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满室寂静无声。
凌暖一个人面红耳赤地站在门口。今天是她第二次迟到。
众所周知，晨练的裴指导是个异常严厉的人。而且昨天，她给过凌暖一次机会了。
“凌暖，今天是第二次了！”裴指的声音里充满一片山雨欲来的阴霾，“你觉得你是主演就可以没有组织纪律吗？整个一个组——连续两天迟到的只有你！”
凌暖垂头受教。因为担心再次迟到，睡得一直不踏实，没想到最后一次迷糊过去却又偏偏睡得不知今夕何夕，根本没有听到闹钟响，搭公交又在车上睡过去了，拥堵高峰又根本打不到车……所以当她连滚带爬地闯进排练室，已经足足迟了近1个小时，活该挨批。
“在我这里，没有什么主角配角，基本功都要做足！”裴指受过专业训练的嗓音中气十足，震得人耳膜嗡嗡响，“尤其是你，原本就缺乏专业训练，再不拿出十二分的精力用功，你凭什么站在这里？不要以为自己有后台就为所欲为了！”
什么后台？她哪有什么后台？！
凌暖唰地抬起头，辩解：“裴老师，我没有后台……”
“是吗？”裴指目光冷冷的。
虽然是疑问的两个字，但完全没有疑问的意思，倒象是“你骗得了谁”的注脚。
所谓的“后台”，无异于某种人某种事的代名词。
凌暖羞愤交加地咬住嘴唇，在她二十一年的人生中，从没有过被人当众羞辱过的经历。
“有也好，没有也罢。你自己要争点气，当主演的还要拖全组的后腿，这种事我从来没听说过。”她终于总结道，“归队。”
凌暖抬眼看看同组的演员们——玫玫和铃铛几个平日几个要好的朋友眼里充满担心，还有一些人明明是兴灾乐祸的表情——有那么一刹那，她真想转回身冲出去。
可她还是归队了。
薛导今天不在。整整一天，都是分管舞蹈的副导演带她们排苏鱼在梦中与裴湛追逐的戏。
凌暖拼命地跑，与那个虚幻的裴湛追过来跑过去。她声嘶力竭地念着台词，全情投入。副导演一直说她用力过猛，他一遍遍地纠正。
可凌暖再演一遍，还是如此。他只有无奈地摇头。
他不知道，凌暖一直演得这么过，是她要一直流汗，流汗，不停地流汗。
因为她怕一不小心，那些汗水就要变成泪水从眼眶里扑出来。
就因为非专业出身却当了主角，她所付出的努力都被人看轻，现在连老师都认为她是“有后台”的。没有什么比这三个字更伤人了。
小马过来给副导演送东西，看到凌暖这副德性，也一副吓坏了的样子。
直到训练结束，凌暖才拖着疲惫的一双腿，和玫玫一起向外走去。
然后看到薛导走过来。
“凌暖。”他声音和缓地叫住她。玫玫拉了拉凌暖的手，先走了。
“薛导。”凌暖振作精神，努力作出一张笑脸。
“今天早上裴指导训你了？因为迟到了是吗？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他关切地问。
“家里没事。就是……起晚了。”这件事凌暖不想再纠缠下去了。说起来就觉得好没脸。
薛导微微皱起眉头：“是不是训练安排得太密急了？有点吃不消？我也看你最近脸色不太好。要不上医院看看？”
凌暖把心里的委屈忍了又忍，垂头道：“不是，身体挺好的。”
一个随意的声音在面前响起：“从这里到大学城可是城南城北这么远，连公交都没有直达的线，她一个人来回这么折腾，恐怕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了。”
却是莫杰森。他度假回来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过来的，还听到了她们的谈话。
凌暖略略抬眼，见莫杰森就站在导演身后，抿着唇，微微垂目看着她，那目光……凌暖想，她一定是累出了幻觉，居然会觉得他是在心疼自己。
“你在大学城住啊！”薛导低低地惊呼了一声，“那这段时间可累坏你了。”
这句感叹终于击中了凌暖，鼻子一阵酸楚，本来强压下去的那股委屈突然就冲开闸门，泪水一下子就涌出来。
她别过脸去，用手胡乱抹了下脸。
一方手帕递过来，依旧是莫杰森：“擦擦，挨两句说怎么就脆弱成这样了？”他声音充满戏谑，却又似乎有种温暖的关切，转头对薛导说，“你别被她这副假象蒙蔽——你忘了她会跆拳道了？就她那侧踢，一次踹咱们两个都不成问题。”
凌暖一个没忍住又扑哧笑出声来，有点尴尬地扬下手里的手帕：“洗了再还你。”
“不用还了。”他说，“洗了又还，还了又要用怎么办？”
……她反正是说不过他。
“好啦，眼泪擦干净一起去吃饭吧！你们导演今天晚上给我接风。”莫杰森一脸戏谑，“你放心，我送你回去，保证比你平时到家还要早。”
“对啊，一起去吧！”薛导见凌暖不哭了，便也邀请道，“杰森刚从国外回来，我给他接风。”
凌暖也不知道就怎么稀里糊涂地跟他们去吃饭了。还有小马，一共四个人。
小马一直在杰森的车里等着的，见几个人过来，就从副驾出来，把位置让给薛导。
凌暖心中感念她的体贴，要是放她和薛导坐后排或者让她坐在副驾的位置，这一路下来手脚都不知道要放哪里。
杰森今天却是换了一辆路虎，少了贵气多了帅气。
上了车，凌暖下意识问了一句：“莫总，你换车了啊？”
莫杰森答道：“那辆借朋友去当道具。”
小马却从中嗅出不一样来。进组的这些日子，莫杰森一直是开这辆路虎的。她不禁目光微扬，诧异道：“你知道他原来开什么车？”
凌暖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
还没等她回答，莫杰森已经接口说：“不是跟你说过海选那天晚上，遇到凌暖教训坏人吗？我送女侠回家是开的那辆。”
“啊～对对对。”凌暖忙不迭附和道，“就那一次，只有那一次。”自己怎么这么蠢，小马是莫杰森的女朋友，误会不要太大了好不好。
小马扑哧一下笑出来：“你这么着急把自己摘出来干嘛？知道我小舅舅有那台车的又不止你一个。”
神马？！小舅舅？！凌暖被震得魂飞魄散。一车人，除了她，都笑起来。
“你还不知道吧，泠泠是我表姐的女儿。”莫杰森笑着解释。小马叫马泠。
“啊……”可是那天莫杰森明明也没有否认……脑子里轰隆隆地响了一会儿，凌暖结结巴巴地说，“侄女都，那个，这么大了啊！”她以前以为的小马和杰森的亲密关系，其实人家只是亲戚关系啊……那她之前的无端猜测，简直是太……无厘头了。中国人的辈份，真的是蛮烧脑细胞的一件事。但表侄女，应该也不算太远。
还有，那些B组的女孩们，你们可以肆无忌惮了……
“我表姐家教严，女儿报考M大她一直不高兴。好在我在这里，总是让我多多照看。”
马泠哼一声，一扫平日里干练的模样，象个小女孩一样皱着鼻子表示不满。
“小马其实人很好啊，你表姐不用太担心的。”凌暖忙说。
马泠听了，高兴地倚过来，绕住她一只手臂：“是吧是吧？我在组里都叫他莫总，绝对公私分明的！”
薛导也发言了：“泠泠做得不错。凌暖也很努力，我都看在眼里了。”
凌暖被导演的肯定激荡得浑身发烫，结结巴巴地表示还会更努力。
“你已经满负荷了，还怎么努力啊？”莫杰森抬眼看看后视镜，促狭道，“看来还是找个硬气的后台是正经——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有后台？”
早上积下的愤懑一下子被这话勾出来了。
“谁是我后台？我用得着后台吗？”想到两次迟到，凌暖声音小下去，“我一定不会再迟到了。”
薛隽东安慰她：“你是情有可缘。老裴这么些年一直是那个脾气。”
“你还真的很倔啊。”莫杰森说。
倔？这不是倔。是底线。凌暖头一点点垂下去：“那话，太伤人了。”
泠泠的手握过来，是温柔无言的安慰。凌暖感激地看了看她。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都想有一个后台，还恨不能让所有人知道，这后台是她骄傲的资本。”
“要是我真的有后台，我就承认。”凌暖轻声地说，“可你知道我没有。薛导看重我，让我演主角，我不想让他信任还有我的努力都变成一句因为‘有后台’。”
“那你有没有想过，隽东其实就是你的后台。”莫杰森顿一顿，又加一句，“他当时力排众议，让你当这个主角——其他人这么想也是有可能的。”
“我……跟薛导以前并不认识……”
“为什么非要以前就认识？”
凌暖：“……”
薛隽东终于插话进来：“你再说我都要恼了啊！”
莫杰森哈哈一笑：“我想告诉她，不是因为别人说你是什么人，你就是什么人，关键是你自己想做怎样的自己。”
凌暖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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