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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债主


  夜弥再恢复意识的时候,还以为天黑透了。

  她强睁开眼,脑中晕晕沉沉,茫然瞪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看不见的。

  “姑娘!你醒啦!“阿葵少女似的声音脆脆地响起来。

  银铃玎锒间,她快步走近,往挣起身来的夜弥背后塞了个软垫:“可慢点起,头晕吧?”

  “……什么时辰了?”夜弥哑声问,声音有点抖。

  “午时刚过,还早呢。”阿葵一面说着,一面回身倒了杯热茶捧到夜弥唇边,吹了吹,“快快,喝口暖乎的。”

  夜弥抬手摸索到杯子,麻木的手指几乎感觉不到热意。

  她像是冷极了,也渴极了。裹在被子里一仰头,将烫口的茶一饮而尽。

  银葵已经提了壶等在边儿上,夜弥这头刚喝完,便又迅速地满了一杯再递过去,夜弥再接再饮——两人动作默契熟稔,像是重复过很多遍。

  ……

  也难怪。

  夜弥刚出天山那会儿,在银葵和老林家养了两个月的伤。

  当时,把夜弥从天明教偷送出来的,是一辆老旧的马车。

  驾车的人银葵不太认得,只知道是个长相很稚气的少年。

  那少年还给了银葵一封苏小年的密信,信里简明扼要写了几行字,交代了“借笔”毒发后的表征和对应措施,将夜弥郑重地托付给了老林夫妇。

  老林嘛,一个粗犷爷们儿,挥挥锅铲倒还在行,又哪里会照顾人?

  于是,这个重任便全权交给了银葵。

  那时……夜弥的状况实在不太好,用银葵的话说,简直像是“被野狗啃过的布偶娃娃”。

  在那两个月,银葵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看顾她,为她换药擦身,喂她汤药饭食,也陪她熬过最初的几场毒发。

  所以银葵很清楚,刚从这一趟折磨里醒过来的夜弥最需要什么。

  热量、水分和休息。

  ……

  榻上的人牛饮了好几大杯才停下,终于从结了冰的肺腑深处,拔出一口温热的气来。

  “呼……”

  气儿喘顺之后,夜弥呆坐了一刻,这才有些迟疑地开口:“阿葵,他……他们呢?”

  银葵把杯子放回桌案,闻言回头:“姑娘可放心吧!那小哥一早热便退了,跟月丫头一道在楼下吃饭呢。”

  “……哦。”夜弥松下一口气,又不禁为银葵那一声“月丫头”勾起嘴角。

  她心头松快,便起了玩心。

  于是,她促狭一笑,扬起眉毛佯装吃味儿:“啧,不过半天光景,就叫得这么亲热?”

  银葵语气里也带上了笑音:“那可不,那么伶俐一孩子,哪个会不喜欢?”

  夜弥差点儿就要顺嘴打趣,说“既然这么喜欢那你和老林赶紧的生一个来玩”,话将出口的一刻又被她自己嚼碎了吞回嘴里,噎得一阵闷咳。

  银葵只当她不舒服,忙过来帮她拍背,蹙起眉忧心道:“慢些慢些……唉……真是作孽!”

  “这回好歹能出声儿了……是眼睛么?”待夜弥不咳了,银葵直起腰来仔细打量她。

  夜弥弯了弯嘴角,点头。

  银葵继续蹙眉:“苏先生上次来的信里有提过什么新法子没?我怎么瞧着姑娘这好几个月,半点好转也没有呢?”

  ——本来夜弥的脸是煞白的,一咳嗽给生生逼上了血色。听了银葵的话,她倒没什么表情,只紧了紧身上的被子,微扬起脸摇摇头,目光失焦,因为茫然而显得温和。

  屋里压根不冷,明明都裹得严严实实了,她却还像个冻坏了的小动物似的把脖子也缩进去,看着十分可怜。

  阿葵最看不得她这个样子,把一声叹息憋回喉咙,只抬手去顺了顺她颊边汗湿的头发。

  “姑娘还睡着的时候,那小哥来过了的。”沉默片刻,阿葵在榻边坐下,温声说。

  夜弥“啊”了一声,抬起头。

  明艳的女掌柜无声一笑,拍了拍夜弥的手:“他来看一看你,也没说什么其他的,就让我之后转告姑娘好好休息,不用赶着回程,身子重要。”

  夜弥呆呆的盯着不知道哪儿,半晌才又吐出一个“哦”。

  ……这话,可真不像他说的。

  “那小哥是谁?”阿葵突然凑近了问,淡淡的脂粉气和浓浓的八卦气扑面而来,“这得有两三年了吧?我可从来没见过你和什么人走得这么近呐!”

  啧,这女人。

  夜弥腹诽一句,尽管看不见,却还是被她明晃晃的目光逼得转开了脸。

  她存了逗阿葵的心思,故意摆出一张高深莫测的脸,低声道:“你猜。”

  “哎哟!”阿葵怪声怪气叹了一声,脖子上的银项圈稀里哗啦响起来,“还真是相好的?!姑娘你这可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他哪里人?家里做什么的?长得这么俊俏哪里认识的?不是,你们什么时候——”

  一根手指准确无比地压上了银葵的嘴唇,用沾上一点胭脂膏子的代价换得这快嘴女人片刻的安静。

  “老林真的从没说过你啰嗦吗?”夜弥扬着下巴歪着头,嘴角要笑不笑,“那他可真是天下第一好脾气的人。”

  “哎他哪里敢皮痒了看老娘不一扫帚给他扫出门儿!”

  阿葵下一刻便挪开嘴,秃噜出一长串恶狠狠的话,一个磕绊也没打,想也是经常说的缘故。

  旋即又锲而不舍追问道:“姑娘倒是透点儿口风呀!不然我可更要瞎猜了……快说快说,他是哪个?”

  夜弥有些哭笑不得地捏了捏眉心,默然片刻,向她的方向勾勾手指:“耳来。”

  “说说说。”

  银葵昨儿还在嘲笑林三槐像小屁孩儿,现下却是打脸得厉害。一张俏脸红扑扑地凑近了夜弥,水盈盈的双目里盛着女人这种生物对于“八卦”天然的渴慕。

  夜弥看不见,但用脚趾都能想象出银葵振奋的神情。

  待到玩儿够了,胃口吊足了,夜弥笑了笑,一字一顿轻缓道:“债、主。”

  “……”

  银葵瞪着这瞎姑娘,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啥?!”

  “你没听错“,夜弥善解人意地拍了拍她,撑起身子附在她耳边,沙哑着声音又说,“他啊,是我债主,我就是一还债的。所以嘛……别想了,你脑子不疼我看着还眼睛疼呢。”

  银葵:“……”

  ……

  一炷香之后。

  正在楼下和陆忱坐在一处吃饭的陆梓月不经意抬起了眼,透过二楼旋梯的缝隙看到一抹十分熟悉的大红色——一个穿着红裙的人,正缓缓步下楼梯,落足无声。

  “……阿弥姐姐!!”

  小丫头激动地“腾”站起来,作势就要奔过去,却又记得现在夜弥有些虚,不能像平常似的扑到她身上去,于是跑了两步又在原地蹦了蹦。

  她仰头看过去,脸上是两弯月牙和两颗小梨涡:“你醒来啦!”

  夜弥这时才从阴影里露出全部的身形来——她换了一套惯常穿的白衣红裳,头发没束,流云一样散了一肩,从头到脚殊无纹饰,只在脸上系了一条深灰色的巾帛,遮住了眉眼。

  梓月看清她的脸之后愣了一下,片刻后轻声道:“……姐姐?”

  扶着栏杆的女子洒然一笑,抬手指指耳朵,轻快道:“耳朵好着呢,安心。”

  ——很久没听见夜弥说话的陆梓月怔了一瞬,继而激动得不行。

  她上前拉了夜弥的手不肯放,又回头冲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的陆忱欢快道:“哥哥你听见了么!阿弥姐姐能说话啦!她说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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