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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十四


这夜,是十三的夜,却已经过了子时,该算作第二天了。月还挂在夜幕上,只是不怎么亮了。在漆黑的夜色中隐隐有雾到处弥漫,雾里隐约有细碎的脚步声。

        那道人影特别瘦削欣长,看上去是个个子矮小的东瀛忍者。一身全黑的打扮,在这样的时候,确实难以用肉眼捕捉他的行踪。

        他的气息隐藏得很好。皇城夜里的巡卫不少,虽然很少人真的在认真工作,但只要醒着,有个活人经过还是会发现的。那忍者几乎是贴着巡卫的背擦身而过,却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一个翻身,他便钻入了一处巡逻用的高楼。在那个巡卫打瞌睡的时候,忍者从后边用手圈住那人的脖子,在他还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便将他弄昏了。

        对照着图纸,看清楚方向,一道偏蓝的绿色光芒一闪而过,这一个徽记便做好了。作为大阵的一部分,布阵自然要做得一丝不苟。那光芒只是昙花一现,徽记在完成后,外表于筑墙用的石块颜色无异。若不是特别去感受,在大阵发动之前是绝不可能被发现的。

        任务完成了,他该回去了。

        细碎的脚步声在夜里慢慢回荡着,落入了一个人的耳朵里。

        那忍者似乎也察觉到有人察觉到他的存在,往那人的方向看了一眼。

        没有人。那不过是偌大的皇城里最普通的一个池子假山造景罢了。

        奇怪。他想道。随后加快了速度。

        那人又看了那个忍者一眼,若有所思地看向刚才那一处塔楼。

        现在问题来了。他要不要将这件有趣的事情去告诉帕拉诺伊娅呢?让他好好想一想。

        算了,帕拉诺伊娅还将他软禁在这里呢。他每天的日子都过得很无聊,完全都是因为她。如果有人要来解决她,他倒也乐见其成。

        他哼起一首歌,歌曲的旋律很是缓和。他闭上眼,因精神上的禁制而无法入睡,在睡意与刺痛的交迭下,心中再一次燃起了名为憎恶的火焰。

        啊啊……帕拉诺伊娅。你最好不要死在这些人布置的大阵手里……如果不能亲手了结你,那我该如何了结自己?

        他这么想到,眉头不自觉已经皱起。月光洒在他脸上,照出他的干枯。他已经将近一个月不曾有过睡眠,只因为一个月前他随口说的一句话。

        ——“啊呀呀,看你那个样子,这具躯体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彼时帕拉诺伊娅怒笑着道:“呵,看你这个样子,是睡太多开始胡乱说话了。”

        啊啊……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有杀人的冲动。很多时候他杀人只是因为太无聊了而已。他不想前因后果的。为什么杀人,想不想杀人,要怎么杀人,他一概不去考虑。

        但在这一个月里,他想了上百个杀她的理由,几千种杀她的方法,几万个杀她的场景。

        还不够,还不够。本来他早想了结自己的生命,看来又要等几天了。

        此人名叫东条秀元,比东条富雄小三十三岁,是东条家嫡子中最小的一个。他的母亲因为是在元夫人故去之后才入门的,所以他和其他所有嫡子都不一样。

        在他十岁那年,他突然出现在南溟诸岛的最北端、东瀛领土的最南端——琉球群岛的战场上,几乎是杀光了所有的人,不分敌友。

        这件事情引起了帕拉诺伊娅的浓厚兴趣。来自东条家的一封请罪书紧随而来,希望能将他带回家族中处置。然而帕拉诺伊娅先一步出手,将东条秀元打败后软禁了起来。东条富雄给他求过情——啊,当然,真正目的是要把他关到监狱里去。

        那也好过在这里啊。东条秀元想起往事,心里难过地想到。帕拉诺伊娅虽然打败了他,却因此不得不去换了只眼睛,估计是恨上他了。那是个极其小肚鸡肠的女人。唉,真是无趣。

        人生也很无趣,东条秀元这个存在也很无趣。不若就在这无趣的人生最后,试着去结束一个自己真正想要结束的生命。

        ……

        清晨的雾气迷迷蒙蒙,把街道的样子深深藏起。偶尔能听到木头撞击石头的声音,大约是早起的人家去井中汲水时不意发出的。空气如冰结的水一般寒冷,却又潮湿得很——在冬日里算是相当潮湿的了。这让皮肤表面感受到的温度一降再降,一阵西北风吹过,明明算不得什么大风,却是冷到了骨头里。

        山脚处的这座豪华旅馆自然也不例外,冷得让人都不想离开被窝。不过在这里住着的达官显贵们有温泉可泡,驱寒的同时,自然有种享受特殊权利的优越感。

        “啊呀……其实我很讨厌打架的啦。”福斯耀·古月很是满足地吁了口气,这微微刺痛的烫热正正好好,“一想到明天要去打架,我就觉得好不开心。”

        “都几岁了。”楚逸然也进了池子,很是不屑地道。

        福斯耀·古月掀开眼皮瞄了他一眼,随后漫不经心地道:“也没多大,三十四而已。哪像你啊——”

        话还没说完,脑袋就被人按到水里去了。

        “呜哇!…咳、咳咳!”很明显,呛到水了。

        “怎么?!嫉妒我青春美貌?!”楚逸然外表看上去不过二十几岁。

        “啊啊——!!杀人啦!!!咳、咳咳!!”福斯耀·古月用力挣扎着,却是抵不过楚逸然的力气。

        “……看来两位昨夜都休息得很好啊。”拉格纳也出现了。

        楚逸然回过头去,看到他眼眶底下深深印着的黑眼圈,有些疑惑:“你没睡好?”

        福斯耀·古月趁这个机会赶紧逃离楚逸然的魔爪,喘了口气,郁闷地在一旁慢慢恢复。

        “……唉,那两个活宝。”拉格纳看上去有几分火气,眉头紧皱着道,“半夜把我叫起来,说是出了点小状况。到大堂一看,原来是身份出了问题,人家要往上级报告,还没联通通讯法阵呢就被他们给弄晕了……叫我去搞个记忆封印阵。”

        “……这。”福斯耀·古月和楚逸然都一脸黑线,“所以……现在人呢?”

        “隔壁房间。”说着拉格纳也进了温泉池子。

        “话说,少年你几岁啊?”福斯耀·古月好奇这个问题很久了。

        拉格纳很是自然地答道:“二十二。”

        “诶~和雪仪同岁啊。”福斯耀·古月想了想,道。

        提到那个名字,拉格纳明显身体一僵。

        “哦吼~看来你们俩缘分匪浅啊。”福斯耀·古月一脸淫丨笑地道。

        “以前重伤时……受过她照顾。”拉格纳道。本应该是一句带着几分感激的话,不知为何染上了一点黑暗的味道。

        楚逸然眯眼道:“哦?重伤?是怎么回事?”

        “……灭门。”拉格纳道。

        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拉格纳的脸上的表情实在有些恐怖。福斯耀·古月眸色一暗,道:“应该不是和鬼族或者冥王有关系吧?看你那个表情。”

        “……”拉格纳紧紧抿着嘴唇,半晌,他露出一丝极其无奈的悲伤表情道:“我实在……不愿回想那段过去。”

        楚逸然拍拍他的肩膀,道:“我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如果是很痛苦的事情,一味逃避只会让情绪的爆发来得更晚、更致命。”

        拉格纳看向他,随后道:“我的过去……在最早的时候,那是一段无比美好的回忆……如果没有后面那些事情的话。我其实是使用光属性法力的……但如你们所见,除了颜色上有细微差别,这种法力和暗属性法力在其他的性质上都极为相似。缓慢、致命,带着腐蚀的气息。这在家族里……是被视为不详的预兆。所以我的父母在我出生的那一刻,就选择了带着我离开家族。拉格纳是我的名字,至于我的姓,父母从未告诉过我。”

        “童年是最快乐的时光。父母都很爱我。随后我有了一个妹妹,母亲给她取名为伊芙琳。伊芙琳和我不同,继承了家族的很普通的光属性法力。但是因为我的缘故,她不能回到家族里去……于是在我十岁那年,父母与我商量,让我去山中躲避一段时间。这样他们可以谎称我已经死去,让当时已经七岁的妹妹可以回到族中读书。”

        “由于从小在族外的领地长大,这点小小的欺瞒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我一个人在山里面住了将近一个月。很快,说好的三十天之期到了。我满怀着期待,一个人回到了家里。本应该已经回来的父母,却不知去向。”

        “没有收到他们的任何消息,我只好在家里默默等待。一周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半年过去了……他们还是没有回来。我当时满心以为他们只是暂时回不来而已,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耐心和勇气,就这样一直等了下去。”

        “整整三年过去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我度过了三个孤独的生日,脑子里装的全是曾经一家人快乐地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场景。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伊芙琳从家门口经过……我当时是多么地兴奋,大喊着她的名字,冲过去就要拥抱她……”

        “她看清楚是我之后,在我离她还有半步远的时候,毫无任何征兆,有一个冰凉的物体,刺进了我的身体。”拉格纳说着捂住了自己的心脏,看那痛苦的表情,也能知道当时他心里的感受是如何的。

        “我因为剧痛跪了下来,挣扎着问她为什么这么做。她冷着脸看着我,一言不发。血流了一地,我的体力也随之流逝。终于我支撑不住身体,躺倒在地。我还记得她看到我倒下的那一刻,嘴角高高扬起。她说:‘害我变成这样的人终于死了……’我在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一刻,看到的就是流着眼泪带着笑容的她的面庞。”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身在别的地方。一个……冰天雪地的寒冷国度的都城中,最大的那座宅邸——雪仪的宫殿。似乎是她的部下发现了因为失血过多而休克的我。紧急处置之后,由于我一直都处于昏迷状态,在两个月后到达封北城的时候,已经瘦得没有人形了。”

        “我在那里生活了一年多,恢复身体,学习新的东西……雪仪准许我进入她的所有图书馆,虽说没有亲自教导我,却是间接地让我这只井底之蛙开始了解这个世界。等到身体恢复了的时候,还没等我自己提出来,她便扔给我三块黄金和一个储物戒指让我滚蛋。”

        “对她,我只有感激和愧疚。”拉格纳闭上眼,眉头轻皱,“她曾多次明里暗里告诉我莫要追究事情的真相,我从不当真,从来都不理解她为何要我如此……或许我的执着和隐约的不信任伤到了她。”

        “冰之女王还有这么一面,我倒是从不知道。”福斯耀·古月摩挲着下巴道。

        拉格纳略带疑惑地看向他。福斯耀·古月解释道:“她可不是什么随便发善心的好女人。若不是有特殊的理由,绝对不会帮助你。对她来说每一分钱都是为了她的国家存在的,你一个外人却能得到那么多的特权、滋润的生活,甚至在形同叛离的状况下出远门,她都给你路钱……想必那枚储物戒指也是价值不菲的物件吧?”

        拉格纳一愣一愣地点了点头,随后道:“确实是很为稀罕的物件,活物放在里面也可以存活一段时间。”他顿了顿,接着道:“不过……当时我真的什么都没想。满脑子都是伊芙琳憎恶的表情,还有儿时美好的回忆,以及随之而来挥之不去的深深的好奇心。我几乎是用走的,虽然不停地用法术加速,用了将近一年时间回到光耀之地。我用了三年都没能查到事情的真相,以前的人以前的一切似乎就像蒸发了一般消失不见。就在我绝望地要失去一切方向的时候,我遇到了巴卡诺——”

        似乎是想起了一些不怎么美好的回忆,拉格纳咽了口口水道:“一开始我以为他是个骗子,长得人模人样竟然说自己是冥王。但他的实力确实不像是人类能拥有的那般强大。我是说,他因为没办法用冥界的能力,实力受了很大影响,但是普通的人类想要伤到他,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我顺理成章当了他的小弟,为他办事;作为我的精神补偿,他会帮我一起查明我的身世以及真相……”

        “最后查到的却是我父亲的一本日记。写着他如何悔恨帮他兄弟收养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害了他的妻子惨死在死灵族手中,他的女儿被族内怀疑有相似的能力而被抓去做实验……他如何想要亲手结果我,结局却是他的女儿在结果我之后,因身体的负荷超过了极限而一命呜呼……”

        拉格纳说到这里,声音很是诡异地平静,没有任何一丝颤抖——

        “我找到了伊芙琳的尸首,不知被谁做成了标本,又被遗弃在荒郊野外。我把她好好下葬之后,找到了杀死我母亲的那一支死灵族,把它们屠得一干二净。后来在艾沃特大森林查找我父亲的下落时,又被暗夜精灵族当做异端追杀。在没有止境的追杀和逃亡中,我杀了太多的人,手上有太多的血。来自父亲和妹妹的憎怨无疑是铲除了我作为一个人的根底,那时的我,本能地觉得只有怨恨别人才能让自己的内心好受一些。就这样纠缠于罪孽的循环之中,没有结果。”

        “不幸的开头,可悲的结尾。这便是我的故事了。”拉格纳顿了一顿,补充道。

        “看来这里的人都有一段奇奇怪怪的过去的故事啊。”福斯耀·古月躺在池边,望着天空。今天天气还不错,有几朵棉花糖似的可爱的云,天空是蓝的。在东瀛的冬日里,这样的天气并不多。

        拉格纳闻言看了他一眼,却是什么都没有说。楚逸然懒在一边,似乎是不想说话。

        这里用竹墙隔开一个个独立的小温泉,遮挡住了视线,却不能抵挡声音。哗啦啦的水声从隔壁传来,便知隔壁的两人也起了。福斯耀·古月看了楚逸然一眼。楚逸然很是不解地回了个“我不懂,你要干嘛?”的眼神。福斯耀·古月朝着竹墙的方向努了努嘴。楚逸然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你疯了?”这么看着他。

        福斯耀·古月摆了摆手,挑着眉毛似是在说“哇你这个人好无趣好无聊啊”。楚逸然扶额,随后道:“除了是人,还能长什么特别的东西啊……你这人。”

        福斯耀·古月一激动,冲上去就要掐楚逸然的脖子——“快去!”龇牙咧嘴,表情狰狞。

        楚逸然瞪大眼睛,几个字都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我、不、要!”

        突然,福斯耀·古月嘴角一勾。楚逸然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下一秒,他便变成了一只可爱的蓝色的小鸟。

        拉格纳看呆了。

        楚逸然拍了拍翅膀,停在了福斯耀·古月的肩膀上,开始狠狠地啄他的脖子。“痛!痛!傻鸟,赶紧去啊,你在这里啄我作甚!”似是怨念地瞪了他好几眼,楚逸然还是悻悻然飞了过去。

        拉格纳满脸黑线,心里挣扎着要不要问他们到底想干嘛。没等他问,隔壁就传来一声惨叫——

        “啊——!”

        不太像是人类的喉咙发出来的声音。

        下一秒,竹墙被一道实体化的法力切割出一个极其规整的正方形。在温泉的氤氲雾气中,一只蓝色的小鸟被狠狠扔出来,好像是扔垃圾一般毫不怜惜。

        “嘭!”地一声,小鸟变成了一丨丝丨不丨挂的楚逸然,站在竹墙后边黑着脸的男人不是别的谁,正是冥王巴卡诺。

        拉格纳微微颔首示意,巴卡诺黑着脸轻轻点头回应。随后,福斯耀·古月便同时感受到两道杀人般的视线聚焦在他的脖子上。

        “哈哈,哈哈……您……您贵安啊。”福斯耀·古月说着就要往回跑。巴卡诺哪里肯让他轻易跑路,出手便是六星级的暗夜囚笼,结结实实把福斯耀·古月圈在里边。福斯耀·古月却不肯认输。暗夜囚笼是锁定肢体的法阵,不能限制法力的流动。夜属性的法力的一大特性便是“无法实体化、但无处不在”。只用了几秒时间,他便轻松化解了这个法阵。

        巴卡诺没想到他竟然能将法力的外放做到这种程度,解字谜一般的拆解法阵作业在他的精妙控制下不过短短几秒就完成了。

        “别在这里打架啦。”洛克·霍尔德尔无奈的声音从竹墙后传来。

        “别多管闲事,一边凉快去。”说着巴卡诺便冲了上去和福斯耀·古月对打起来。两个仅仅是围着一条浴巾的男人在狭小的温泉池周围蹦跶来蹦跶去,虽说是颇严肃认真的交手,场面却是要多搞笑便有多搞笑。

        拉格纳扶额叹气,旋即起身带着一身擦伤的楚逸然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

        近午时分,登兴城东门外。

        登兴城有三座城门,分别位于城南、城西、城东。城西是相对富裕的居民的聚集地——不过仅限于商人们。真正意义上的权贵还是聚集在皇城周边,也就是登兴城的中北部。与之相对的城南是一般的平民百姓的聚居地,大门也在城南。至于城东——是这繁华的城市中唯一一块相对混乱的地段,黑白交杂,多是些负担不起其余地方地租的百姓迫不得已才定居于此。

        三番街这条街,一直往前走便能走到皇城大门口。东西两段的巨大差异,甚至在路的宽度上就可以清楚看出。东段是压实了的黄土路,西段铺着上好的砖石路面。东段仅能勉强通过并行的两辆马车,西段却能容纳下十辆马车还有宽裕。就不说两段的建筑有多大的差距了。

        王宇麟一行人刚步入东门时,看到的便是一望无际的“蜿蜒崎岖”的大街和破破烂烂棚户一般的住宅。路上的拥挤程度是前所未见,但登兴城作为一国之都竟有如此的街区,实在是超乎想象。

        由于语言不通,王宇麟没有问石田贤二或是室田纯一郎。倒是松本菊次郎看到他那一脸震惊的表情,忍不住开口道:“你真以为东瀛的现状值得乐观么。看吧,这便是都城最破落的地方。走到皇城周边你便会明白,我们何以要用鲜血的代价来谋反。”

        王宇麟感叹道:“看来那人如你们所说,确实不擅长治国。”松本菊次郎现下的打扮,竟像是石田贤二的随从。虽然年龄看上去大了一些,若说是参谋之类,倒也解释得通。

        “何止是不擅长。”松本菊次郎轻声道,眼睛直直地看着远方若隐若现的皇城。距离太远了,从这边看不太清楚。

        王宇麟点了点头,道:“松本城就不是如此。”话里有话。

        松本菊次郎似是听出他意有所指,道:“老朽倒也不是非要给谋反找什么正当的理由,但在老朽手中,这个国家会比现在好上许多,是可以预见的……”似是要说下去,又似是叹息一般的休止,但他到底没有说下去,那句子戛然而止。

        未出口的是“未来”二字吗?未来尚未到来,一切仍不可知,眼下最重要的便是拿回《溪谷老人文集》,他们这一行人却被卷入了另一个国家的政权更迭之争中,还无法脱身。王宇麟心里默叹了一口气。

        诗櫆·巴尔德尔和他们一行人分开行动。若是按照计划,此时她已经在皇城附近走动观察各方设下的阵型了。

        她有多强,这两天王宇麟是用身体好好领教过了。虽说是亲娘,下手却没有半分客气。每次要练习总是找来赫姬,有什么跌打损伤直接治疗。多是些皮肉伤——诗櫆·巴尔德尔对下手轻重的把握十分精妙,绝不会伤到他的经脉一分一毫。诗櫆·巴尔德尔的法力容量正好是七百七十七,从数值上来说还比不上王宇麒,但她的法力恢复速度却是王宇麒等人的好几倍,和缪景西差不多。用完一个法术,只需要一、两分钟时间就可以恢复过来两百法力左右。

        “我们的任务应该就是阻拦帕拉诺伊娅的卫兵队吧?”赫颐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昨天晚上不是讲了很多遍了吗,除了阻拦帕拉诺伊娅的卫兵队,还要保护施行法阵的人。又不是只有帕拉诺伊娅一个人才是目标。”王宇麟道。

        “可是我总觉得那个东条富雄很奇怪啊。”赫颐道,“就算是打算和我们一起动手,为什么放着我们的人布置大阵、自己又那么花费力气再去布置什么阵法?”

        “谁知道……”王宇麟本能地道。

        仔细想想,确实有一丝微妙的违和感。所谓计谋之东条,并不是浪得虚名。他采取的行动必然有他的考虑,可以说,在考虑他的行为模式的时候,考虑多充分都不为过。他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计划用过午饭之后便去各个阵眼附近待命。根据要去的地方的不同,每个人的穿戴打扮都有些细微的区别。外表和东瀛人有明显区别的,大多做了伪装。至少第一眼看上去不那么醒目了。

        诗櫆·巴尔德尔临行前给了王宇麟一对水晶磨制的镜片,能将他的眸色很好地遮蔽起来。现在那双鲜红的眼眸看上去和普通东瀛人的那种深棕色并无二致,眉眼间的那种气势也收敛了许多。

        “番犬那边有消息吗?”松本菊次郎低声问道。番犬是暗语,代指东条富雄。

        “暂时还很安静,茶铺里客人不多。”石田贤二答道。茶铺是情报站,客人指的是监控对象。

        松本菊次郎点了点头,道:“都已经到这个时候了,就让茶铺打烊吧。记得关好窗门。”——这些人手按兵不动,但是注意力由监控对象转移到更大的范围,保证线人的安全。

        “是。”石田贤二微一躬身,随后便将刚才的对话内容传达给室田纯一郎去办妥。

        看着室田纯一郎飞身离开,松本菊次郎心里再一次涌起一股奇怪的不安感觉。他总觉得自己站在了一个局里,却看不清操盘手的身影。这次恐怕不是东条富雄。

        ——那会是谁?

        ……

        是夜。

        天空干净的一尘不染,不见一片云彩。月光没有任何遮掩,明晃晃地洒在灰色的石板路面。皇城周边安静得很,就像千万个它曾经历过的夜。但今日不是从前。现时已是午夜。

        皇城附近的守卫都是东条富雄的人。作为将军,这点影响力还是有的。虽说其中说不好会有几个是被松本菊次郎渗透的叛变者,但这不影响大局。所有人都站在自己该站的位子上,只是对即将发生的一切熟视无睹。

        东条富雄“死”后,帕拉诺伊娅便封了松本岩太郎当大将军。跟了东条富雄十数年的军队自然是装装样子,不会真的听命于他。帕拉诺伊娅也没指望松本岩太郎能做什么大事情,只是想借此来探一探这些军人的忠诚是否还配让她放心。试探的结果自然是无人有二心,尽管——不服上级。

        帕拉诺伊娅照例在听完松本岩太郎的报告之后巡城。对她来说,每晚绕着这偌大的皇城走上一圈,就是清点一次自己的财产。她不是笨,只是不善权术。善谋有时候是要付出很多代价的,包括自尊,包括骄傲。她不愿意付出这个代价,所以她不善权术。她也不喜欢妥协,所以她的人际关系恶劣。无论是在天上还是人间,她都从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如果她连自己的想法都没办法实现,又何必在乎那些个路人甲,究竟往脑袋里面塞了什么。

        这皇城造得真好。每每她在心里这么想着,都坚定着要以这里为起点,征战四方,直到征服整个世界。

        她真的很喜欢被人礼拜的感觉。她不在乎朝着她磕头的人心里究竟有没有对她的敬畏。那是虚假的。他们的膝盖在地上,他们的身体匍匐着,偶尔因为愤怒与不甘、悲伤与绝望而颤抖着,他们的额头触碰着她踩过的地方。这让她感觉很好。她只是需要自己感觉好而已。

        表面上这些侍卫们自然有好好工作。她看着这些表情严肃,身姿笔挺,走起路来都一丝不苟的侍卫们,更是觉得心情大好。

        啊,这个国家真是美好。她很喜欢这个地方。

        所以,在它也被她毁灭之前,大概会是这个世界上存活最久的一片土地。

        只要想一想未来的境况她就心情大好。好得可以暂时忘却身体上的痛苦。

        她的身体在一天天走向崩毁。她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些不好的变化,也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她的神魂让她能再生大部分、除了心脏和头颅以外的躯体,只要有足够的法力。但是再生的时候的痛楚比失去部分躯体的痛楚更甚。所以日渐崩毁的躯体,对她是十足的折磨。

        恩,快能比得上天谴了。而且比天谴更难熬,因为不知道何时才是尽头。

        不过快了。明天,就会有破译好的《溪谷老人文集》呈在她面前。到那时候一切顾虑都会被打消。等她找到了答案,她就可以再次启程,走向属于她的、令她向往无比的美好未来。

        她这么想着,朝自己的寝居走回去。

        突然,左腿失去了知觉,她倒在了地上。

        周围没有人,早就被她遣散了。

        好痛啊……她想着。似乎是被人用什么狠狠割了一刀,又往伤口上泼上了强酸。她低头看了一眼左腿,发现竟然小腿部以下竟然已经只剩骨头以及一滩鲜血,以及一些挂在骨头上的棉絮状的肌肉的残片。

        怎么回事?这和以往的身体的毁坏并不一样。流血的速度也要更快一些。

        正要用法力恢复身体,子时的钟敲响了。若不往那个封印阵里贯注法力,那个封印阵就会破开。虽然虚弱的龙没什么可怕的,但要是被它逃跑了……那可是不会枯竭的龙血来源。

        这么想着,她将仅有的一千法力全部贯注到了赵浩瀚身上的封印阵里。

        牢狱里的赵浩瀚感受到再一次复苏的封印阵,眼里流露出了笑意。

        剧烈的疼痛再次袭来。这次是大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肌肉被腐蚀殆尽。帕拉诺伊娅瞪大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左腿,简直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这钻心的痛楚分明是强酸淋上去的那般,可是自己周围分明什么人也没有,连一点点法力碎片的味道都没有,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难道是地雷式的法阵……”踩上去就会触发的那种。

        但很快这种可能性就被她否决了。她一边尽力用法力止血,一边思索着。以她的本能和反应速度,地雷式法阵这种东西根本不可能察觉不到。在法阵发动之前,估计就被她的本能反应拆解掉了。神魂的精神力可不是一般的人类能比拟的。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一块很细小的金色的法力碎片。光属性吗?光属性……能造成腐蚀吗?但问题依然没有被解决。如果是法阵的话,究竟是如何在不被她察觉的前提下发动的?

        而且……如果要杀了她,为何要挑选脚部这种地方……

        帕拉诺伊娅百思不得其解。

        躲在暗处的诗櫆·巴尔德尔笑了笑,心道——

        如果瞄准的是你的心脏,你就不会选择把法力给封印阵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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