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轻出城二狗丧命
“梆梆梆！梆梆梆～”
两阵扣门声响，惊醒了沉睡中的孙策，他缓缓睁开了眼，抚额翻身，正对门外，慵懒开口：“什么事？”
“公子，他们回来了！”声音很细，显得小心翼翼。
孙策一怔，腾地起身，原本惺忪的双眸也骤然变得凌厉起来。黑夜里，爆射出奇特的精光。
迅捷地从木架上取下大裳，随意的往身上一披，孙策开门瞥了来人一眼：“带我过去！”
明月西悬，凉风拂面，四下里传来虫兽的“咕咕”叫声，伴着影影绰绰的房屋，格外凄清。
二人一路急赶，最终来到议事正厅。
里面，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孙策略一停顿，还是抬脚走了进去。
“孙将军来了！”见孙策走来，大伙儿打着招呼，纷纷自觉地让开条道。
“伯符老弟，你可算来啦！”张勋迎上前来。
但见他面目憔悴，须散漫，看这模样，也是未曾来得及打理，便匆匆赶至，也不知这片刻时辰是否睡得安稳。
孙策点头示意，待看清厅中情景，轻轻蹙起了眉头。
人围中，一个身披火甲、长翩跹的的背影赫然映入眼帘，不是擅自出城迎战的袁欣又是谁！
此刻，她正背对着自己，弯膝而跪，虽看不清模样，一身行头，已然狼狈不堪。
孙策再行两步，猛然注意到袁欣怀中还抱着一人！
邱二狗！
孙策一个飞步抢到袁欣跟前，只瞥了眼那张带雨梨花的俏脸，俯下身去，满脸急切。
“二狗，你伤哪儿了？”话刚出口，眼前的邱二狗一阵咳嗽，胸口的血随之汩汩而流。
孙策这才现，二狗的正膛，犹插着一截明晃晃的剑刃。
剑是断剑，从前胸直透后背，如果此时硬是要拔出来，即使受伤之人忍受得了这锥心刺骨之痛，也必将失血过多而毙！
大家都是沙场宿将，眼前的状态，无疑已是最好的处理方法了。
粘稠的血液，晕染了原本黯淡无光的地板，也浸湿了在场每一个人的眼睛。
整个人倒在血泊之中，邱二狗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连每一口呼吸都显得无比吃力。
“大夫！快叫大夫！”孙策冲着人群嘶吼，现场因此瞬间慌乱。
邱二狗轻轻扯住孙策的衣角，勉强扯出一丝笑容，质朴的脸上，写满了轻松与然：“没用了，将军～”
孙策低头，面目悲痛，却还是露出一个安慰的微笑：“放心吧，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邱二狗不语，把手伸进胸口的衣襟摸索了一阵，终于缓缓取出一团包裹，小心翼翼地递到孙策手中。
孙策展开，入目的，却是一枚枚外圆内方的五铢大钱，目测下来，足足有七八十之多。这些，都是邱二狗数月来积累的军功赏钱，没想到他竟一分未动，藏在身上时时刻刻带着。
“嘿嘿，都是俺靠本事挣来的！”凝视着孙策手中血淋淋的铜钱，邱二狗憨厚地笑，“本来俺是想等有机会再带给俺爹俺娘的，他俩一辈子也没见着过这么多的钱，真想看看俺爹拿到钱后的模样……”
胸口好似塞了块大石，孙策憋着一股莫名的闷死，捏着包裹的手也不自觉地紧了紧。
“大夫！大夫来了！”门外有人喊道。
邱二狗笑，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坦然，像个孩子。孙策的内心倏忽一紧，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那个男孩，双手攥刃，义无反顾地向上拔起，滚烫的鲜血，在空中绽放成一道美丽的烟花，也迸溅了孙策和袁欣一脸。
“二狗！”袁欣泪流满面，她在恨，恨自己为什么抗命不遵，执意出城迎战；恨自己孤意妄为，害得数十个憨厚少年白白惨死；恨自己武艺不精，却让邱二狗替她挡下了那致命一剑！
一切的一切，都归咎于自己的自大与无能！
“侬不要哭了！俺说过，俺会一直保护好侬的，现在，俺可算没食言！”邱二狗笑，眉眼雪亮，为完成昔日的承诺而满足。
那一个雨夜，亲手将一碗热汤递给他的那个女子，白花花的脸蛋，水灵灵的大眼睛，还有那一身火红的漂亮衣裳，就这么烙印在这个男孩的心头，时刻在脑海中萦绕。
是的，他喜欢她。
可是他不敢，他自卑。
身份，地位，家世，一道道不可逾越的沟壑，清晰地将他们划分成了两个世界的存在。
所以，只要她能开心，不管做什么，他都觉得值了。
这就是一个平凡的男孩简单的爱。
“我喜欢……看你笑～”到最后，他还是没能有勇气说出口。
“恩～”袁欣颔凝噎。
“俺爹姓邱，俺叫邱二狗……”
“俺十八了～”
……
一幕幕心声吐露，恍如昨日，可如今，他就倒在自己的怀里，自己却无能为力。
大夫来了，蹲下身子只略微看了眼，摇头空余叹息。
全场默然。
“小五，你他妈给老子挺住，咱俩说好的呢，要一起做都尉，你可别给老子食言！”老钱冲了出来，突然，他注意到一旁始终低着头的袁欣，怒火上涌，一把攥住她的衣角，狰狞咆哮：“都是你，要不是你这个臭三八，小五怎么会死！老子那么多弟兄怎么会死！”
此时的袁欣，眼神空洞，被人来回摇晃，也不反抗，俨然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好了，老钱，快住手！”孙策、张勋急忙来劝。
老钱瞪着一双充盈着血丝的牛目，不甘地松开手，却又再次像个女人般嘤嘤而泣起来。
“对不起～”邱二狗说。环视在场每一个人，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孙策的脸上，：“这辈子能跟着将军，是俺最大的荣幸！俺只求您别责怪袁小姐，如果要怪，就怪俺，下辈子就算做牛做马，俺也心甘情愿！”
孙策反手捧住他那摇摇欲坠的身子，扫了袁欣一眼，再看邱二狗时，眸中满是怜惜：“你又何必如此？”
“求将军成全！”邱二狗哆嗦着嘴唇，气若游丝，目光中满是祈求的意味。
“好，我答应你，你是我孙策一辈子的兄弟！我孙伯符，以有你这样的兄弟为荣！”孙策直觉得心如刀绞。
“谢谢～”
二狗还是死了。
邱二狗，他的父母给他取了这样一个贱民，只希望他能一辈子平平安安、清清淡淡，可到最后，二老终究未能如愿。
临走前，张勋拍了拍自家小姐的肩头，他很想安慰两句，可目视袁欣那痛苦自责的表情，摇头叹息。
孰对孰错，人心自知。他只希望主公家的这位大小姐，能在此次经历磨难之后，快成熟起来。
……
“老弟，你可想好了？”张勋忍不住开口。
就在刚才，出去打探的弟兄连夜来报，说曹军粮草已出龙亢，正在运往夏侯惇营地的途中。
孙策一击掌，当即下定决心：“事不宜迟，连夜出击！”
因为邱二狗一事，大家都还没缓过气来，张勋担心众人势气低落，故而有此一问。
孙策自信而笑：“粮至而军出，这本就是我们早计划好的，大好时机，如今又怎会因为个人的生死而弃整个平阿的安危于不顾。”环视一圈，孙策继续道：“曹军新胜，军众疲惫，必懈怠，反观我军携恨而出，战力倍增，势必势如破竹。”
诸人本憋着气，听孙策这般说辞，纷纷高声附和。
于是众伙商议，由桥蕤领千骑前往龙亢的途中截粮，而孙策亲率本部，直奔夏侯惇本阵！
“夏侯数万之众，老弟恐难对付，不如由本将带着这丹阳精锐，与其一较高下！”张勋无不担忧道。
他目光中一片赤忱，孙策心头感动，终究洒然一笑：“小弟此去，是为击退曹军，又不会真的争个你死我活，兄长就放心吧。倒是如若兄长轻出，曹军围魏救赵，反攻平阿，愚弟既胜，亦于事无补矣！”
“好吧，万事小心！”张勋虽不赞同，终不得不以大局为重。
“我也去！”
人群中，衣甲破败的袁欣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面无表情，目光坚毅。
“嗤～”众人冷笑，个中意思不言而喻。
华雄“呛”然出刀，直指那个女子。
“华壮士手下留情！”张勋、桥蕤大惊起色。
锐利的刀锋带着刺骨的凉意，一撮青丝悠悠飘落。
华雄当然没有真的斩下，刀身在距袁欣鼻尖不足一寸的地方堪堪停下，却也没有收回的意思。
袁欣没有闪避，甚至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她已经下定决心，不复此仇，以死谢罪。
孙策看向她，她也凝视着孙策。
他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似曾相识的坚定，还有——那份执着。曾经的自己，也是这样的义无反顾，也渴望能得到别人的肯定。
孙策笑了。
“随她去吧！”
“你个娘们，还真不怕死！”华雄咧嘴揶揄，倒也觉得无趣，收了刀。
“那……”张勋踟躇。
“我不会保护她，也不会用任何一个兄弟的命，去换取她的平安。因为谁也没有这个义务，每一个人的生命，在我眼中，都是平等的！”凝望着眼前的袁欣，孙策轻轻吐出每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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