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馆 > 三乎主义 > 第18章 第二十一章 光驱上网

第18章 第二十一章 光驱上网


二○○一年的元旦,电脑学校只放一天假,学校里元旦的气氛远不如刚刚过去的圣诞节。

        没有几个人能说清楚圣诞节是怎么回事,平安夜里又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一点儿也不妨碍年轻学员们的勃勃兴致,他们向费齐要了很多的硬币,据说是因为他的姓不是张、王、李、赵的大姓,据说象姓费这样人的硬币带有一种吉利。费齐不愿多问,也不愿多想,给他们就是了。费齐也得了十好几只包裹精美的苹果,一直到了元旦还有几只摆在书架里没吃。他听完新年的钟声就睡了。

        为什么非要在年末听这么一响儿呢?这一响儿好像没有去年的那么振聋发聩,他的思想好像也没有去年这个时候那么清醒和深刻了。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许愿,这不寻常的钟声就已经敲完了。

        据说,原本今年才是真正的千禧年,而去年不过是人们迫不及待而扶正的伪千禧年,仿佛十四五岁的少年偷吃的爱情禁果,等真的爱情来时,已经没有那种感觉了。今年的钟声就像冷宫里的废帝敲打的木鱼儿,根本无法也不可能唤醒人们的觉悟,而去年的则是新皇帝登基时的洪钟大吕,四海闻声,举世称颂。

        一年头一天的天气很好,有太阳而没有风。虽然空气冷丝丝的,但不是太阳的错,是地球的事。费齐的心情极好,他好像知道昨晚梦了什么,应该梦见什么,但却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早饭吃的是大米水饭和煎鸡蛋之类,绝非佳肴美味,只是一顿例行的习惯,没有一点儿新年的气象。他看了会儿电视,几十个频道摇了一遍,没有什么精彩的电视剧也没有与众不同的新闻。电视剧如实地反映了现实生活,没有起伏迭宕,没有大喜大悲,也没有玄念惊恐。新闻真实地报导了该发生的事件,不该发生的事件大概也作为不该报导的新闻没有报导。没有爆炸性的头条,也没有耸人听闻的背景。电视节目竟然跟他的生活一样平淡,他觉得无趣。

        他的生活就是这样,在命运多舛和波澜壮阔之间最风平浪静地过着,他甚至觉得他风平浪静的生活已经有些富营养化,他不知道这种平淡是福是祸,他也不知道今后自己到底会漂到哪一极或者根本就是永远如此的平淡。

        费齐去逛了逛书店。他的工资依旧由母亲管制,买了烟以后零花钱所剩不多,所以书对他来说还是有些贵,可惜天蓬那里没有一本电脑和工科方面的书。他要掏钱买的书必须是每一章都有用,要像腰带一样剪掉哪一段都不行。他要买的书要从头到尾都精彩的,要像鸡精,每一粒都鲜美。只有这样的书买回来才不会心疼、后悔。翻了两个多小时,腰酸腿疼,一本这样的书也没有。

        出了新华书店,他去电脑市场逛了一大圈儿,最后狠心花了一百元买了个内置的调制解调器,又买了一百元的吉通上网卡,这样他母亲进他的房间也不会发现什么异样,在交电话费时也不会为他的上网支出心疼。回来的路上,他想自己也将过上网络生活,也将像一只蜘蛛一样挂在网上,感觉蛛丝远处传来的振动快感,真的觉得自己开始有些虚无了。

        回到家,他一边想自己在网络里应该起个什么名,一边把56K的猫儿插在PCI插槽上,盖上机箱连上电话线,网络设置也不用求人,他就是一个网络上的大虾,他相信没人知道他是一条现实世界的涸辙之鲋,就像没人知道电脑的另一端坐着的是人还是狗一样。

        听着自己家的猫第一次吱拉吱拉地叫起来,就像蜘蛛听到刚织好的网上蜜蜂的振翅声,更像旅客听到火车驶出站台时发自脚下的震颤声一样。他在联众下围棋,花了半个多小时才下载安装完成,起名叫“天生我才”,因为掉线和过慢的网速,输了最初的几盘,积分变成负的,兴趣全无。看着别人成百上千的积分,他更羡慕甚至惊叹那些网虫时间的富足。他又去下载腾迅的□□,安装,申请□□号,这一通下来又是半个多小时,还没来得及设置好自己的妮称和头像,老妈喊他去买晚饭的啤酒,只好下线关机,心里痒痒的,好像背后总有人在叫他。

        网络仿佛要给像他一样的人们一个充满变数的世界,这正是富营养的人生所需要的东西。就像关在牢里的人被允许在有阳光的空地上走两圈儿一样。

        又是一大桌子菜,都是家常传统菜,还是从前的味儿。他惦记着他的妮称,看到老爸做的并不蓬松地道的锅包肉,他想以此为名,但他想起了杨休,网络这么广大,万一被人看穿了心事岂不在曹操之后又留笑柄?而且他也不是作贱自己的那种人,就算是好名字都被人注册了也不能真的叫锅包肉啊。

        这顿饭吃得不香,只喝了一瓶啤酒,今天明月岛啤酒乌秃秃的味道,极为不爽。刷过碗,父母让他到客厅去看会儿电视,他推说有个程序要编就接着上他的网。

        他在搜狐上又申请了一个邮箱,他突然想给钱芳发个邮件,问问她还好吗,这完全是读者对书中人物未来的一种关切,或者说只是对设置的一种测试,全没有指望会有什么续集或者奇迹。他翻出了钱芳撕给他的那张纸,还能想起当时怀里揣着它回家时的感觉,似乎还能想起那口井。

        钱芳:

        你还好吗?有一年多不见了,总是想起你。没有指望你能收到我的邮件,聊发一封吧。

        那天送你回家后,第二天,我就得到了去北京培训的机会,我去了两个月。回来后,我去过学校,以为能看到你。

        天然的一个机会让我躲了你两个月,到头来却还是想见你,但你我却就再也不见了。后来我就下岗了。现在,我在一家电脑学校找了一份儿教电脑的工作,因此,每每能想起你。

        今天无事,无聊,在家里第一次上网,手头只有你的邮箱地址。看着你写给我的那张纸,恍如隔世。也不知这个地址是不是早已作废,真的有些像美国宇航局给外星人发出的信息了。

        费齐

        他看着发送邮件的蓝色进度条一点儿点儿向前推进,就像看着飞船带着人类的信息,拖着长长的尾气,一点儿点儿摆脱地球引力。这是虚拟网络带给他的第一份情感和激动,不管她能否回信,他都要感谢网络带给他的这种别处不能得到的感觉。

        发送电子邮件,永远都不会有邮递员来告诉你地址错误,查无此人,它顶多弹出个对话框告诉你:服务器设置错误,连接失败!虽说钱芳回信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发现自己还是渴望有一封回信的,甚至发现他对自己的想法和感觉也不能准确的把握了。

        发过了邮件,他一边设置他的□□,一边等着钱芳的E-Mail,就像上一次一样。

        一切完毕,他随便找了几个名字不俗的在线的陌生人,放在了好友栏里,有叫韦小宝的,有叫天长地久的,有叫兜里有糖的,还有一个叫踩到西阳的。费齐煞费苦心琢磨自己的妮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何以为聊?他本想叫“费我”,但这个更像个笔名而不是个妮称。

        妮称不是小名,也不是外号,它字数不限,要反传统的,要超现实主义的。不但要有些不近常理,还要有一些玩世不恭,另外还要一点儿俏皮再加上一点儿滑稽。最后的效果要非人非物,非草非木,无尊无长,没姓没氏,没有性别。你所有的吸引力全在这几个字的妮称上了。他最后定下自己的妮称叫“光驱”,本来他看到桌子上的软盘想取名为“三寸盘”,但觉得好像还不如锅包肉,容量又小,速度又慢,没事吱吱叫,又有三寸金莲亲属之嫌,这个名字的唯一好处是让他想到了在它上面不远的兄弟:光驱。

        其实他也知道网上的人大多浮燥,没有谁会真的理会你叫什么,是什么意思,他们也许只关心你是美眉还是恐龙,你的名字大概只是他们判断你性别和长相的一条重要线索。定了名,头像又成了问题,最后他胡乱选了一个狼头了事。聊了一会儿,不是掉线就是太慢,而且大多言不及义,多是问问你好吗,你在哪里,你有什么爱好,你多大了,你那里冷吗,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费齐说的多是真话,他觉得在现实中,真实的人们多说假话,说得像真的一样。在网络世界,人们同样也多说假话,但大家谁都不以为然,在网络中能从假话中分析出对方的实情那是真本事。大家并不把假话当真,也不把说假话当做可耻。这种时候,你就算是说真话,也没人以为是真的,就像李嘉诚戴一块二十美元的手表人们定会以为是全球限量发售的呢,而他费齐就算倾家当产戴一只八万美金的欧米加也没人相信会是真的。

        他觉得像说假话一样说真话很是舒服,没人当你是在说真话,你的隐私尽可以直说无防,而你又真的在说真话,你问心无愧,胸怀坦荡,自然舒服。像空城计一样:我给你看的就是空城,我没骗人,是你自己不信而已。

        网上聊天真是个怪东西,虽然大家都不认识,但上来就可以聊,在现实生活中就绝不能这样。费齐在网络中虽然讨厌只是问问你好,你在哪,你多大了之类的问题,但就是这种问题,不论是谁也不能在电车上或商场中问一个陌生的人,不管这个人是帅哥还是美眉,就算是个大爷、大妈也不行。这就是网络的魅力。网络中的两个人就像蒙童一样容易接近和交流,虽然这种交流往往并不深入。但这种并不深入的交流带来了深入交流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让网络中的人们充满了美好的希望,这种希望仿佛要多浪漫就有多浪漫。

        没有钱芳的回信,费齐并不懊恼,也不失望。令他失望的是他的那些聊友越来越没有话说,你说了一串话,他那边打上一个“哦”字,或者传上一个图标。你不说话,那面也不说话,直到你说: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他那边才打过一行字:我等你呢!然而换一个新的聊友又得重新开始“你好吗,你在哪里,你有什么爱好,你多大了,你那里冷吗,你说的都是真的吗?”,这种成本太高了。

        网上的新闻并不比电视里的多,也不比电视里的新,也有一些电视里没有的,比如:

        ……明星美女不慎走光,

        ……明星惨遭胸袭。

        二号一上班,费齐照例先进了校长室准备和老刘吸支烟再去上课,这是一年来养成的习惯,但今天沙发上坐着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瘦瘦的姑娘,手里端着杯开水,所以不像是来交学费的新生。刘宏见他进来一脸不好意思地介绍说:“费齐,这是我大侄女儿刘丽。”

        这个刘丽比费齐小不了几岁,却起身管他叫了叔叔,费齐大窘。老刘接着说:“她到我这儿社会实践来了,这样吧,星期六和星期日的让她上吧,其余的还是你来,这样,双修日你也能白天在家休息了,你也好就这个机会放松放松,你看你最近脸色儿都不太好了。昨晚你刚走,我就给你家打电话,你家的电话欠费停机了,不好意思,让你白跑一趟。你跟她交待一下上课的事吧。”

        费齐本来觉得和刘宏的关系非同一般,正在甩开膀子大干一场报答老刘对他的知遇之恩,这时却来了个侄女儿刘丽,这让他顿时好不清醒,一下子就摆正了雇佣的关系和打工者的地位,所谓“疏不间亲”,所谓“资本的意志”,这些概念和命题这时他全都恍然了。“朝闻道,夕死可矣”——原来这“道”如果是世道的道,倒是可以有如是解释。他还能说什么呢,唯一他能做的就是对刘丽像一个长辈一样交待一下课程的进度,对刘宏像没事儿人一样说:“我最近的课是有点儿太满了,正好能放松放松。”

        费齐抽完了老刘递的塔山就告辞说要去书店看看,好久没去了。老刘一直给他送到楼外,悄悄地说:“她干不了多长时间,你可不要怪哥哥。”

        费齐再一次装出了理解的表情和轻松的神态,他现在还不能甩手不干。

        走到街上,费齐才感到胸口有一种憋闷、气短的滋味,埋头拉磨的驴子又变成了树上掉下来的毛虫。他平静的生活突然产生了一个悬涡,搅得他有一点儿眩晕,有一点儿恶心。

        “天绝我也,非战之过也。”

        费齐当然知道他的经历没法和项王相比,但此刻他却想起了霸王的这句话。他掏出烟来点着,听有人喊他,找了一圈才见到小关抱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三、四岁大的小女孩在叫他。

        关东宁一身休闲棉装,是一种很柔和的过渡色,不艳不浓。长发很随意地挽成马尾辫,笑呵呵地正看着他,线条柔和的俏脸儿冻得红红的。费齐真是觉得上帝当真是关了门就又马上开了窗子,他把烟扔掉就走了过去。

        “这是谁家的孩子啊,怎么也不会是你的吧?”费齐不知道为什么能在她面前这么随便地说话,这么放得开,他当然知道关东宁三个月前还有资格在当伴娘。

        小关瞪了他一眼:“胡说八道,这是我侄女宝妹,我哥今天加班,让我看会儿孩子,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就让她管你叫哥哥!”虽然嘴里这么说,她还是对怀里的小胖孩儿说:“乖,宝妹,叫叔叔,费叔叔!”

        关东宁瞪他的这一眼使费齐的胸闷一点儿都没有了,仿佛刘邦的兵都撤了,项羽的八千江东弟子还都在身边,那条毛虫突然长出了翅膀,马上就能飞了。费齐伸出手来对宝妹说:“让叔叔抱抱吧!”

        小家伙还真伸出了小胖手儿向费齐扑过来。小关惊异地笑了,终于誊出手来捂了捂冻红的脸:“这小孩儿还真是头一回让外人抱呢!”

        外人,你觉得是外人,宝妹可不觉得!

        费齐心里这么想,他相信小孩子的这种感觉一定说明问题,他尽量在接孩子时不碰到小关的身体,但他还是闻到了一股浓浓的小孩儿身上的奶香和小关身上淡淡的不同于小孩儿的香味。

        宝妹软软乎乎的,抱在怀里费齐觉得非常暖和,她的小胖手儿抱住了费齐的脖子,费齐刚刚还觉自己像一个皮球被老刘一脚传给他那个侄女儿,那个刘丽一个大脚把他踢到街上,但他现在觉得这两个侄女简直就像两个天使,是刘丽指引他在街上遇见了关东宁,宝妹则好像是一条新郎和新娘手里的红丝带。他一点儿也不恨刘丽了,他好喜欢怀里的这个小宝妹。他记得身后新开了一家麦当劳,就右手抱着宝妹,左手轻轻碰了一下小关的背,说了声“跟我走吧”。

        “叔叔,咱们去哪呀?”宝妹奶声奶气地问。

        “叔叔请你吃麦当劳好不好?”费齐的声音里不自觉地掺了一杯奶。

        “好哇,好哇,姑姑也爱吃麦当劳。”

        费齐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小宝妹,麦当劳里人还不是很多,关东宁又把宝妹从费齐怀里接过去,以便他能擦一擦满是白霜的眼镜,费齐又闻到了她身上好闻的香味。

        宝妹一会儿就吃饱喝足了,挺着小肚子去儿童乐园玩了,费齐和关东宁一人握着一杯可口可乐面对面坐着。

        橱窗上喷涂着圣诞树和相应的英文字母,外面的车和人来来往往。

        关东宁长得不是钱芳那样华贵,也不像小文那样艳丽,也不像龚建红那么世故,没有办法给她打分儿。费齐喜欢看她的眼睛,微微的有些弯,睫毛也不是很长,透着柔顺和清丽。她脱了棉衣挂在椅背上,里面穿了件黑色的羊毛衫,胸脯高高的,费齐不敢往她的胸上看,虽然他知道自己想看什么。她却好像一直盯着费齐胸口的扣子,并不怎么看费齐的眼睛,最终她还是抬了一下头,把眼睛移到了费齐的眼睛上,笑着问:“你的镜子是多少度的?”

        “一个五百度,一个五百五,不能看立体电影。冬天很麻烦,夏天游泳的时候也很麻烦,不能戴游泳镜。”

        “你喜欢游泳?是在游泳馆还是上浏园?”

        “你也游泳吗?你在哪游?”费齐觉得她更好看了。

        “你还没回答我呢!”

        “我在浏园。你呢?”

        “我在游泳馆,浏园我有些怕,上学时有个同学在浏园出了事,就不太敢去了。”

        “真是没想到你会喜欢游泳!”费齐真是喜欢她喜欢游泳。

        “我哥小时候一直带我去浏园,从前我家离那儿很近,我小时候和我哥在一起久了,有一点儿假小子的性格,这些年好像少些了。”

        “我没看出来。”

        这倒是真的,费齐觉得小关是一个很女人的女孩儿,一点儿也不黑,没有一点儿在浏园晒出来的假小子样,他想象不出她没发育前的淘气样子。

        “怎么不说话?”她见他有一会不说话,好像是在想什么就问他。

        “我在想,你小时候,拖着鼻泣,晒得黑黑的样子。”

        “才不呢!千万别把你的样子往我身上想。”

        他俩个都笑了,小关接着说:“说不定那时候我还见过你呢,只是嫌你鼻泣挺长,脖子太黑,没敢和你说话。”

        “嗯,我那个时候鼻泣不短,这些年才好些了。”

        她乐了。费齐看着轻松、舒心。

        “今年夏天再去浏园游泳我找你怎么样?”

        “好哇,游泳馆的消毒水味我真有点儿受不了了。”

        “是呀,到游泳馆像是去训练,去浏园像是去野游,没法比。”费齐真是遗憾现在才一月份。

        “别说了,我真想现在就去了。”

        费齐还真从她身上看出一点儿男孩儿的性格来了:“今天才是腊八,可惜麦当劳不卖腊八粥。”

        “你不是星期天有课吗?”

        费齐很感激她隔了三个多月还记得他星期天有课,就把刚刚有刘丽顶了他的职,出了学校正想去书店,刚点上一支烟就被她看见了说了一遍。

        “你是不是很难过?”她的声音不像小文的总像要和人理论的那种,也没有天蓬夫人那种娘娘腔,好像有一点儿淡淡的说不清的音色,这一点有些像钱芳,但又没有钱方那么方正。费齐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想起钱芳,总是拿她来当尺子。

        “我在校长室刚刚装作很绅士,很大度,可是一出门就很难过,可是刚一难过正好碰到你和宝妹,我就都忘了,刚刚忘了,没想到你又提起来了。”费齐笑着说。

        小关见他是笑着说出来的,就说:“我如果说对不起,你会觉得我认为你真的小心眼儿,所以我就不说对不起了。”

        费齐笑了:“我如果说谢谢,你肯定认为是你维护了我的面子,真的掩饰了我的小心眼儿,所以我就不谢你了。”

        费齐拗嘴的话把小关逗乐了,费齐从她的笑脸儿中看到了善良和温柔、聪明和俏皮,费齐很想把他的两个天使侄女的想法告诉小关,但他没好意思,只是说:“要是没有刘丽我也不可能在大街上遇见你们俩儿,我也不难过了。”

        小关乐了,告诉费齐:“我爸前些日子喝酒喝得脑血管破裂,总算是抢救过来了,现在瘫痪在床。我嫂子前年跟人跑了,我哥原来在二厂上班,去年辞职去南方打工了,到南方干得不错,说过年能回来待上一个月,原来的房子叫我租给外地的两个女大学生住了。宝妹实际上就是爷爷、奶奶和我养着,她爷爷今天在家里点滴,怕闹,我就带着宝妹出来了,这小孩儿总是让人抱着,真是要命,要不是碰到你,我就想去收房租呢,顺便把房子收回来,我哥回来也好有个地方住。学校马上就放假了,那两个女生就要回家了,我也不至于在街上冻着。”

        费齐见小关说得眼睛有些红,有些难过,想说点儿什么又没说。想了想才说:“那,用不用我帮你去收租子?”

        小关笑了:“好啊,省得我拉不下脸来,我就说你是我哥回来了,房子我不租了,结帐。”

        费齐可不愿意给他当哥,但这却是个好机会,就说:“好啊,我给你当哥你也不亏,我比你大好几岁呢。”

        “好,就这么定了。”

        她说过后低头吸可乐,她的眼眉像什么呢,费齐想不出来。他看小关的眼睛有些湿,也不好问她。她不是那种大眼睛、长睫毛的姑娘,费齐只能说出她的眼睛不是哪一种类型,他形容不出她的眼睛好在那里,美在那里,只是他爱看。

        费齐真想抓住她的手,握上一天,但是觉得太像电影、太像连续剧,太俗了,他恨那些编剧、导演先于他的真心而庸俗地表现了这样的情节。他还想说“你真好看”,或者“你真美啊”,但这个情节、这个台词好像还是被电影表现过了,该死的电影!费齐看着她湿润的眼睛,这种微微的湿润像兰花上凝了晨露,或者小荷上停了一只小蜻蜓。透过这眼睛他想这里面的世界一定是纯洁的,美好的。但他马上就怀疑这并不是他的生活,甚至他的故事如果突然间加入了这样的情节,会让人觉得有些做作,他知道自己的底细,所以怀疑她并不是自己生活的一部分。

        费齐虽然最终没有找到一种电影里没有而且他又能使用的表达方式,但他喜欢这样面对面地坐着,这样仿佛琢磨夏日美丽的雪山,又品味春雨淋过树叶的气息一样。可他怕小关会突然觉得没意思而告辞走掉,他拼命地想各种可能的话题来打破看似尴尬无聊而实际上他非常喜欢的局面。

        “建红他们旅行回来了,我前天去看她,她还送我一些照片儿呢。”小关先他而找到了合适的话题。

        费齐本是劳而不获,想了半天也没找出个话儿来。这会儿是不劳而获,小关的任何话题都是好的,他很开心,接着她的话说:“我最后一次去是上星期六,建红又去打麻将了,我和天蓬聊到十二点多。”

        “你们聊的能和我说说吗?”小关问过后好像马上就有些后悔了,一笑,“对不起,我有点儿过分了,我有点儿太好奇了吧?”

        “即问之,则安之。”费齐觉得和她说话真是自然不过,“刚刚好,我本来想接着说,正怕你会不会觉得我有些絮叨。不过说来话长,咱俩先去看看宝妹玩得怎么样了,她要是已经玩够了,我就以后再和你说,要是她还没玩够,我再慢慢跟你说。”

        “谢谢你还想着她,你喜欢她吗?你坐着吧,我去看看她。”小关起身去看宝妹,费齐欣赏着她的背后的线条,她的长发、腰、臀和腿,他怀疑她的这些美丽对于自己是不是很奢侈,她有这么多的美丽,而自己有什么给她?费齐知道自己此时已经有了揽她入怀的冲动。远远地见她召宝妹到她身边,给她擦汗,捧着宝妹的小脸儿,又说了些什么,亲了她的小脸。

        费齐刚才还觉得她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儿,这一刻他仿佛见到一个初为人母的妈妈,仿佛看到了她的未来,也看到了他自己未来的温馨。当她一个人回来的时候,费齐更相信宝妹是他的天使了。

        “这小孩儿,玩了一身汗,就是没有走的意思。”她坐下来,见桌上又多了三杯饮料脸上有些不好意思。

        费齐怕她说什么就抢在她之前说:“我也当过临时保姆,小孩儿一玩起来能量大得惊人,把身边的大人累得要死。咱们慢慢聊着,一会儿再给她送点儿喝的。”

        “你这人看起来粗枝大叶、有棱有角的,没想到心倒是挺细。”

        费齐听了全身舒服,和她在一起就全没有大葱沾蜂蜜的感觉,全没有装西服配懒汉鞋的意思,而是像刚出炉的面包抹了一层正好的花生酱,或是刚刚舒舒服服洗过热水澡然后穿上纯棉的白衬衣时的感觉。费齐望着她的脸不知道下面的话怎么开头。他相信自己此刻的智商大概已经很低了。不过他心里却在盘算,并且打定了主义:就是她了。

        “你们是不是在一起谈女人了?是不是不便今天就说?”她很自信。

        “你怎么知道?”费齐惊喜地发现了他肚子里的蛔虫成了精,笑靥如花,坐在他对面,所以他笑着默认似地问她。

        “因为建红和我谈了一个下午的男人!”

        “她是不是说了不少男人的坏话?她是不是看透了男人?她说没说她瞎了眼睛?”

        “你怎么知道?”她很惊异,费齐因而知道他猜得差不多,甚至很准。

        “你看看,跟一个新娘子谈论男人,那肯定一多半是在谈论新郎,正好这个新郎是我了解的。你说,伴娘和伴郎在背后点评新娘和新郎的生活是不是很少见?”费齐这回觉得这个情节电影里很少,但是,俗不俗他不知道。

        “我差点儿快忘了,咱们俩还有过这样的职位呢!”

        “咱们的合影你看到了吗?”

        “哈,看到了,你我都很紧张。照得不是很好看,但能照出当时的感觉来也算是好照片。”

        “嗯,你什么感觉?”

        “不好说,说不好。你呢?”

        “我嘛,感觉挺好,感觉太好了,没有感觉了。象被人看穿了心事,像被人抓住了把柄,像被人将了一军似的。”费齐认真地体会了一下当时的感觉,还真是难以言说。

        “有意思。”

        “你呢?你要是不说,我那种感觉好像又来了。”

        “应该说你基本上说出了我的感觉,你的心思很细,是不是看过很多小说?”

        “看到几本儿,不是很多,大多是从那个新郎那里借的。看过小说会有什么不同吗?”

        “读过小说的人对人的心理的把握会更细致,就像学过素描的人对人的肌肉、线条更敏感一样。”

        “读过小说的人大概也会编故事,会不会比常人更虚伪?”

        “有这种可能性,可你不像。”

        “为什么?”

        “我也读过小说呀,我相信感觉。”

        费齐隐隐约约从她的语气中听到了愉快,抑或是幸福。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一厢情愿,只觉得混身发涨,直想吸烟,一种看书看到击节处非常想吸一支烟的感觉。

        “我可以吸烟吗?”费齐问过了就后悔,后悔这么快就要把一个男人的坏毛病展示出来,可他这个时候就是想吸一支烟。他不知道是太紧张还是太兴奋了,还是想在她面前像一个男人的样子优雅地吸烟,是不是这时吸上一支烟要比拿着吸管吸可乐更像一个男人?

        “当然。”她把桌子中间的烟灰缸推到他跟前,“我已经耽误你吸一支烟了。”小关抿了嘴笑了笑接着说,“我喜欢海明威吸烟的样子,也喜欢□□吸烟的样子,我不喜欢那种倚在门口抽烟的样子,也不喜欢挤在小公共汽车里和着汽油味抽烟的样子,最不喜欢、看不上的是一边咳嗽一边抽烟的样子。”

        一边听她说,费齐一边对号入座,发现没有他的位置,不知道应该怎么问,只能先把烟点着再说。看着费齐把烟点着,她接着说:“但是你别问我你是哪一种。”

        费齐能说什么,在这样的女孩面前!费齐乐了,看着她。

        见费齐看着自己,吸了两口烟还不说话,关东宁问:“在想什么?”

        她没说“你在想什么”,而是说“在想什么”,费齐觉得他和她突然那么近,她那么想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好感动、好兴奋、好开心。但他说出的话却莫名其妙:“男人抽烟、喝酒、袜子臭;沾花惹草耍大钱,也不能怪龚建红说男人的坏话。”

        费齐分不清他是自我袒露还是自责,或者是用这种方式来显示自己深刻?还是心花怒放后的大毒草?费齐觉得自己这么说有些近似于贾宝玉女儿纯净的学说,更像现在某些领导在讲话时常说的“我们党内是有些人贪污、腐化变了质,以权谋私忘了本,不怪人民群众有意见。”仿佛说话时把自己摘了出去,但他今天这样暴露自己的同类,在这样的蛔虫女孩面前怕并不能摘掉自己的丑陋,甚至自己还当着她的面儿正在吸烟呢!他只能接着说:“龚建红说她瞎了眼,说明她要么曾经觉得天蓬不会有这些毛病,要么就是她认为天蓬就算有这些毛病也能在她的帮扶下、感化下有所改变,但是在蜜月里,她就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了。”

        “那,你认识到你的错了吗?”她笑着问,问过以后笑得更厉害了。

        在这样的女孩面前,费齐还能说什么。

        中午了,麦当劳的人快挤满了,闹轰轰的,宝妹也得回家睡午觉了,费齐抱着宝妹把她俩送到家门口,他亲了一下宝妹嫩嫩的小脸儿,把她交到关东宁的怀里。小关让他等她一会,她马上就下来,两人一起去收房租。

        不一会小关下来,两人去她哥家,她哥家是东亚大学前面的一栋老楼,在外面看很是破旧,两人上了三楼,却没有人,小关只好留了个纸条说房子不租了,明天来收钥匙。费齐又把她送回家,说下周六一定要来看看她爸爸。小关很高兴。

        他回了家,和老爸、老妈解释了早回来的原因,老妈马上就算出了他的经济损失:“唉呀!那一个月得少挣将近八百多块钱啊。”

        “你怎么不说一个月多出八个星期天呢,孩子今年多累呀!”费震苏要是不帮老伴一把,她可能一天也钻不出这个钱眼儿。

        费震苏说完老伴,过了会对费齐说:“说是这么说,但你也得考虑考虑退路,老板其实也有他的考虑,你的课兼得这么多,他肯定也考虑到了,万一你有什么事或者撂挑子,他怎么办。”

        费齐进屋点了支烟,坐在沙发里想自己是不是应该考虑和天蓬合伙办学校的事,可是,一吸上烟他又想起了她,想起她往他面前推烟灰缸的样子。

        他找出从天蓬那里拿回的像片,一张一张看了又看,跟从前的感觉全不一样,因为有了新故事,上面的人好像也丰满了不少,甚至是变化了不少。

        屋子里虽然给了暖气,但抽条了很多,有些冷。齐齐哈尔十月十五号就开始供气儿了,但这热乎气到了用户家里仿佛像党中央的政策最终到了农民的田埂上一样。他上了床,拉了被子盖在身上,又想起了她扶着纸杯的手,想起了她的马尾辫,想起了她身上的香味,想起了她的那句话:“你认识到你的错了吗?”

        我错了吗?我错在哪里?我为什么立场站在了女人那边,我是不是不打自招?

        “你们是不是在一起谈女人了?是不是不便今天就说?”

        费齐想起了她的这句话,她的意思是不是我们的谈话可以以后告诉她?以后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她想以后再见面?

        “你认识到你的错了吗?”

        费齐就这么问自己,反反复复,他亲了宝妹的小脸儿,小脸儿上全上奶味儿,她也不躲,她也不笑,她的眼里好像有他的影子。


  https://www.bqwxg.com/wenzhang/71/71758/3848887.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qwxg.com。文学馆手机版阅读网址:wap.bqwx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