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十一
皇城内，帕拉诺伊娅的寝宫。
“什么突然的变故，我看你们一早就知道不可能今日完成！”帕拉诺伊娅愤怒地甩出茶盏，连带着滚烫的茶水一齐砸在了根本不敢躲开的跪着的几个人身上。
“领主，请您亲自查看这本书……”跪着的人当中有几分话语权的那个开了口。帕拉诺伊娅睨了他一眼，看到那脸上红色的烫伤，心中的怒火不自觉下去了几分。她冷哼一声，扬起下巴，随后很是不以为然地从那人纹丝不动的手中拿过《溪谷老人文集》。
真是本麻烦的破书！帕拉诺伊娅咬牙切齿地想到，随后试图翻开。每一页都写满了奇怪的符号，而且那些符号正在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扭曲地在纸页上爬动。看来这本书原来的主人不仅施加了保护的封印，还设置了一个加密的法阵。要想不破坏书本上的内容而解开加密的法阵，确实还需要几日的时间。
“……”帕拉诺伊娅很想把眼前的几人撕碎，但理智告诉她不可以这么做，否则她将永远失去解开这本书的可能性。她将《溪谷老人文集》砸在刚才说话那人脸上，随后傲慢地问道：“你还要几日？”
“禀告领主，快的话只需三日，最慢也只需要五日。”
“只？！”帕拉诺伊娅青筋暴突，怒骂道：“好啊你，莫不是吃准了我不会杀你，便如此嚣张？！”
“回禀领主，小的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并无其他不洁想法。”那人看模样已经有三四十岁了，是个长相颇为普通的东瀛男人。说话的声音一直不紧不慢，语气平缓没有半点紧张。跪在他身后的那几个人都已经满头大汗，背后的衣服早就被汗水浸透，为首的这人却是一丁点汗都未曾出过。
“你等着，一之濑良夫。等你破解完这个法阵，我一定让监刑司好好伺候你，让博学的你亲身体验一下东瀛的十八种酷刑。”帕拉诺伊娅残忍地笑道，说出“酷刑”二字的时候，声音似乎是因为某种奇怪的兴奋而微微颤抖着。这声音让其他所有跪着的人都觉得有如地狱修罗一般可怖，被直接威胁的一之濑良夫却似乎不为所动。
“领主若无其他命令交代，臣等便先行告退了。”说完也不等帕拉诺伊娅反应，便躬身朝后默默退出寝宫。跪在他身后的那些赶紧诚惶诚恐地跟上，生怕帕拉诺伊娅一发火，所有人的脑袋都得留下。
帕拉诺伊娅确实还来得及发火，这班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只留下仓促慌乱的脚步声回荡在拉开的隔门外的走廊上。帕拉诺伊娅看着榻榻米上斜躺着的精致的茶盏以及一地的水渍，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
“阿彩！”她厉声喝道。
阿彩在屏风后面老老实实呆着，听到外边的动静，早就猜到帕拉诺伊娅心情不好。乖乖地低着头走出去，只为了让她稍许消点气。
帕拉诺伊娅看着她缓缓走出来，自始至终脑袋没抬过一星半点。站到离她五步远，便停下来，规规矩矩跪下行了个大礼：“领主有何吩咐？”
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基本上就是帕拉诺伊娅期待在所有人身上看到的。她不喜欢人们像木头人一样千篇一律，但很喜欢他们都清清楚楚知道自己在她面前该摆出什么样的姿态。
果然，帕拉诺伊娅的火气消了大半：“收拾干净。”音量比之前小了不少，至少不会影响听力。阿彩先起身重新上了一盏茶，随后拾起翻落在地上的茶盏简单擦拭一番，放在一旁。将榻榻米上的茶水吸干后便将整块取出，换了块新的。说白了榻榻米就是厚实的草席，但帕拉诺伊娅镶了金丝的榻榻米，只需一块就能在登兴城买一栋大宅院。
……
一之濑良夫，正是之前在东瀛某个偏僻角落的森林中与拉格纳等人交手、却不幸失去一条腿的一之濑香奈的亲生父亲。一之濑家族和二之宫家族是东瀛有名的阴阳术世家。所谓的阴阳术，或者称之为东瀛流的封印术更为恰当一些。之前在清洗中惨遭灭族之灾的一之宫家族，可以被看做是二之宫家族的一个古老分支；略有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一之宫家族并没有继承——从历史上来说，他们是没有资格继承一脉单传的阴阳术。
这两个家族的背景，决定了无论在哪个天皇的统治下，都保持着很大程度上的独立。直到帕拉诺伊娅谋反软禁现在的天皇，在一开始，一之濑家族和二之宫家族其实都有派过刺客去终结这个祸乱。无奈这个祸乱的实力实在太强，下手的结果，是白白葬送了十几个年轻有为的继承者的性命。
但是，两个家族实际上的立场却从来没有改变过。明面上他们的精英——诸如下一辈中有望继承大业的一之濑良夫，是直接为帕拉诺伊娅效命的，毫不避讳地他们也将一些年轻人送到大将军手下。这些年轻人大多素质良好，但在封印阵上天赋不足。经过东条富雄那一套独特的训练，他们也算是得到了一个崭新的机会。因为在家族中，没有封印阵的天赋，就意味着没有任何出路，地位也会随之降低。
一之濑良夫很早就和松本菊次郎谈过。然而作为传统的传承者，一之濑良夫并不希望松本菊次郎接着保持“领主”这一制度，而是希望他将实权交还给天皇。两人为此差点撕破脸皮，但达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决不可以让东瀛真正落入帕拉诺伊娅手中。
松本菊次郎是直到一周前诗櫆·巴尔德尔到达松本城，才知道帕拉诺伊娅的“万年劫难”的身份；一直在帕拉诺伊娅近旁的一之濑良夫却是早就知道了这一件事。既然手中的这本小书可能藏匿着重要的信息，那么在他想办法看完之前，绝不会交给帕拉诺伊娅。他没有撒谎，书上确实有二重封印，而且他一开始也没有想象到。不过他的忍气吞声也就到此为止了。一旦找到杀死帕拉诺伊娅的方法，就算是要重创两大阴阳术家族，也一定要终结掉这个万年劫难的继续成长。在情况还没有真正失控之前，
——杀了她。
东条富雄看了一眼阿彩传回来的消息，唇角一勾。一之濑良夫的城府真是够深，他并没有看错他。如果他没有猜错，在腊月十三那一天，封印的破解应该就能结束。虽说帕拉诺伊娅有派人监视，不过那些人嘛——都是他的。动手便选在腊月十五吧。月圆之日，杀人之时，听上去真是令人神往。
在成为鬼族之后，东条富雄的人生目标突然有所改变。他秘密让人给他的身体做了一系列防腐措施，像个正常人那样“生活”。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究竟是谁问鼎大宝，已经没有像之前那般肯定地有所期待了。当然，这不是说他对权力没有了渴望，大将军还是要做的嘛。虽然他也很看不顺眼那个松本菊次郎就是了。他自以为藏得很深，其实权力的高层，除了帕拉诺伊娅，哪个不知道？他大哥倒是实实在在一条忠心的狗，就是不知道这个忠心到底有几分——搞不好，也是条伺机而动的毒蛇。
哎呀呀，若真是如此，那可真是藏得够深。东条富雄放下手中的小纸条，随手一搓，那薄薄的纸张便化作一堆灰烬。
“璃茉。”他唤道。
“在。”房间里没有人影，却不知从哪里传出了这样一句。
“去告诉一之濑良夫——只要告诉他‘望’这一字就好。”东条富雄道。
“是。”
房间里再没有声响。很久，很久，都没有声响。
成为鬼族后，再没有休息的必要，每晚辗转反侧，只好看着妻子入睡，数着时间，看她醒来。他不感觉累。只是从此再也无法入梦，总有些可惜。
……
一之濑良夫并未见到传信人璃茉。他从午间小睡的酣甜中醒来时，不意看见放在近旁的书桌上多了一小片白纸。他用力挤了挤眼睛，摇头晃脑地活动了一下脖子，总算是醒过来了。拾起那指甲盖大小的纸张，发现上面仅仅写了一个字——“望”。
唉，知我者东条富雄也。不愧是儿时的玩伴，都不需要他主动开口，就已经明白了他接下来的行动。不过自从高句丽一战败落以来，东条富雄的做事方法倒是更加稳重了，奇怪的是，原来那种野心勃勃的感觉，似乎只是他一直以来的幻觉一般，烟消云散了。计谋如东条，怎么竟会有丧失野心的一天？实在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可惜现下时间也不多了，再深究也只是浪费光阴而已。松本菊次郎已经在皇城布阵，作为正统阴阳术的继承人，又怎么能输给他。松本在地面撒网，他便在空中布局，务必要将帕拉诺伊娅的首级取下。
……
“没有动静？”帕拉诺伊娅的声音很不耐烦，“怎么可能没有动静！”
跪在地上的人一言不发。这个中年男人一副贵族打扮，佩刀上有着松本家的徽记。
帕拉诺伊娅焦急地在屋子里打转。不善计谋，不代表她是个白痴，正常人有的那点智慧她还是具备的。东条富雄已死，又没有任何消息传过来他变成了别的什么苟延残喘，她早就想将军权拢在手里了。
“松本岩太郎，我很认真地问你，军中到底有没有动静？！”帕拉诺伊娅几乎是吼着说出这句话的。
松本岩太郎似乎是诚惶诚恐地瞄了她一眼，随后颤抖着道：“领主，万不可轻举妄动啊。东条富雄此人老奸巨猾，必定是给自己留足了后路的。如果他真的死了，他的军队十有八九也是交给他的长子。倘若您操之过急，逼得人家殊死一搏，对东瀛百害而无一利啊！”
这话看上说得实诚，实际上却是惹恼了帕拉诺伊娅。她一气之下推倒了身旁的花瓶，虽然因为是榻榻米的缘故没有破碎，却是砸出了“咚”地一声沉闷无比的巨响。
“都是给东瀛卖命的人，怎么就那么固执！”帕拉诺伊娅气急败坏地道，表情扭曲得似乎就要提刀杀人。
松本岩太郎再火上浇油一把：“领主，您要是把他们都给杀了，东瀛可就没有军队了啊！”
东瀛可就没有军队了啊——这几个字狠狠撞在帕拉诺伊娅心上。
没错，现在东瀛所有的兵力，可以说就是东条富雄的百万军队。花了十年培养出一万多鬼兵，大部分都折在了虞洋半岛上，剩下的那些，还有一些残次品，虽然在她的管理中，却是听命于东条富雄的。
她太过依赖东条富雄，让他代自己征战，让他出谋划策富国富民积极备战，结果这人竟然死了？！他倒是死得轻松，这么多年的心血，难道就要功亏一篑？！
帕拉诺伊娅的心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再等几天。等她找到能发挥全部实力的躯体，她要整个人间界变成修罗地狱，她要悲苦哀鸣响彻回荡在天地，她要鲜血染红大海，要骷颅与尸体遍布山林……
她，是灾厄神帕拉诺伊娅。她要所有人用身体与灵魂记住她的名字，畏惧她，敬服她，匍匐在她的脚边渴求怜悯。
……
登兴城内，距离皇城相当近的一处豪华客栈里。
“呀啊~~~~住了那么多天的小旅馆，偶尔奢侈一下，感觉还是很不错的啊！”福斯耀·古月极为惬意地躺在温泉池边，双臂大开。
“确实，比学校里的条件还要好很多。”楚逸然腰间围着条毛巾走了进来
这一处温泉是露天的，因为酒店在半山腰上，可以俯瞰登兴城的情景。最高的建筑无疑便是皇城的中心——天皇的寝宫所在的地方；整个登兴城都繁华无比，热闹非凡，喧杂的声音甚至在外围的这个地方都能够听见少许。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拉格纳走了进来，“那两个顽童似乎是玩够了，明晚会在这里与我们汇合。暗夜精灵族的精锐已经在各个据点驻扎，随时听候调动。”
楚逸然呆呆地看着山下的情景，似乎完全没有在听拉格纳谈话。福斯耀·古月则是点了点头，随后问道：“范羽老头儿呢？”
“不知在研究什么，在房间里。”拉格纳简短地回答道。他不是言语甚多的类型。
此处豪华酒店是东瀛国内上流社会的聚会地点，因此门前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各种奢华的马车、随处可见的珍稀宝刀以及年轻美貌的女子、风情各异的贵族妇人，简直是奢华版本的万国展览。几人选在此处歇脚，用的是冥王在东瀛少得可怜的势力提供的假身份。在这里至少不会有鬼族侵扰，因为在皇城周边五百米有极其敏丨感的守护封印阵。只要天皇的血脉不断绝，这个封印阵就会一直工作，有一定的净化作用。并且，假身份会提供相当的掩护，至少帕拉诺伊娅在短时间内是不会注意到他们的存在的。
接下来便是等。
磨刀霍霍，誓要夺回《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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