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馆 > 花无季 > 234 伤疤之痛

234 伤疤之痛


言声有些沉默了。

        每天默默工作,默默看书。有需要言声帮忙的,她也默默帮助。公司并不是很大,车间与办公室楼上楼下。有时候蒋副部就会到楼下来问,谁有空,上去帮着剪一下根脚。

        言声总是默默走上前,说自己有空。

        一天又一天,日子不疾也不缓,慢慢走过去。

        公司的大车间要翻新了。公司的场地也要造个小花圃了。

        郑少宏有一次在车上问言声,你说小花圃里种棵什么树好?

        言声就说,种一棵桃树吧,桃之夭妖,灼灼其华。一到春天,开得粉粉的,艳艳的,好看。

        郑少宏说,嗯,言声说的好看,一定好看。就种它了。

        花农来了。郑少宏叫上言声,一起扶着树,花农在那里培土,桃花树种好了。言声给它浇水,花农在那里告诉言声接下来,要怎么照顾好刚种下的花树。

        言声听得很认真。一回头,郑少宏站在言声后面,一直笑咪咪地看着她。

        暮色里,郑少宏拉了拉言声的长辫子,说了句:“等到开花的时候,言声,我和你说句话,行不行?”

        言声笑着,一脸疑问,没有说话。

        蒋副总唠唠叨叨,说:“言声,小朱让我来问问你,你有男朋友没?”

        言声笑着,回着:“有啊,有啊,在很远的地方。”

        一个又一个,言声总说自己有男朋友,在很远的地方。

        言声还在做着司机的工作。很认真的,也有些沉默的。

        有一回,郑少宏便说:“言声,去上上课,另外学点有用东西吧,别浪费了青春。”

        言声低了头,说,好。

        空下来,真的去看培训课程了,可是,都好贵。言声负担不起,便在心里下着决心,嗯,从现在开始存钱吧,攒够了学费,就可以去上课学习了。

        在公司里开车,不比在厂子里那会,公司里没有什么可拉的私活,言声每个月的工资都是固定的。

        郑少宏问:“你去报名了没?”

        言声笑着摇摇头:“我没兴趣,以后再说吧。”

        郑少宏眼里闪过一丝失望,看着言声叹了口气。以后都不说让言声去学习的话了。

        蒋副总唠唠叨叨:“唉呀,昨天晚上喜美娟又来闹了哇,郑总气得不行啊。”

        言声:“。。。。。。”

        言声又恢复了在茶室等待郑少宏的日子。

        等待的时候,她还是安静地看书。郑少宏有时候过来,看到言声在看书,也会陪她一起坐会儿。他不打扰言声,就远远的,自己在那儿抽烟,也不说话。

        她依然看书,安静地看书,只是有时候,在随笔里会写,一个人怎么睡着了也要皱着眉头,那是多不快乐啊。

        在公司里工作,没有在工厂里工作快乐。工厂里大家都可以嘻嘻哈哈,没有人说喜欢言声,也没有人会吃言声的剩饭,更加没有人会笑话言声。

        那是新来的大学生,有一次大家在外面聚餐,言声的一碗饭吃了小半碗吃不下了,就剩在那儿,没想到这个人拿起言声的饭碗就把剩饭吃下去了。搞得整桌的人目瞪口呆,他却神情自若,言声更是一张脸红得象猴子屁股。

        从此后,一见这人,言声转身就逃。以致公司其他的同事都拿这个人来逗言声,只要说谁谁谁来了,言声就落荒而逃。大家就在言声身后哈哈大笑。

        郑少宏也听说了这件可笑的事。有一次,在车上他就问言声:“人家喜欢你呀,傻丫头。”

        言声说:“我不喜欢他。我怕他。”

        郑少宏便问言声:“那你喜欢谁?”

        言声:“。。。。。。”

        郑少宏便叹气。

        言声问自己:“我喜欢谁?”

        那一阵子,郑少宏又让言声开始了茶楼的等待。再回过来时,也不再看着言声看书,总是直接让言声开车,回公司。一张脸那么严肃,言声就有些慌乱,看书也看得不那么自在,总担心郑少宏马上要回来了,自己就不要做笔记了,收拾起来浪费时间,郑总不等人的。

        一个晚上,言声与郑少宏赶夜路,回来的时候,在路过一个饭馆的时候,郑少宏说了句:“算了,饿得不行,言声停车吧,吃点东西再说。”

        言声便与他一起进了小饭馆。

        一个小小的包间里,郑少宏自己喝酒,还非得让言声喝。言声说自己要开车,不能喝。郑少宏说不用了,车子他自己开,言声今天就得喝酒,喝酒的言声才肯说实话。

        言声就小小喝了一口。

        郑少宏说不行,要一大杯。言声说,喝了酒,脸就红了,很难看,不想给别人瞧见。

        郑少宏就把房间的灯给关了,说,这样行了吧,谁都看不见谁。你喝吧,我想听你说话。

        言声就喝了,一句话也不说。她酒量好,才不会醉。

        郑少宏就在黑暗里叹气,问言声:“你喜欢谁?我能问你吗?”

        言声:“。。。。。。”

        郑少宏说:“你总是不说话,不肯说实话。你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言声开口了:“我,认识一个男孩子。他在很远的地方,他说,他喝醉了,就有女朋友了,就,就丢下我了。”

        郑少宏听了,笑了,拉过言声,让她坐到自己腿上,摸着言声的大辫子,在她耳朵边低低呼气:“你的辫子真好看。让人都百看不厌。笨丫头啊,我喝醉了,也会找女朋友的。你也喝醉吧,喝醉了,你就肯说话了。”

        言声说:“我酒量好,总喝不醉。你想听什么话?”

        郑少宏便拉着言声的长辫子,在手里头转着,抱着言声,说:“我喜欢你,我能不能说这话?”

        言声说:“你干嘛要喜欢我?你不能喜欢我。你是老板,你不能喜欢我。”

        黑暗里,郑少宏叹了口气,说了一句:“你真笨。”

        那晚,言声没喝多少酒。郑少宏也没喝多少酒。他有些闷闷的,言声有些慌慌的。

        言声知道,原来自己是真的笨。男孩子也这样说过她,郑少宏也这样说她。

        郑少宏看言声的眼神越来越复杂了。

        言声刚开始不觉得,可是,一次,两次,言声在洗车的时候,在帮同事做事的时候,在和别人说话的时候,一抬头,总能看到郑少宏的眼睛在看着自己。

        言声就越来越害怕和他说话了。要是说话,也结结巴巴的。

        她有些害怕了,就在看书的时候,她就把自己的问题写在她的笔记本上。那里,是真实的自己,她一遍一遍问自己:“是不是自己变坏了,他是老板,他不会那样看你的,是你自己变坏了。”

        一遍一遍的,在那笔记本里,翻来覆去,她告诉自己,你想多了,你要变坏了。

        她管着自己的那颗心,不要随便为一个人慌乱。

        就算是郑少宏很多次用痛苦的眼神看着她,她也让自己默默走开。她不能回应。她和自己做斗争,她知道郑少宏有家室,有孩子,言声是个好女孩,她不想让自己的那颗心泛滥成灾。

        可是,这寂寞的小女孩啊,她怎么知道人心的复杂。

        她以为自己可以做得很好,可是,她的笔记本出卖了她。

        郑少宏在那段日子里,对言声忽冷忽热。

        有时候,他在一边默默看着言声,而且,说是让言声在茶室等,可不到半个小时,就回来了,然后言声站起来要回公司,他就摆摆手,让言声继续看书,他也拿了本书,在一边陪着言声一起看。

        有时候,他让言声一等就等大半天,饿着肚子。回到茶室,就直接送言声回家,在楼底下停车,在车里深深看着言声,每回言声一等车停,就跳下车去,他就在后头叹气。

        有一回,言声太急着下车了,忘了自己的笔记本。睡到半夜才想起来,急了,急得满头大汗。看一下闹钟,已是凌晨。她不敢打电话。

        第二天一早,郑少宏来了。笑咪咪的。言声冲到车子里找笔记本,没找到。

        言声结结巴巴地问他,自己的笔记本,他瞧见了没。

        他不说话,转身就走。

        言声在后头追着问:“郑总,那个,那个,我的,我的笔记本。。。”

        已经走到楼道里了,大家纷纷和老板问好,言声只好停住脚步,离得他远一些,再远一些。

        晚上,言声接到了他的电话。他让言声下来拿本子。

        言声悄悄出了门,父母都睡了,他们总是早睡早起的。

        到了楼底下,他的车子静静等在那里。见到言声过来,他为言声开车门。言声站住不动,只是问着:“我的本子呢?”

        郑少宏把她推进车子,关好车门,一路上就把车开得飞快。言声都可以闻得到他身上的酒气。

        他又把言声带进了歌舞厅。这回他要言声陪他跳舞。言声不会,他就拉着言声在黑暗里头摇啊摇。

        言声看看旁边的人,全都是抱在一起摇啊摇,她僵硬的身体,慢慢就松下来了。郑少宏只是抱着她,不松也不紧,呼出的气,在言声的头顶忽冷忽热。

        再后来,出电梯门时,郑少宏在言声耳朵边说了一句:“刚才见到熟人了。别人瞧见你和我一块儿了。”

        言声大吃一惊,转着头看,郑少宏就哈哈大笑着,拉起了她的手,把她带离了这个地方。她的笔记本,仍然没能要回来。

        公司里又来新人了。一群大学生,有男有女。郑少宏自己去人才市场招回来的。他有了个秘书,白白净净,活活泼泼,能言善道,还是个大学生。

        业绩又好起来了,蒋副总在言声耳朵边唠叨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昨天,喜美娟又来闹了啊,坐在地上哭啊”

        “言声,郑总要离婚了,喜美娟昨天又来了”

        言声总是无言。这一切,应该与她没有关系。她只是一个小司机,做好自己的份内事。

        “言声,今天郑总离婚了。”

        蒋副总看着言声笑。

        言声转着头,看着那棵桃花树。

        言声已经有段时间没去茶室了。郑少宏再见言声,眼神却已平平稳稳。言声仍然沉默少言,孤独地上班,下班。

        很快,言声上了喜美娟的黑名单。公司里开始有人看言声的神色都不太对了。言声就更沉默了。楼上剪根脚的活,言声也不去了。

        再后来,言声有一次在茶室等郑少宏,结果,郑少宏带了他的小秘书一起过来找言声。言声依旧沉默着,为他们开车,送那个女孩子回家。

        很快,言声的茶楼工作结束了。反而送女秘书回家的次数多了起来。

        在车上,女秘书叽叽喳喳与言声说话,言声有问便答,回话简单。女秘书巧笑嫣然,对言声亲热非常。

        最后一次,言声送女秘书回家。在她家楼下,她叫住了言声,“啪”的一声,扔过来一本黑皮面的笔记本。

        笑着说:“这上面的笔记是你写的?文采还不错,我都瞧过了。和郑总一起瞧的。”

        说完,下车,扬长而去。

        车里,言声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发抖。她拿起自己的笔记本,象是拿着一块烧红了的钢板,冰冷,却又灼烧着她的双手。

        晚上,她打电话给郑少宏,问他:“我的笔记本,为什么在你的小秘手里?你怎么这么快就改变心意?”

        郑少宏开口便冲她发火:“你有什么资格来问我这句话?我承诺过你什么吗?我那时候是因为要离婚,心情不好,你还算是好女孩,和你说说话而已,说说话也要负责吗?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都是社会上待过的。。。”

        言声无言。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

        笔记本付之一炬。

        第二天,言声提出辞职。他不看言声的眼睛。

        车胎破了。言声自己换胎。在大车间里,言声要把换下的破轮胎拿上车尾箱,然后去外面补胎。

        言声用尽了力气,把车轮胎甩了上去,可是,自己却摔倒在满是废角料的钢材板上,言声后背一阵刺痛,她全然不顾。

        回家后才发现,后背衣裳血迹斑斑。那个伤口,后来就长成了一个月牙形的伤疤。

        第三天,财务通知言声可以拿报销了,可以办理辞职手续了。

        言声交接完毕,只拿了一盆水竹,转身离开这家公司。

        言声依旧沉默无言。听到后头有脚步声追过来的声音,跟在自己身后,她不回头。

        脚步声一直跟着言声,在她身后,只到楼道的尽头。她不回头。

        郑少宏站在窗口,瞧着言声离开,言声知道。可是她不回头。没什么可值得回头的。

        后来,言声在千里之外收到蒋副总托人送来的那首七言藏头小诗:

        言诗寻芳迹无踪,

        声声慢里露华浓。

        骄柳弱水烟雨重,

        美颜离兮叹匆匆。

        言声一叹,全部放下。

        ;


  https://www.bqwxg.com/wenzhang/70/70652/3877196.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qwxg.com。文学馆手机版阅读网址:wap.bqwx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