽回了。他叹气，不敢上前。
蒋秀玉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他会直接杀了她。
她疼得抽气，可惜肺已经受伤，嘴巴里有血呛出，不过几秒，就倒地不起，死的时候，眼睛还瞪得大大的。
“你要是不问，多好。”
魏泾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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