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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极乐楼


  待到红日西斜,冯嫽推着一辆轱辘车,上面垒放着一个个膳盒,踩着自己长长的影子往戏舞阁楼走去。

  按照小四给冯嫽的指路,戏舞阁楼在厨房东边道上的尽头,很快冯嫽便看到一扇门,上书“舞乐院”,仿佛能听到里面嘈杂的声音,或是人语,或是敲击。

  冯嫽入内,穿过一二屏障三四棵树,寻到那嘈杂声处,眼前忽然开阔,但见一座十余丈四层高的圆形穹顶阁楼矗立,与一方形戏台子东西相对。

  这阁楼便是这车师陶朱公的观戏楼,小四所说的戏舞阁楼,此时在夕阳的余晖下,阁楼处于明暗之间,只能看个轮廓,使劲看方能辨别出匾牌上写着“极乐楼”。

  阁楼上传出锵锵声,冯嫽抬头一看,吓了一跳,天色已暗,但见一件件灰色衣服在动,却不见人,这是什么诡异之事!惊悸之余,仔细一看,却是工匠穿着灰色短衣在劳作。

  只因那工匠都是昆仑奴,肤色极黑,背光处根本无法分辨脸面,只觉得是黑乎乎一团。

  此时一个影从冯嫽身后窜出来,道:“姑娘来送膳了?”冯嫽吓得直打哆嗦,回头一看,一个高个子男子站在自己身边,甚至比达卡还高点。

  这男子倒不是昆仑奴的样子,脸皮偏白,瘦骨高颧,双眼细长向上,留着胡须,约莫四十多岁。想必这就是小四说的路监工了。

  冯嫽看着他道:“是的,路监工,今日我代小四来送膳。”言罢,冯嫽放下轱辘车的把手,一手做请的姿势,就算把膳盒交给路监工了。

  路监工点头道:“有劳姑娘。”说罢,一声吆喝,阁楼里的工匠们都停下,很快又是一阵窸窸的下楼声。

  大约有五十多个工匠下来领膳盒,冯嫽在旁做领取的记录,看这些昆仑奴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样子,应该不是她要找到人。

  还剩下一个膳盒,冯嫽一看领取记录,路监工还没领。

  冯嫽四处瞟了几眼,刚路监工吆喝之后便消失了,此时阁楼每层檐下都点了灯,映着夕阳的最后一丝红,很有一番华灯初上宜归家的意境。

  冯嫽无暇品味这意境,到处找路监工,忽的在戏台处看到路监工正在角上点灯。冯嫽带上膳盒走过去,笑道:“路监工辛苦,还是先用膳吧。”

  路监工回头见冯嫽,于是放下油壶和火折子,接过膳盒,道了声谢,在这戏台边坐下。

  冯嫽也坐下,如今六月天日头烈,戏台子晒了一天此时也是热热的。冯嫽看路监工年纪倒是颇符合她要找的人,心里想着法子要打探,问道:“看路监工不是车师人吧?”

  “不是,我是匈奴人。”路监工随口说道。

  匈奴人,这倒是奇怪,在冯嫽的印象找哦你还,匈奴人在草原上放牧掠夺惯了,很少有人愿意为人做工做奴的。

  “噢?难怪监工高大威猛,确实有草原人的威仪。”冯嫽不知说什么好,一时奉承道。

  “哈哈,哪算得威仪,不过是个落魄人,也回不去草原了。”路监工仿佛被逗笑。

  “这车师离匈奴也颇近,一匹骏马也不过十多天就到了,怎么回不去?”冯嫽道。

  “你太年轻了,很多事不懂。”路监工道,冯嫽觉得他不是一个恶人,否则也不会在其他昆仑奴用膳时他去点灯,要知道在西域昆仑奴几乎是被当成牲口来用的。他的眼神常常暗淡,似乎写着过往岁月的不顺。

  冯嫽看着不远处阁楼,有些已经用了膳的昆仑奴又开始爬梯子,给穹顶上色描绘,道:“路监工应该是一个画匠吧?”

  “你怎么看出来的?”路监工露出一丝疑色,吞下了刚才手里的馕。

  “这西域的昆仑奴大多只能做苦力,画匠不多。”冯嫽指着阁楼里的人,道:“那些昆仑奴的技艺,想必是路监工教的吧。”

  路监工一看,“哈哈”一笑,道:“没错,我是一个画匠,这座极乐楼内的画当初都是我画的,八年过去了,颜色掉了许多,现在修缮一下。”

  冯嫽心中痒痒只想问他当年是否临摹过神之秘境的地图,但还是按捺住性子,决定先回去和云熙玲珑商量。

  这些昆仑奴吃东西都很急,很快冯嫽的轱辘车上又满是用过的膳盒,她急急推着车回去了。

  晚上正轮到冯嫽玲珑洗碗,洗了碗后就到了仆人们的休息时间。

  冯嫽玲珑走出厨房,此时已经月上中天,两人会心一笑,走到厨房后暗处,云熙正在等他们。

  “怎么样?”玲珑问。

  “我怀疑修阁楼的路监工就是当年临摹地图的人。”冯嫽道:“一群人里只有那路监工四十多岁,是个画匠,那阁楼初建时的画都是他画的。”

  “你的消息还有什么?怎么就知道当年的画师在这府上?”冯嫽又问云熙。

  “当年那个画师,有些云氏的人也见过,在父亲去了神之秘境毫无消息后几年,似乎有云氏老人见到那画师在这陶朱公府中。”云熙道。

  “这路监工是匈奴人。”冯嫽道。玲珑一面懵,怎么突然说起哪里人了。

  “之前当着达卡的面我不好说,但达卡家的地图一直未曾丢失,当年你父亲如何搜集到他家地图?”冯嫽道。

  尽管在暗处,冯嫽还是看到云熙笑了,但听他道:“当年那画师遇到我父亲之前已经有了一块临摹的地图,在找其他地图,他们相遇后便志同道合一起找地图,后来也一起去了神之秘境。”

  “所以那画师是匈奴人?”冯嫽问道。

  “不确定,当年他们行动极为秘密,见过画师的人也不多。但我猜他是匈奴人,而且可能与达卡家关系颇密切,否则也不可能知道达卡家族那张地图,更拿不到达卡家的地图来临摹。”云熙道。

  冯嫽点头。“那明天我直接去问他吧。”冯嫽道,现如今进入僵局,路监工肯定不会主动说自己就是当年的画师,只能主动问他。云熙玲珑赞同。

  第二日,冯嫽又和小四提起帮她去送膳,小四巴不得把这个活永久甩给冯嫽,自然愿意。

  烈日当空,午时刚过冯嫽马上推着轱辘车去送膳了。

  一样的阁楼,昨晚冯嫽只看了个大概,此时明晃晃的日头把一切都照得格外清楚。

  八根大红柱支撑起阁楼穹顶圆弧,每层房檐都贴着密密的玉片,每一个瓦当都是嵌金的兽面纹瓦当,在日光下或是反射着白光,或是闪耀着金光,而最上面的穹顶,全是琉璃镶嵌金玉,只怕金子就用了上百斤,整座阁楼显得金碧辉煌,耀眼夺目。

  这陶朱真是财神爷啊,一个观戏观舞的阁楼就如此奢侈。冯嫽心中感叹。

  众人来取过膳盒后还剩下一个,是路监工的。

  冯嫽提起膳盒就去找他。昆仑奴们都在戏台子的阴凉处坐着用膳,冯嫽见状先去阁楼里看看。

  一进阁楼,空荡无人,冯嫽立刻被这千姿百色弄得眼花缭乱,这第一层的彩绘已经修缮完,颜色十分新鲜。

  这阁楼外面刷红墙贴金玉已经令人赞叹,但里面穹顶处的彩绘则是令人叹服震撼。

  但见穹顶上面画着连绵的青山,山上有似虎似鹿似狮的动物,头上的毛十分飘逸,天上是七彩的云,有似孔雀似鹰的鸟俯冲飞下,后面是怒目的天神拿着戟叉似要刺那头鸟,远远的还有层层天宫的景象。再近一点的山下,绘着无数骑兵策马奔腾,追着前面无数的野兽。

  山之连绵,天之辽阔,骑兵之威势,野兽之动态,仙人之目视,仙兽之狡跃,栩栩如生,极具特色。

  这穹顶的画堪称完美,用色大胆鲜艳但每种颜色又有细微的区别,如那山底的绿色与山腰稍有差异,云下的骑兵较之日光下的多有阴影。场面恢宏而细节细腻,从天上仙人仙宫到地上骑兵围猎,似乎囊括天地,但这天地间一只小兽趴在母兽头上可怜巴巴的神色都绘了出来。

  冯嫽一面啧啧称奇,一面缓缓拾阶而上。

  到了第二层,穹顶上描绘的似乎是第一幅中天上的天宫仙境,飞瀑直流而下,溅起水花氤氲了天地,瀑布下是一湖深不见底的碧水,岸边树木森森,远处金碧辉煌的宫殿隐隐可见。

  而最令冯嫽诧异的竟然是岸边长着丛丛金兰,花瓣是用金粉制成的涂料绘成,纵不是在日光下,也能看到金粉隐隐闪着。而这金粉涂料没在其他地方见到。

  难道这路监工也去过神之秘境?不过金兰是且末国的宝物,西域很多人知道,路监工知道也是可能的。

  冯嫽怀着满腔疑惑走上阁楼第三层,许多涂料罐摆在地上,这一层是正在修缮重新上色的,这穹顶上描绘着上不见顶,下不见底的峭壁,峭壁中有一条道,上面既有豺狼虎豹,也有麋鹿骏马,许多动物说不上来是什么,只是似曾相识,就如长着獠牙的猪,插着翅膀的猴。

  而峭壁上云雾缭绕,七彩的云霞朵朵,与第一层穹顶上的云一样,再往上飞凤在天向上嘶鸣,仙宫座座。而峭壁之下云海翻腾蛟龙游戏,能看到刻画精细的龙头浮出云雾,龙须丝丝可见,只是那龙眼漆黑中一点白,如真的一般,冯嫽不敢多看。

  三幅穹顶绘画看下来,不知怎的,冯嫽看得心烦意燥,尤其是想到曾经风先生回忆的神之秘境遭遇,心中更是大乱。

  冯嫽站在这第三层阁楼窗边,深深呼吸,看着下面昆仑奴如豆般排排坐在戏台子上,飘来喧闹的人声,方渐渐平静。

  冯嫽缓缓走上第四层阁楼,但见路监工正看着穹顶绘画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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