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四章 噩耗接连惊坐起
卧内。
眯着浑浊的眼眸，老者掐脉凝听。少顷，起身出门。
众人互换了个眼色，心下忐忑，慌忙追至厅堂：“老先生，我家主公是否有恙？”。
“少将军阴郁缠身，加之寡食少寝，以致吐血。新伤旧创，不容忽视，须得安心静养，切不可再因俗事相扰！”
众人面面相觑，莫不长舒一口气，得此医嘱，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正此时，宋谦骤然一把攥住周瑜的衣领，红着眼睛大声咆哮：“周公瑾，你明知道策哥儿重伤在身，还他娘的把这糟心破事儿说出来，你安的啥心你说！”
周瑜木然任由宋谦拖拽，也不辩解。
“宋都尉且住手，中郎将此为，也是不想主公被蒙在鼓里，事后徒增悲痛！”
“是啊是啊，都是自家人，切不可因此伤了和气！”
众将慌忙劝阻。
“哼！”宋谦恶哼一声，这才撒手作罢。
周瑜进屋，却见自己的结拜兄长正愣愣盯着檐顶，想是失了神。
“都怪我！若非我极力劝兄长来这劳什子江左，嫂夫人与令慈也不会遭此大罪！”悲戚间，周瑜捶胸顿足。
孙策侧脸，眸光渐渐聚焦，干裂的嘴唇轻轻一笑：“公瑾，切莫如此！”
“自家父从征以来，杀人无数，与各路诸侯积怨已久，我父子二人的双手亦早早沾满了鲜血。如今想来，这应是孙家的报应，也是我孙伯符的劫数吧！”
“兄长！”听到孙策宽慰的话，周瑜倍感羞愧悲痛。
“你能将此事毫无遮拦的告知于我，孙某在此，感激涕零！”说罢，孙策挣扎着便要起身拜礼，“请受伯符一拜！”
“兄长万万不可！”周瑜大惊失色，撑臂阻拦，“真是折煞小弟了！”
“少将军箭创复裂，还是少动为好！”不知何时，老医师已进了屋。
“多谢先生屡番救命之恩！”孙策点头谢礼，“还未请教先生尊敬大名？”
见老者不语，孙策笑道：“伯符唐突，老先生莫怪。只是先生两次搭救某于危难，若不问清了性命，伯符怕无以图报！”
“将军严重了！在下张机字仲景，虚名而已，无什可藏掖的！”老者抚须，坦然相告。
“他就是一代名医张仲景！”众人听了，莫不瞠目结舌。
张仲景，南阳人氏，自幼嗜好医学，师从张伯祖，曾被同乡何颙称赞为“君用思精而韵不高，后将为良医”。其人出身名门世家，灵帝时期，亦在长沙做过太守，说起来，还与孙坚有着前后同僚之情。
古时能从医者，莫不是世家大族，也只有这些人，才能得到医书圣典来阅读学习。而这些宗族子弟，大多轻易便能得到朝廷的封赏，大争之世，病多医少，往往万金而难求一治。庸医乱治，由此而始，如此恶性循环，最终能一心行医救人的，寥寥无几。
张仲景却是个例外，其在长沙任职期间，每月初一和十五两日，必设高堂，不问政事，却命人传贴告示，让那些身患重病的黎民百姓都到府上来，得其亲自问诊救治，是为【坐堂医生】。
张仲景善对症下药，多少疑难杂症，都为他所治。更难能可贵的，其会依病人贫富，区别收禄。此一为，挽救了千万患者性命，也保全了多少家庭！
世人称其为『医中之圣，方中之祖』！
孙策在长沙时，便常常听到此人的传说，提起他，百姓莫不是竖指赞叹。盛名如斯，可见一斑。
只是，听说张机在长沙离职后，便再没在世间出现过，怎么这次又到丹阳来了，还恰巧救了自己的性命？
“吾此来，是受好友许劭所请耳！”
“许劭？可是那位每月一评的许劭许子将？”众人惊疑莫名。
“正是！想当初天下纷乱，黎民百姓遭受瘟疫之苦，长沙亦难幸免。朝廷对此，竟是不闻不问。老夫虽享『医圣』虚名，对于瘟疫，可谓回天乏术。心灰意冷之下，便弃了官，孤身隐于溧阳潜心问道。这一隐，便是二十一载啊！正是那时，老夫方才结识了子将吾友！”
“老先生心系苍生，乃天下之幸也！”众人拜服。
“一介凡夫俗子，愧不敢当！”张机回拜，“此番救少将军，只盼着将军与诸位能善待百姓，早日结束这场无味的烽火！如此，方为天下幸事！”
“老先生快快请起！”孙策急忙虚扶，“先生教诲，伯符定当时刻铭记于心，百死莫敢相忘！”
“将军~”恰在此时，都尉赵搫仓皇闯入，一见屋内站满了人，众目睽睽之下，硬是将脱口的话再次咽了回去。
“何事吞吞吐吐的，在座的都是自家人，但说无妨！”周瑜冷声斥责，作为自己的副将，他当然一眼看出了其心所虑。
“卑职刚刚得到消息，楚甫无视我军士阻拦，在打伤卑职的两名守卫后，已带着重兵直奔许劭先生的私宅去了！说是——说是怎么也得见见这位‘一言富贵’的大人物。”
“胡闹！”孙策急火攻心，“许先生乃天下大贤，岂容得楚甫竖子引兵甲前去羞辱！快令三军，追赶，务必拦下此逆贼！”
“诺！”赵搫掀袍匆匆而去。
“老友有难，容老夫失礼前往一探！”张机拱手作辞。
“这般，某亲自去一趟，当随先生一起！”孙策略一沉思，起衾动身。
“主公不可！”诸将纷纷劝阻，“主公重伤在身，不可妄动。若实在放心不下，我等自当去将那楚甫捉到主公面前问罪便是！”
“此事因我而起，也当由我亲自解决！”孙策隐着胸口疼痛，取下架上的【问天】风火而出。
众人不敢阻拦，互一对视，只得快步跟上，护在左右。
许府，落叶萧索。
偌大的庭院，独有一名老者，持帚扫地，出“沙沙”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天地间显得格外得清晰。
“哗~”清风拂过，枯叶摇曳，原本光洁的石板小道上，再次被落叶点缀。
老者仰天吐气，浑浊的眼中，露着无奈。
迈着缓慢而沉重的步伐，老者转身，再次不厌其烦地清扫起来。
“师傅，还是让徒儿来吧！”垂髫小童水眸中泛着无辜，孤零零地立在一旁。
师傅这来来回回地折腾，足足有一个时辰了。
“秋风无痕，落叶归根。世人皆言为师‘一评可富贵’，可谁又能知晓，这人，生前再怎么风光，终究还是要入土的！”老者动作一顿，转头看向单纯的弟子：“六儿，你跟随为师多少年头了！”
“禀师傅，已有四年又十个月了！”
“四年？时间过得真快呀，若是你师兄还活着，也该成年了吧？”
童子低头扳着手指头，口中念念数着，好一阵，方再次抬起：“禀师傅，过了今年，师兄刚好二十。”
“你师兄天性聪慧，为师初见他时，擅窥经纶，得知会在他成年之前，有一场大浩劫。可惜啊，命数难违，此乃天意！天意呀！”
“师傅~”小徒儿眸中悬泪。
“六儿，你过来！”老者含笑招了招手。
童子乖巧地凑过去，任由老者轻抚额头。
“你与你师兄不同，你这孩子自幼便是拙笨，难分是非。世道险恶，为师将你留在身边，是怕你受歹人所害。可你命显富贵，日后若遇着那贵人，当可化蛟成龙，享一世荣华！受万人敬仰！”
“你要切记，无论多么位极人臣，万万别忘了今时的这份纯真，也别做出违背本心的恶事来！”
风过，叶落。
在童子惊骇的眼眸中，老者那满头青丝，转瞬化作白雪，原本光润的面容，亦是挤满了皱纹。
像是见着了什么鬼怪，童子不经意地后退了一步。
“别怕~”老者淡然浅笑，声似浑钟，说不尽的沧桑，“吾擅窥人道，有违天命，有此报应，死不足惜。今时，大限将至，以后的路，就只能靠你自己走啦！”
“师傅！”小徒弟猛地扑入老者怀中，落泪不止。
“许劭何在？”院门被人粗暴地踹开，来人络腮浓眉，面目粗犷，一股凶戾之气扑面而来。
“哗~哗~”
披坚执锐、全副武装的百人重甲武士随之鱼贯而入，在这小小的庭落中，透着瘆人的森寒。
“诸位远道而来，未请教将军是——？”老者不见丝毫的慌乱，拱手询问。
来者上前，却被老者怀中的六儿展臂拦住。
瞥了一眼满是戒备的柔弱侍童，将领哧然哂笑：“传闻老先生擅长以面相识人，所言之事，后来无不一一得以应验。现在本将已经走到您跟前儿了，您却还问我是谁？”
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将领放声大笑：“看来世间对老先生的诸多赞颂，不过是小人谬传罢了！”
“师傅才不是！”小童子一扬下巴，倔强地顶视过去。
“吾乃楚甫！”来将自报家门，看来也并不想与这小童子闲扯，抬眼直视许劭：“楚某方破丹阳，便听闻相士许劭许先生就住在城中，故而戎甲未脱，领禁卫马不停蹄地赶来，只为一睹老先生风采！”
老者轻笑，道：“如此阵仗，只怕将军不仅仅只是来看看我这垂暮老人，问声安好这么简单吧？”
“先生果然聪明！”楚甫来回踱了几步，“本将此来，正是想请问老先生，吾之后半生——如何？”
“师傅这月已经为人品评过了，不能再看了！”侍童急声插言。
“是么？”长剑呼啸而至，直抵老者飘摇的脖颈，一缕白，飘然坠落。
“老先生的规矩，本将也有所耳闻。”将领面色一恶，“不过这次，你是评也得评，不评也得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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