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二心
往北一里，风大一分。大雪纷飞，肆虐在一月底的朝鲜半岛上。王城之外，已无高句丽一兵一卒。骑在马上蔑视着高大城墙的那个男人，手中的缨枪直指王城的最高点站着的那个穿着明黄色衣服的男人，红色的穗子在白色的雪花中飘着，像染血的刀刃一般划破了灰色的天空。
“李晨熙，从那里滚下来吧！这城池，这国家已经不是你的东西了。”东条富雄大笑了三声，挑衅地扬着下巴看着那个面色苍白的高句丽王。他的朝鲜语讲得不那么标准，但轻视的语气成分已经足够让人恼火。
他看不清楚高句丽王李晨熙脸上的表情。看看他犹豫迟疑的动作也知道，此刻怕是已经吓傻了罢。生性如此，难改！
要是栽在他一刀之下，倒是便宜了这个胆小鬼。
而在城楼上，面如金纸的李晨熙看着后边两个面色铁青的大臣，只觉得这顺眼的红色官袍怎的突然就如此刺眼。什么时候生出的二心，他已不愿去过问。答案太过伤人，不若随了他们的心愿。
他颤颤巍巍地道：“真……真要如此吗。”
“护国之法阵，之于这可怜的小国，也不过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破罐子破摔而已。”池中义道，礼仪是周全得很。
“我二人在此与您共存亡，为表最后的君臣情义。”南有钟说道。
李晨熙半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半晌后，他道：“天佑朝鲜。”玉玺一落，这张宣布高句丽协同新罗一并并入百济、新国号为朝鲜的降书就算正式生效了。这片土地久违的统一，被百济兵无血刃地完成了。
暗卫上前来接过那明黄色的卷轴，飞速跑开了。
池中义和南有钟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毅然决然。
“君主，到时辰了。”南有钟道。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些颤抖，不知是因统一大业的成就，还是因死亡的恐惧。
李晨熙没有说一句话。
这片土地，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登上御座十三年间，将自己所有的时间精力都放在这里。如此看来，今时今日与之共赴黄泉，似乎也不是那么一件令人悲伤或者令人恐惧的事情。
往后再无高句丽，再无高句丽的都城翰城。多一片千里的湖，由翰江连着通往东瀛内海。
他将手中的玉扳指摘下，轻轻放在国鼎内侧。一道绿光微微闪过，他便知道再没有反悔的余地。
“东条富雄！”他大吼一声。
怎么，这都过了五分钟，才想起来自己正在被逼宫么？可惜这么美的皇宫，你李晨熙可再没福分霸占着了。
等我杀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东条富雄微微一笑，心里想着。随后他吼道：“怯懦的君主！明日的阶下囚！怎么，终于决定要投降了么！哈哈哈哈……”
就是这一刻，他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城楼上方，李晨熙大声笑着，如痴如醉。他竟有种畅快的感觉，明明是国破家亡之时，却有如凯旋归来那般得意。千算计万算计，一个将军想着要谋反，奉那要被反的领主之令到了另一片王土；手拿重兵，却注定要失败，一起葬在生他养他的翰城。
东条富雄的身后，有八千鬼兵。另外两千，在屠尽高句丽海军的同时，一起陪葬在东瀛内海。他们没有意志，只是战争机器，而且不可逆转。一具具盔甲默默注视着那个将军的背影，一个个空洞的灵魂飘荡着等待着命令。属于他们的命运便是如此，就算脚下的大地崩塌成谷，身后的河流怒吼着袭来，他们也要站着。他们站着，却不知道自己站着。
可是东条富雄知道。他往身后看去，哪里还有护城河。河道干涸只剩下了一条深沟，给他一种很不安的感觉。
他匆忙找出自己的空间传送玉简。这是最后的保命符，还好他没有夜郎自大将它丢在了东瀛。
赶紧，赶紧。这个地方有古怪。他捏碎了玉简，闭上眼睛。耳边是涛涛的浪声，那个君主的笑声。
他再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翰城的皇宫内。他有生以来第二次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这不可能！空间玉简怎么会没有效用？这怎么可能！
该死，要赶紧跑出去，再留在这里，就真的要没命了。
李晨熙紧紧捂着胸口，他感受到鲜血已经涌到了喉咙口，胸腔疼痛得快要张裂开来。他步履蹒跚地走到东条富雄面前，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别挣扎了，没有用的。你已经走不出这个皇宫了，就陪我一起上路吧。”
“你……！”东条富雄的表情很是扭曲，一把揪起比他矮半个头的瘦小君主，怒吼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任何一国都有最后的保命符，就像你也有。”本就濒临死亡，李晨熙的声音越发微弱，但他说得很坚定，很骄傲，“只不过你不知道，这区区高句丽也有瞬发的修罗阵。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虽然很可悲很可怜，或许还有点可笑，但高句丽，也有它微不足道一点不容挑战的尊严。你可看好了。这是朕的江山。朕不会容许你一个卑鄙的倭寇染指它。”
东条富雄咬牙切齿地瞪视着被他揪起领口、已经奄奄一息的李晨熙。现在不是和这该死的朝鲜人置气的时候，得赶快逃出去，不然就真的要当他的陪葬了！
“没用的。”李晨熙被他一放下，就狠狠摔在已经开始崩裂的地面上，奄奄一息地道，“修罗阵是什么东西，你不会不知道。”
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东条富雄。所谓修罗阵就是将布置好的一块区域之内的所有东西全部摧毁。所有一切。只要被锁定了，就没有逃脱的可能。但是他能锁定的就是一个人的肉体而已，灵魂是无法锁定的。鬼兵只要被摧毁了那具盔甲，固定灵魂的媒介也会尽数消失，灵魂就会回归到自然法则中去步入轮回。
但他暂时还不想步入轮回。
他挣扎着看向袖中的那管紫黑色的液体。透明的玻璃试管里装着的紫黑色的液体。
只需要一口，只需要一瞬。他的灵魂就能脱离肉体继续存在，还能获得一定程度的永生，虽然从此往后再不能品尝美酒美食。
李晨熙已经气绝，而他自己的身体也已经开始崩溃。没有时间了，他需要做个决定。
他打开玻璃试管的一端，头一仰，将里面的紫黑色的粘稠液体一饮而尽。滚烫的，火辣的，灼痛的，那是直达灵魂深处的痛楚，到了牙关紧咬、涕泗横流的程度。修罗阵已经在全负荷运作了，他的身体的部分正在遭受着烈火侵蚀；而他的灵魂也正在堕落，并让他深刻体会着“代价”一词。
不过是两三分钟，时间流逝得却好像特别漫长，好像有一辈子那么长。对于东条富雄来说，这看上去像是一个永生故事的开始。
成了鬼族，第一件事情便是要尽快找到容器。否则，光是灵魂的状态，什么事情也做不了。
他环顾四周。这地方看上去太过陌生了，目之所及都是汪洋一片，清澈无比的湖水。原本还算大的风雪尽数散去，蓝天万里无云好似假的幕布一般。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地面——不，湖面也是如此。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这竟是那个繁华的翰城？！在他的军队肆虐之前，那豪华喧嚣的景象可是东瀛一些大城市都比不上的。高句丽不过区区弹丸之地，都城却如此繁华，怪不得有挑衅领主的底气。
但这又有什么用呢。八千鬼兵又一次陪葬在了水里，高句丽也终究不是东瀛的，不是领主帕拉诺伊娅的，也不是他的。
这一刻他有稍许的后悔，变成了这样的存在实在非他所愿。但下一刻他又觉得上一刻的自己实在愚蠢。谋划了这么久，自己的一切努力都要付诸东流吗？不得不说，此次是他大意了，但谁又料得到高句丽的那个胆小鬼国王真有祭城的能力和胆量。瞬发的修罗阵威力非凡，在发动那一刻就注定了他现在的命运。
这次控制朝鲜半岛的计划是要彻底失败了。帕拉诺伊娅的自尊是绝对不会容许这样的失败，鬼兵是她十年的心血，而她又是那样一个无头无脑的暴虐君主。她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的。
看来，谋反的计划要提前实施了。帕拉诺伊娅麾下的势力里面，可能只有松本家会拒绝他的邀请。这么看来，这次大失败折腾没了整整一万鬼兵，还是赚了大发了。这些东西的攻击力实在太强悍了。
首尾颠倒的错误可是万万不能犯的。一回到东瀛，他就必须马上发动策反，取下帕拉诺伊娅首级。
呵，做鬼族还真是明智的选择。有了这具身体，不擅长净化封印阵的帕拉诺伊娅，可是要在对战中吃大亏的。
东条富雄这般想着，开始往南方移动。
不知道是从哪里吹来了一阵暖暖的南风。一月底还没开始转暖，这风的温度很是舒适。东条富雄感受不到，朝鲜半岛的积雪却已经悄然开始融化。
……
百济王城，舒伊。
百济王裴勇俊神色复杂地看着手上那份明黄色的卷轴。
“高句丽王……祭城了？东瀛的大将军和他的八千鬼兵也都葬身在翰城？”他不敢置信地问道。
下方的臣子们无人敢开口。谁不知道百济王裴勇俊和高句丽王李晨熙是感情特别要好的表兄弟，除去政治上的种种牵连，一直都保持着良好的私下关系。
此番高句丽王选择祭城，本身是一件悲伤的事情，却也以此为代价一举清除了东瀛最大最可怕的兵力。据东瀛国内的探子提供的情报，东瀛国内的鬼兵还有一千多许。依照之前高句丽海军六万人换了两千鬼兵的数据来看，现在已经统一的朝鲜国完全能承受换掉鬼兵的代价。
那么问题就来了，刚刚统一的朝鲜国还没有喘过气来，但此刻无疑是出兵东瀛的最好机会。不为了占那一点两点的土地，只为让东瀛人看清楚朝鲜国的实力。千百年来的屈辱，总会到要还一还的时候。
百济王裴勇俊微眯眼睛。沉默了一会儿，随后道：“笔墨伺候！”
伏在地上的众臣子偷偷地互相对着眼神。王接下来要做什么？
或许，朝鲜半岛久违的盛世，就要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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