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酒盅
“怎么，你有不满么，我的奴仆。”帕拉诺伊娅笑着，柔顺的黑发如瀑布一般倾泻于背后。此刻她在花梨木的贵妃椅上斜斜倚着，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不断发抖的侍女。看她姣好的面容带着恐惧并因此扭曲，看她如花瓣一般娇艳欲滴的红唇颤抖着吐出一些单字音节。
她期待在恐惧里，这个可爱的侍女暴露出她卧底的身份。她的猜想有八成是对的，在这东瀛，在她统治的这片土地上，有着妄图推翻她的政权的势力，并且送了不少密探到她的身边。
“……领主。”阿彩几乎是哭着说道，“没有这回事，领主。奴怎会有不满。”
“哦？”帕拉诺伊娅稍感意外，随后扬起笑容，道，“他们可都在等你呢。你的父兄，你的弟弟，你的母亲，你的祖母。你背后的人非但没有保护好他们，反而让他们以今时今日的下场结束了苦难的一生。你竟没有不满？”
“如果这能证明奴的忠心。”阿彩盯着帕拉诺伊娅身下的椅子，强迫自己不要表露任何仇恨的情绪。
忠心？倒是个诱人的词语。帕拉诺伊娅想道。随后她看着那张擦白的脸儿渐渐趋于平静，最后是死寂，仿佛是下了决心一般。
“领主，请允奴多言一句。”阿彩磕了个响头，“以领主的实力，无需信赖任何人便已能问鼎大宝，然天下之大，区区东瀛之地又如何能成为领主的局限。领主若想迈出更宽广的一步，心腹必不可少。阿彩愿追随领主。”
“这倒是让人感动。”帕拉诺伊娅最喜欢的不过就是看着别人痛苦和看着别人低头。这种蹂丨躏他人尊严的事情她是最为享受的。
阿彩一言不发，低着头等待帕拉诺伊娅再度开口。冷汗早就打湿了她的背脊，但她无暇顾及。
来来回回，帕拉诺伊娅的视线在阿彩身上转悠了十几圈。最后，出于好奇，或者别的某种原因，她道：“如你所言，我信你一次。若是发现你有二心，可别怪我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阿彩眸色微暗。新仇旧恨，就让她日后慢慢清算吧。现下，只有忍耐，方不算前功尽弃。
待她服侍帕拉诺伊娅睡下，轻手轻脚面带微笑地走出房间之后，泪水仿佛决堤一般涌出。
就算迁出了村子，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家人竟还是没能逃脱帕拉诺伊娅的魔爪。多希望这是她用来恐吓自己的手段。但那一盒子衣物的碎片，带了血迹的一块块破麻布，那熟悉的颜色……无不是在说，这事实，是多么清楚，不容争辩。
忍耐，似乎快要到了极限。但还不够，这还远远不够。那一句儿童戏言一般信赖，还远远不够。她需要那个幼稚的恶魔的依赖，她需要强迫自己讨好帕拉诺伊娅。八年前就开始接受训练的她，应该能对付接下来的情况。
算算日子，今日应该是大将军那边传任务来的晦日。她现在该回自己的住处了，去迎接那只信鸽。
……
伊吕波上。
“为各位准备些东瀛菜色，谈不上有多精致，还望各位海涵。”松本梨奈穿着正装，跪在榻榻米上。她正为王宇麟端着宴席用的小桌，上面摆满了玲珑精致的各式佳肴。不用看那菜，光是那些价值不菲的瓷器便让人眼花缭乱。而这位说话带了些许古都腔调、散发着不同寻常的高贵气质的妇人，更是前所未见。
说是妇人，也不见得结了婚。只是那般成熟韵味，普通的少女又怎么可能具备。瞧瞧那身一丝不苟的打扮，拿捏得恰到好处的动作，全身上下找不出一个能挑刺的地方。
饶是精通东瀛语的薇薇安，也被这一连串恭敬的词语搞得晕头转向。东瀛语极其讲究说话人的身份以及听者的身份、说话的场合。根据这些因素的变化，语言的使用有许多规矩，用什么词、什么样的词，在正式的场合是不能出半分差错的。东瀛语易学难懂，也在于此。
这招待还真是让人长见识开眼界。虽说这间能够容纳数百人的宴会厅的装饰不见得有多少奢华，但朴素的腔调里透出一种禅意，令人十分舒适。膝下的坐垫是绸面的，编织着相当精美的图案。面前的宴会用小桌一人一个，皆是用上好的乌木雕制。不论那整块乌木的价值，精美绝伦的雕工便首先吸引住了眼球。
每个人都有一张小桌，上面摆着炸物、煮物、前菜、小菜、刺身鱼片数种、羹汤一碗，还有一个陶瓷器皿，盖着盖子，看不出来是什么。旁边有两个杯子，看大小，一个是酒杯，另一个是茶杯。桌子旁边摆着小小的石灶，下面还未生火，上面放着铁锅。看汤底，似乎不是高汤，但散发着一股诱人的香甜味道。
侍女们纷纷走上前来，手里捧着被做成玫瑰花形状的薄切生牛肉片。看来那个锅是涮锅。王宇麟瞥了一眼这牛肉，看那鲜艳的红色，还真是相当好的东西。而懂行的人已经完全震惊了——这肉质，是从未见过的好！难道这就是在杂物志上曾经看到过的，“霜降牛肉”？！赫姬已经完全呆住了。就连从小尝遍山珍海味的阿克琉斯也受到了不小的震动。
看到这些客人们的反应，石田贤二在心里微微一笑。到底还是些小孩子，虽然实力不俗，眼皮子总免不得浅一些。看来，这一场食物的拉拢，会相当有效。
他瞥了一眼那些暗夜精灵族——很是沉默。但这沉默并不怎么让人喜欢。他直觉感觉这些人并不完全和那些学生仔们达成了协议。很有可能他们原来的主人——暗夜精灵王或者是冥王还给了他们别他的指示。
如果那指示对他有利，那是再好不过了。煽动冥王一派加入反对帕拉诺伊娅的阵营，从技术角度来说，确实不难。唯一的难点不过是寻找切入点罢了。那个时常跟在冥王身边、会使用一种叫做“夜刃”的可怕法术的年轻人，肯定不是最合适的切入点。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是现在。
“如何，东瀛的菜式虽然被诟病‘华而不实’，看看这样子还是很有食欲的吧？”石田贤二能说相当不错的尤托匹亚语。没好到能翻译文学作品的程度，正常的交流自然是不在话下。
对于他会说尤托匹亚语，玛莎·科德没有半分意外。她的性格相当沉稳，这也是她被选出来带队、而不是在沙漠就返程的原因之一。
“您如此盛情招待，我们尤托匹亚皇家最高魔法学院可是不敢当呢。”玛莎·科德笑眯眯地道。言下之意便是——赶快说出真实的意图，否则她可没心思提防这个那个的。
“哈哈哈，您不必多虑，不过是一个对大家都好的提案而已，相信您也不会拒绝。”石田贤二大笑着说道。稍带了些东瀛口音而显得有些生硬的尤托匹亚语，意外地并没有给人一种笨拙的感觉。
“是么，那我可是很期待。”玛莎·科德笑着说道，话里却不那么友善，“我似乎听说这船会吃人呢，不知您是否知道这件事呢？”一点诚意都没有，还说是提案？做梦去吧！
“哈哈哈。”石田贤二大笑三声，示意松本梨奈将酒给所有人倒上。
“这酒可不敢喝呢，石田先生。”玛莎·科德对于石田贤二故意避开回答的态度稍有些不满。
石田贤二挑眉看看她，随后道：“这位小姐，暗夜精灵族不是你的部下，想必有其他命令在身。我相信我的提案并不会妨碍到他们执行命令。至于其他尤托匹亚来的客人们——似乎更愿意将东瀛作为目的地呢。”
他很直白地说了出来，不带任何掩饰。事实上，从刚才开始室田纯一郎已经开始麻痹窃听法阵了。
东瀛的料理不怕冷掉，他必须在三分钟内，说服这些人一同前往东瀛，推翻帕拉诺伊娅的统治。
玛莎·科德听到石田贤二的话，心中不由得一紧。用余光扫过四周——果真如他所言。她其实也不清楚暗夜精灵族精锐们接到的命令究竟是什么，但现下的状况是这些人分明就没有要阻止这些学生的意思。
大意了啊！就在她思考着究竟该如何应对眼前的状况的时候，石田贤二已经率先开口：“时间不多，这船上到处都是窃听法阵，目前这个宴会厅里的处于暂时的麻痹状态，但也维持不了多久。东瀛人的婉约在现在的情况下没有半分用处，我可以坦诚地告诉各位，我们石田组所属的松本家族名义上是绝对忠于帕拉诺伊娅的，但实际上我们一直在暗中策划谋反。我们想做的就是推翻帕拉诺伊娅的政权。”
殷晨辉笑了笑，随后说道：“正如石田贤二大人所言，我们现在最好是助他们一臂之力，这对在场的三方都有好处，不是吗？”
“确实，我们是要去夺回《溪谷老人文集》，找出消灭鬼族之王的方法……”吴萌道。罕见地，他一脸的认真，没有半分吊儿郎当的态度。
玛莎·科德紧咬着下唇，道：“暗夜精灵族的各位，可否告知我们，你们接到的命令究竟是什么？”
“保证诸位安全。”班希回答道。他是暗夜精灵族精锐部队里的一个分队长，现下全权接管这二十人的部队，作为暗卫保护尤托匹亚的这些人。
“没有别的指令？”玛莎·科德脸色煞白。冥王该不会一开始就打着让他们接着帮忙的主意吧？那……拉格纳带着的昏迷的冥王，难道是……
“没有别的指令。”班希回答道，“我们只听命于王或者拉格纳大人。”王指的是暗夜精灵王。
“怎么会……”玛莎·科德万分不解。这些疯子，真的要去东瀛？那些所谓的鬼兵有多少强悍不得而知，但已经牺牲了很多很多人的性命这一点是毫无疑问。加上《溪谷老人文集》的助力，如今的帕拉诺伊娅绝不是孤军作战。
石田贤二注意到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便道：“窃听法阵马上就要恢复工作了。请给个答复吧，女先生。”
玛莎·科德略略低头，让人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此刻她的心情有多复杂。
“既然如此，我只有一个条件。”玛莎·科德道。
“请讲。”石田贤二道。
“这些学生，必须毫发无损地走出东瀛国门。”玛莎·科德抬起头来，声音不轻不响，但郑重无比。
石田贤二瞥了一眼室田纯一郎。窃听法阵已经恢复工作了。
他举起手中的酒盅，笑着道：“诸位远道而来，石田组组长，石田贤二，敬你们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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