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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不同


  夜弥是在破晓时分去敲了银葵的门。

  ……

  陆忱醉酒,一开始倒还安稳,不想过了半夜便开始发热,浑身火烫,也不知是醉狠了还是淋雨受了寒,势头很有些吓人。

  她本来是想立刻找冷水绞条布巾给他降温,结果……这人烧得昏昏沉沉,竟还有力气闹。

  他抓着夜弥的手腕说什么都不放手,翕动着嘴唇乱呓,眉头皱得死紧,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其他都听不真切,夜弥只听见这人喊了“梓月”和“阿娘”。

  ——也就是这两句,让她心里兀地一动。

  夜弥看着陆忱陷在醉梦里挣扎,眼前又晃过他在傍晚的长街上颓然站着的样子。

  像是……有一片羽毛在心底最软的地方搔过。

  谁能想到,神鬼辟易的陆楼主还有这副样子呢?

  夜弥不禁寻思,若是陆忱清醒后,知道她今日目睹了他多少次的“不寻常”,估计是要气得抡起山鬼咔咔一通砍的吧?

  只不知,是先砍她还是先自裁的好。

  想到这儿,夜弥竟莫名有点想笑。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鬼使神差俯下身去,迟疑片刻……用另一只手覆上了陆忱的眼眉,想抚平那虬结的一团委屈。

  她的左手腕已经麻了,那一圈火烫几乎要刻进她的骨肉——想也知道,明日必然是一片青的。

  而另一只手底下,是逐渐安稳舒展的眉目,热度和微弱的颤动穿透指腹,在她心里一下下地共振。

  她仔细凝视陆忱刀刻似的脸颊,心里默默道:看你吃醉还算可爱,不跟你计较了。

  夜弥于是保持了这个姿势,斜坐在榻边,沉默地出神。

  ……不一样了。

  夜弥模糊地觉得,她如今看这人的眼光,跟半旬前刚见面的时候,有什么不一样了。

  不过为什么会不一样呢?

  这人明明就还是那个冷冰冰的棺材脸,又爱端着又毒舌……

  大概也就刀耍得好些,以及……心思虽深冷,但并不多坏罢了。

  可是……

  “……”

  夜阑人静,她却有些心烦意乱。

  像是有石子噼啪投落静湖,始作俑者早已不知沉到哪里去了,但那涟漪一圈圈的,却容不得她只做不见。

  ……

  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夜弥骤然回神,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僵冷感,从心口缓缓爬出来。

  她心里突突一顿。

  好嘛……借笔这回可真会挑时候。

  她瞥一眼陆忱,缓缓拿开手,又想把那一只麻掉的手腕也抽出来。

  结果试了好几次,未遂。

  “……”

  啧,这人!

  睡着了还这么大劲儿的么?

  也太霸道了!

  ……让人说什么好。

  夜弥蹙眉忍着蔓延开来的疼,有些哭笑不得地瞪了陆忱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怕弄醒他,所以放弃了。

  她于是只好在榻旁空地上歪坐下来,一只手由着那执拗的人握着,背靠着硬邦邦的床板,闭着眼咬着牙开始熬。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个存在感很强的人在一旁,让她不由自主分了心的缘故,夜弥只觉得这一次倒没有以往那么钻心刻骨了。

  时间像是凝固了。

  逼仄的意识里,万物皆死,只有手腕上的一圈火热和那人沉沉的呼吸在提醒着她,她还活着。

  她还在这里。

  ……

  等到她挣出第一口气来,缓缓挪动僵死的身体,这才意识到浑身已经汗透了。

  而且……

  “啊。”

  夜弥听见她自己发出了一声喑哑的感叹,睁眼眨了眨——眼前的浓黑却并未散去。

  好了,这一下,不聋不哑。

  但是呢,瞎了。

  “……”

  夜弥悄没声儿地在原地缓了片刻,咧了咧嘴,勾出一个逆来顺受的苦笑。

  她往外头瞄了一眼天色,又瞥了一眼榻上沉睡的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扶着床抖抖地站起来

  夜弥想着:快天明了,得烦累阿葵来照看这块凶巴巴的热炭……她得回去赶紧恢复,他们几人出谷耽搁至今,想必今日一定要紧赶些回程……指不定那白老头都出关了呢。

  不过是花了最微末的气力,她便有些撑不住。内力溃散,连带着意识也有些恍惚。

  这次再要抽手,不出意外还是阻力巨大——陆忱像是犬类护食一般看守着她的手腕,好像那是一只金牌厨神烧出来的凤爪。

  似乎是被手腕主人锲而不舍的尝试惹恼了,陆忱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咕哝,刚还平静的眉头又变得皱巴巴起来,看着很不安稳。

  夜弥听见了,下意识就循着声儿靠过去摸他的额头。

  陆忱的鼻息似乎比体温还要烫,喷在她耳畔,腾起无形的暖湿。

  “我信你,陆忱。”夜弥垂着眼轻声开口,睫毛垂下来遮掩了失焦的瞳孔,微熹的晨光里的脸色白涔涔的,“睡吧,我在。”

  她有一阵没发声了,声带厮磨的震动陌生而不适,音色也不像一般女子那么轻灵悦耳。

  这么贸贸然开口,夜弥自己都挺嫌弃的……

  只是,那不安分的醉猫却好像听话了。

  夜弥感觉到,他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连带着手指的弧度也柔软下去——不过语出片刻,陆忱便安静了,整个人似乎陷入了黑甜的梦境。

  才被借笔剐去一层皮的夜姑娘虚弱得不行,却仍为陆忱的反应感到了一丝丝惊奇。

  ……人家都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我这是什么?一语催睡醉中人吗?

  夜弥昏昏沉沉,在扶着墙挪出屋子之前还很滑头地干了件胆大包天的事儿……

  她摸瞎去捏了一把陆忱的脸。

  ——吃他的豆腐还真得趁人之危,不然下次要等到猴年马月。

  嗯……

  手感还行。

  比人皮面具好捏多了。

  ……

  夜弥一边转着乱七八糟的主意,一边瘫在阿葵门外有气无力地敲门——哦,以她现在能使出的力气,估计称之为“啄”门更加合适。

  啄到不知道第几下的时候,穿着单衣赤着双足的银葵一脸倦意地出现在门里。

  上左右各看一眼,等轮到下看的时候才惊呼出声:“哎哟我的姑娘,你、你这是——”

  夜弥觉得自己应该是在看她的方向——反正眼珠子是往出声处转了的,她几乎脱力地低哑道:“无碍。”

  银葵手忙脚乱地要来扶她,一叠声急道:“是犯病了?快快,我扶你进屋去!”

  ……犯、犯病?要不要说得这么像痨病鬼。

  但凡有一丁点力气,夜弥定然是要翻白眼的。

  可惜,她连这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最后的一点劲头,全被她挥霍到调戏陆楼主一事上去了。

  “他。”夜弥被银葵拖拽起来,茫茫然、小小声地吐出一字。

  “啥?!”大清早就被人躺尸在门口、受了老大惊吓的女掌柜一头的汗,一边稳着踩棉花一样的夜弥,一边惊疑未定地瞪着她。

  夜弥气若游丝应道:“你去看看他……他发烧了。”

  “……发烧?谁——”银葵见鬼一样瞧着夜弥。

  半晌,她才突然反应过来。

  娇小的女人急得直跺脚,恨声恨气:“姑娘唉!你还有那闲工夫操心人家发烧呐?老娘看你都要死了!”

  我命贱,可死不了。

  夜弥咧嘴一笑,想说话,可人已经先一步晕过去见周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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