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机智解围
当天傍晚，月落乌啼霜满天。
穆泾渭在听到一侍卫的回禀之后，连夜去见了一位牢里的犯人，名叫沈仲文。
裴御来到穆府胁迫于他，让他注意到了冬至这姑娘。她的身世倒是平常，而她的主人，月姨，却吸引了他的注意。
小厮将月姨的画像给他看的时候，他几乎就认定了，这个人，就是他死去的爱妻。
月姨的眉眼比她的要更显成熟稳重些，如果她还活着，他们会拥有一个孩子，她必定会更温和谦和，必定也是这样了。
那时候，他心中涌出了一种未曾拥有过的希望。
这些年来，他心狠手辣杀人无数，他曾以为上天永远不会原谅于他，索性他就活得更差。没想到，上天终究是眷顾的。
他派人去查了月姨的身世，月姨本名易乐，出生蓉城北市一弄堂内，那里人烟稀少，女子以无才为德。
许多年前，弄堂里来了一位教书先生，名叫沈仲文。据说，他是科举失败后才流落至此，因为朝局官官相护，他自恃有才，可怜一介书生，门路全无。来到蓉城，他终日是为着混吃等死的。后来为了维持生计，他办了一个学堂，附近穷人家的孩童多来此处上课，就这样，易乐认识了沈仲文，倾慕他满腔才华，与他暗生情愫，沈仲文为她易名为易月，同名“一月”，有满月的意思，望她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易月有才，美貌如花，小小年纪便已经享誉蓉城，但她与沈仲文年差十二岁，是当时的大忌。她年少轻狂，不顾全家人的反对与沈仲文私定终身。
她是个不应该出生在那个年代的女子，行事非常有自己的主意。
他们相约好，要一同学习，赴京赶考。那时的日子，她爱慕他敬仰他，有着共同的目标，就等着他科举考试一招入榜，再衣锦还乡。
可是时光催人老，他们的日子过于清苦，因营养不良，她怀了孩子又流产。
据说后面她因为结实了富贵人家的儿子，离开了沈仲文。而沈仲文再试科举之时，因太想给她好的日子而作弊，判终生□□。
易月也曾失去过一个孩子。她也是。穆泾渭想起那年亡妻说的，枇杷开花之期，她会缓缓归矣。是她回来了吗？
他等了许多年，侯了许多年。未曾见过有与她如此之像的人出现。他无论如何，都是要赌一把的。故而他吩咐下去：“去把沈仲文被抓进穆府的事情透露给易月，告诉她，若她不来，我就杀了他。”
小厮应声，匆匆出门。
雨打梨花深闭门，忘了青春，误了青春。
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
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几笔古墨轻磨，其色，其形，其浓淡枯湿，其断连辗转，如今都书不尽平秋一颗思念的心。
不知裴御是否也在找她，月姨和陈伯肯定更加着心，她却困在此，不知道如何与外界联系，甚至都不知这是何地。他们把张成和她分开关押，此刻想出去，她只得靠自己了。
这一天中，看守她的人都没有换过。想来月色之时，她们毕竟也是人，肯定会趁着她睡着换防，那时怕是守卫最松懈的时候。就算不，他们一天守在这里，也不见进食，到夜深了，肯定会打盹，更方便行动。
所以她早早地进过膳食，就去睡了。闭着眼轻憩，不敢睡着。
首领的丫鬟看到平秋已经睡着了许久了，便悄悄吩咐下去，让另外一队过来换防。几个人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刚掩上门，平秋就醒过来。
她猫着身子趴在窗边，看着他们几个人成群结队往北边而去，想必那里就是丫鬟的住所或厨房。一般的宅子，若一边是杂役丫鬟房，相反方向便是贵人所住的地方。
她确定四下没人之后，就打开门，从一条铺着鹅卵石的长廊小道跑出去时，有一浴足池坐落在这条小道的尽头。
这家人深谙养生之道，若以赤脚，用泉水洗净，踏足在这光滑的鹅卵石上，足经牵涉五脏六腑，为人之根，又处于人体最低的位置，是末梢血液循环最差，最容易凝滞的部位。长期在鹅卵石上走路，可使脚底得到按摩，具有固养根气，疏通经络，强身祛病的功效。
出去长廊时，她发现一队侍卫经过，立刻躲到侧边的雕花矮墙之下。
突然，她看到远处一片药圃，里面种满了“徐长卿”，她幼时总是过敏，吃完栗蓉酥后总疼痛难忍，家中也住有大夫，师傅在他的居所种有“徐长卿”，两端尖锐，茎不分枝，呈根须状，约莫到成人的大腿那么高。
小时候她和秦柏舟一起胡闹，把师傅的药圃踩倒了一片，师傅拿着棍子追着他们打，连母亲回来都罚他们跪了一个时辰。只是他们俩性子野，跪的时候还在讨论，为啥一个草药取了个人的名字，叫“徐长卿”。
当时师傅不忍心，来陪着他们跪，告诉他们，是唐代贞观年间，李世民外出打猎，被毒蛇咬伤，御医们无药可治，后征用民间医者，有一人，名叫徐长卿，把自己采来的“蛇痢草”煎好，一日两次让李世民服下，再用药液外洗，第二天李世民就有了好转。
后来，李世民被蛇咬过后，听到“蛇”字都要治罪，当朝宰相魏征便出来解围说：“徐先生，此药是否尚无名字。”徐长卿会意，便请李世民赐名。皇上不假思索，此草药就名“徐长卿”吧，故而名字也就传开了，一直沿用至今。
漓江多积水，徐长卿适应力极强，喜温暖、湿润的环境。但忌积水，南北皆可培植。这园中既种了这么多的徐长卿，这家人，估摸着就是从医的了。穆府狮山岭，从医者，蔡林记也。
裴御曾跟她说过，蔡林记表面替穆府做事，背地里行的是伤天害理之事，与含墨草之事脱不了干系。
蔡林记几代医药世家，救苦救难，只是无奈生于狮山岭地界，不得不相助穆府，但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们不忍就此泯灭。
蔡掌事早前也派人只会过裴御，想要投入其门下，远离这是非之地。可惜他是穆府曾用之人，裴老爷子坚决不会再用。
蔡掌柜救平秋，多半也是希望借靠商家之势，既生嫌隙，她便可以好好做一番文章，使蔡家相助于她。但商家身份不便暴露，她还是准备以秦柏舟未婚妻的身份，与蔡掌柜谈判。
想到此，她趁着外面的侍卫还没有完全通过，她便站起来，喊了一声：“喂，我在这里呢。”
侍卫闻声而来，她却无惧：“我要见你们的蔡掌柜，说我有事与他商谈，带我去见他。”
几个护院侍卫当然做不了这个主，先将她带回了房中，留下一队人监管，另外两个腿力快的，便去通知老爷。
一炷香的功夫，蔡府灯火尽数亮起，蔡老听说她已经猜出他的真实身份，怕她胡闹，即可便往她的住所赶去。
他刚一进门，平秋就撒泼将茶杯往他的脚底下一扔，大吼：“蔡老板，你将我软禁在此！当真不怕我未婚夫提枪上马，铲平你的蔡林药房吗！”
蔡老一愣，他刚刚还在犹豫是否要相信她的身份，她倒先耍起小姐威风了。
“小姐哪里的话，我蔡某救你于荒野，好吃好喝的在蔡府养着，可是有下人给你气受了？小姐怎地这样说？”他一使眼色，几个丫鬟便齐齐下跪求饶，现下还是不要轻易得罪她的好，秦军百万大军，可不是好惹的主。
要说撒泼耍野，平秋绝对不是盖的，她冷笑，直言：“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也感激蔡府救我一命，但是我与随从张成来到蓉城，不是没有与三爷说过。我被小人下药，骗取财物，失踪那么久，外面定是许多人都在寻我。如果蔡老不愿放我出去，至少也应该只会秦府，以免到时候查出来我在这里失踪，双方产生误会，三爷是军人，性子暴戾，到时候迁怒于你，我怕也无法劝阻。”
她此言不假，秦柏舟在外几乎是不苟言笑，不怒自威，打仗行军最有名的就是雷霆前锋部队，常以快、准、狠打击敌人，丝毫不手软。她既主动希望联系秦府，自然相交甚深，如此，身份倒是有几分可信了。
蔡老连连点头，命人准备笔墨纸砚给他，他即刻便派人去送信。
可平秋却摆摆手，说：“不用书信，你便说，秦军少帅的未婚妻冬至现中毒被蔡府所救，望少帅速来蓉见她，他闻此，纵是圈套也一定会来，不用我亲自写信。当时，我们自当相谢。”
她此言有深意，却有打击其不轨之心的效果，话里字间，分明都是，你别惹我，不会有好下场，你只能讨好我的意思。
蔡老点头，吩咐撤去丫鬟侍卫于外院听候吩咐，然后拱手跪下说：“小姐聪慧，蔡府当真有一事，要相求于您。”
平秋扶起他，说：“您救了我，于我是大恩，之前有什么误会，那都是我没有交涉清楚。现下您但说无妨，我若能帮，必定相助于您。”
“小姐深明大义。”蔡老顺势而起之后，拍了拍身上的浮沉，示意平秋请坐，说：“冬至姑娘，您有所不知，二十年来，蓉城穆府裴府两方相争，我地处狮子岭，穆府的管辖之地，多年来行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现下已经是苦不堪言。穆府不允准我们隐退，我今日所求之事，就是希望借靠秦军的势力，将我一家老小，蔡氏族群全都护送离开蓉城，以免日后血光之灾。”
平秋了然，果然如此。但仍装作不解的样子，说：“蔡老此言小女子不懂，您既为穆府做事二十多年，穆府对您们不好吗？”
这便是蔡老最头疼之事了，他叹气道：“我们一直为穆府做事，穆府倒也待我们不薄，但是十年前，穆泾渭十六岁成人，曾有一爱妻王氏，与他成婚鹣鲽情深。
在此之前，穆府虽然所做之事一样伤天害理，但是好歹不残暴。
王氏心性极纯，没过多久，就知道了表面光鲜的穆府背后所做的勾当，她胆小，时时害怕得心悸难安，久而久之郁结难舒，连自己的孩子也没能保住。
她便更加以为，是上天给予穆氏一族的惩罚，后面她一直怀不上孩子，还······哎，之后王氏就医治不下过世了。从此，穆泾渭性情大变，对我们，更是残暴。我们只是畏惧他的势力，要说真情，半点也没有。他杀我们蔡氏族群数人，连丧礼都不准我们办。许多人，到现在都无碑无墓。”
蔡老想起这样，不忍得哽咽，怪就怪，当初他跟错了人，才惹来了族中大祸。现下他必须抓紧一切机会，为族中谋生路。
原来还有这样的一番过往。
她只知穆泾渭性格残暴，却不知也有这如此深情的一面。
只是连累了这么多无辜的人受累。
她答应了这个请求，并承诺，让蔡家上下都打点好，收拾些贵重物品，等秦军一到，他们就离开蓉城。
蔡家一走，穆府和秀玉茶庄所谋的含墨草之事，估计也失去了实施的便利。
这等暴利的丧失，于他们，绝对是沉重一击。
当真是因祸得福，意外之喜啊。
她看了看蔡老，心生一计。
非常之时，要行非常之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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