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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秋天的夜晚总是清凉无比,十五的月亮像是一个银盘子挂在天空,远处歌舞笙箫,好生热闹,想不到,玄熵真的兑现了他无心的一句承若,总是在节日里请一些戏班和杂耍来到宫里玩乐,每次也都会送来帖子叫上我,大船从海外带来一些奇珍异宝,也总是第一个交到我的手上。我兴致却不大,我爱的不是这样做作的喧嚣,而是那时候和小狐狸一起在市井之间所体会到的那种人间至真的繁华和喧嚣。但是,作为一个要维护皇家天威,天下安稳的神女的后裔,我也不好推辞。我是个责任感很强的人,骄傲的想着,就看到远处有人穿了天青色的袍子,在月色的掩映下身材挺拔,长身玉立,仲黎冲我招了招手,我撇撇嘴,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怎么?今晚的杂耍不好看?”

        “不啊,可是妖也是人啊,怎么能这样被对待呢?”我想着那些被当做最下贱的生物一样牵上来的妖物,他们衣衫虽然华丽,但是表情麻木,原本应该在某个山林里享受大自然,修行一番,能够成仙的小妖怪们被牵上来,做着各种各样的惹人发笑的滑稽动作,不禁有些胸闷。就过来透透气。

        没想到仲黎却是笑了一笑:“是吗?这个戏班子的主人可不是一般人物,连皇帝都被逗得连连发笑,而且,后面上来的妖怪可不像前面的妖怪那样没出息,听说这戏班子手里还有一个宝贝呢,似妖非妖,看不清本体。不过去看看可是有点可惜了。”

        我想了一下,跟着仲黎过了流水小桥,向那热闹的地方去了,他分开柳树,扭脸对我说道:“难得出来一趟,便是这样看看,舒缓一下心情也是很好的。”

        我恨的牙痒痒,奈何没有办法,自从住进了观星台的小洞天,我几乎就没禁足了,想要出门必须的到仲黎的陪同,和同意,这简直是一种变相的软禁。而且自从住进观星台我的神力仿佛就受到了某种限制,连额头上被侵蚀的地方都渐渐变淡了。

        在心里诅咒着,转过一个假山,猛然觉得似乎有什么人站在远处望着我,目光很是强烈,让我不得不留意的看过去了。

        那是一个身穿红袍的男子,站在河边,河边的宫灯将他的脸颊晕染成一片暧昧的神色,看不清楚,却莫名熟悉,我皱皱鼻子,慌忙跟上了仲黎的脚步。

        “怎么啦?”仲黎停下来,望着我刚刚看着的地方,那个男子已经消失了。

        我看着他忽然暗沉下来的脸色,也不知道又在哪里得罪他了,只当是我走的太慢了惹他烦,只好快步走到他的侧面,和他并肩。

        “没事。”说完也不顾他,一个劲的往前走,边走边在心里骂他。

        入了园子,喝彩声扑面而来,越发热闹了,我也边走边往自己的位置上溜过去,这是一个很寻常的宫宴,有些人甚至没有见过人,倒是身边丫鬟见我回来慌忙给我倒了杯水,头垂得低低的,几乎要埋进脖子里,一副谦卑地样子。茶水升腾起袅袅的烟气,茶香比平时浓烈了一些,我看了那丫鬟一眼,她迅速退到了后面。玄熵伏过身来问道:“神女大人去哪了?”

        我看着他灿若桃花的眼睛和微微勾起的粉唇,忽略他那调笑的神色,很是端庄的问道:“皇帝,其实我很困惑的是,你明明后宫空置,但是却有一个女儿。”

        我看了看坐在他身侧的小公主十一二岁的年纪,坐的端庄舒雅,那裂开的大嘴巴却是出卖了她调皮的本性,而这位皇帝,据说今年也不过二十五岁,算是相当年轻了,毕竟,南国的皇帝受着神祠的庇护,一般都能活个一二百岁的,有些甚至还能活到上千岁,大臣们也不着急催婚。

        “对我的后宫这么关心啊?其实我的后宫里曾经住过一个女主人呢。”说着他将身子更低了些,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你不知道嘛?”

        我其实一般对这种八卦不感兴趣的,那个时候也是相当蠢了,只是隐隐觉得应该是与我有关,却没想到和我有什么关联,没头没脑跟着他的话问了一句:“是谁啊?”

        他神秘的笑了一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我咯噔一下,像是一口鸡蛋噎在嘴里,心里暗暗骂他不要脸,面上却是保持着我应该有的矜持。这当口,一声呼喝传来,却是有人趁乱行刺啦。

        一时之间,一片混乱,因为有众多女眷,加上当今皇帝对如今的皇城禁制很是自信,护卫不多,一时之间大臣带着女眷跑的跑,窜的很快,我正要一个闪身走人,却不想被人抓住了衣角,皇帝铁青着脸看着我:“神女是要去哪里?”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将他护在身后,好久没有使用过的神力一经打开,很快像是多次不用一样造成了某种反弹一样,快速地席卷了我的全身,额头上的印记越发金光大盛,几乎亮瞎了我的眼睛,我一边想着:“得,我这还没出招呢,就让神光刺瞎了眼。仲黎死哪里去了!!!!”一边等着神力可以被我充分调配的时刻到来,正当一个人说道:“狗皇帝在那里,冲过去杀了他,复国就有希望了!”

        就是现在。

        我念动咒语,挥一挥衣袖,那些冲过来的人只片刻就像一滩烂泥软在地上。然而那周身循环不息的神力却几乎已经脱离了控制一般,无法收回。

        “玄熵,快走,我这里出了问题!”话音没落,仲黎就从远处匆匆赶来,一脸怒容,玄熵则几乎痴呆地看着我,桃花眼里是少有的深沉,仿佛有什么东西也在他的体内游走燃烧,要将我烧个粉身碎骨,我一推他,他便飞出去老大远,我痛苦的蹲在地上,看着自己的手掌几乎全部变成了金色,仿佛下一刻就会想几千年前那样化作金色的泡沫,消散在空气中。

        仲黎抱着我,眼前已经没有慌乱和喧嚣了,所有人都被我弄得昏死过去,我望进他的眼里,他的眼睛那么黑,像是一汪夜晚的湖水,那里面似乎一轮月亮等着我去捞,充满了危险的诱惑。那一刻,我有多疼,他有多心疼,我边有多恨他。可是我知道,我离不开他。

        他一把把我抱紧了,说道:“睡吧。”我就昏昏沉沉的睡死过去。

        此后便是缠绵病榻。人类之躯却妄想承受神力,便是这么个结果。连走路无法走得远,我晓得这中间有着我不知道的东西,比如皇帝将计就计,利用想要行刺的刺客设了这么一个局,为的就是引发我的神力,至于原因嘛,我倒是想不明白了,那杯茶的香气过于浓郁,倒是我疏忽了,竟然没有发现。

        仲黎为了讨我开心,用梧桐木为我做了一双鞋子,走起路来“哒哒”作响,好听极了。自从发生了这样的事,我被直接移到了观星台的上面,连屋内的摆设都少了很多,空空旷旷的,院子也是很空旷。但是观星台很高,出了院子一望无际,风很大,每次出门他都要为我添一件披风。我渐渐习惯了,这样脆弱的身体,观星台的大风和漫天的星星。

        又是每个月初一,按照惯例我需要坐了轿子去往神祠,血祭。

        软软的轿子行驶过花园,宽阔的宫道,掀开帘子看到了朱红色的城墙,一抹白色的身影进入眼帘,单薄得很,一个很瘦很瘦的人,远远地就可以看到朱红的宫墙将他的脸映衬得更加苍白了些,黑色的头发墨一样,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黑的头发。

        “停一下轿子。”

        那个人望向我,眼神很是光亮,神采奕奕。接着他缓缓下跪,以头伏地:“拜见神女大人。”

        我看着他洁白的一段脖颈,说道:“起来吧,你叫什么名字?”想必他就是那个看不清楚真身的妖怪吧。

        他站起来,挺直脊背,吹了头颅,说道:“我没有名字。”神情带了些倨傲。

        我也不再搭理他,轿子就将我带往神祠去了,这次血祭很顺利,没有出现什么不好的情况,我从神祠出来的时候,皇帝就端了一碗粥等在外面,不知等了多久,粥倒是热的,想必是哪个养妖一直在用;灵力加热着。我走过去也不客气,端了就喝,喝完把嘴一擦,碗重新仍会给他,说道:“今日的粥有点咸,不过很好喝。等过了年这血祭就算完成了吧,你赶紧找个皇后来,我便将控制神祠的神决传给她,便也算大功告成,可以出去逍遥自在了。”

        雪纷纷扬扬下了起来,刚开始只是雪粒子,有随从撑起了伞,刚走了一会,就成了雪片,一片片飘下来,我开心极了。

        “你这么想离开皇宫出去逍遥啊?”

        “对啊。”

        “把守护封印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不太合适吧。”

        “可是,只要你能守得住,你便可以长生呢,你的子子孙孙都会长命百岁呢。这也算是利益相换吧。”我走出了他的伞下,来到纷扬的雪花之间,伸出手指逗弄着落下的雪花,稍微调用点力量,那些雪花便可以由着我在空中排出各种各样的形状来。我在这边玩的不亦乐乎,那边皇帝连公事都不处理了,就这么望着我在那里玩雪。

        我把好多片雪花在空空排成一个大字,让他们跟着我走,远远地看到仲黎站在廊下,负手而立,银白色的狐裘大衣将他的脸团团围住,纷纷洋洋的雪花将他的眉眼勾勒的更加温润了,我将雪花按照他的身形排出个轮廓来。轮廓里,他一双眼睛将我望着,像是一团火在燃烧,这样明亮的灼烫的热度,几乎要闯过冰冷的雪花,直至撞进我的心里,我一时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也不敢和他打招呼,他却向我挥一挥手,缓缓向我走来。

        我清了清嗓子,转身对着皇帝说:“不好意思,我得回去了。下个月再见吧。”

        皇帝却拦下了我,对着仲黎说道:“我知道观星台旁人入不得,但是阿雪速来敬重你,如今你不在宫里,她见不到你总是念叨你,不知道可否去拜访一二?”

        仲黎看着他不说话,皇帝就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阿雪养了一只妖怪,这妖怪没有真身,什么降妖的宝贝都无法伤害他,想来他可以代替阿雪常去拜见你。”说完,他的脸颊似乎红了一下。

        我知道那个公主的,说起来荣华富贵于一身,却不见有多乖张,甚至是对我甚为推崇,隔三差五就要往我这里送一些小东西来,但是每次拜访却是拘谨的很,自从仲黎来了皇宫,她拜见的次数更多了些。后来听说我们搬进了大国师府,观星台,一般人进不得,很是伤心,我临走前,连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送给了我。这也是我关注这个大公主的原因。却不曾想,她对我的感情竟然这样真挚。一时间,竟然有点拿不定主意。

        仲黎似乎对这只真身不辨的妖怪好奇极了,当下就答应了他。皇帝似乎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很是诧异了一下,也就谢谢一下,过去了。

        这月初三,岛泽就带着公主的礼物来了国师府做客,和仲黎倒是很能聊得来,此后便成了国师府的常客。而每个月初我去血祭的时候,从来不围观的公主,似乎接收到了我十分平易近人的暗示,也前来围观,和他父亲一样手里捧着一个被岛泽不断加热的粥。我对自己可以喝两碗不同口味的粥倒是开心极了,因此对着公主也就更加和颜悦色起来。一时间,和她与岛泽竟是混到了一处去。

        公主其实不是皇帝亲生的,是皇帝在夺天下的时候,跟随在身边的起义军军师留下的唯一的孩子,军师为皇帝立了很多战功,临死前唯一的念想便是自己的女儿,这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于是,皇帝功成名就了,也想很俗套的会笼络民心的皇帝那样,派人找了军师女儿来,加封公主,赐号锦辛,小名阿雪。但是我知道,皇帝对阿雪,那是真的好,不兑半点水的。

        还记得那是我最后一次完成血祭,年关将至,到处都是张灯结彩,连素来安静的国师府都挂了红色的灯笼。

        我从祠堂出来,只觉得神清气爽,喝了粥,阿雪就挽着我的手往花园里去,说是梅花都开了,盛景空前,要带我去看看。

        到了花园,那红梅映着白雪,倒真的美丽极了,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这香气弥漫在空气间,令人心旷神怡。

        “喂,给我摘朵最漂亮的,我要送给阿槿姐姐。”说完,她的养妖就飞身过去徘徊在花丛中间,我注意到他自从来了宫里,修为提升的很快,不禁也暗暗为他的天赋惊讶。

        没一会,他就回来了,手上拿了一只梅花,明明是寒冷的冬天,他却丝毫不效仿人类,仍旧穿着他素白的宽大的袍子,突出的锁骨在领口处画出一条优美的曲线。

        “阿雪。”他的声音低低沉沉的,阿雪听了竟然脸红着接过了花,说道:“神女大人的呢?”

        岛泽却是深沉了眸子,缓缓向我走来,他虽然瘦,却是极高的,高出我一个头,只见他微微弯了腰,从背后拿出一支木槿来,递到我的面前说道:“好花赠美人。神女大人自然会喜欢这木槿。”

        我含笑接了过来,他便规规矩矩地后退了一步。

        “你是从哪里来的?”我问他。

        “一个满是沼泽的孤岛而已,常有凶兽出没,不值一提。”

        阿雪似乎有些触动,轻轻拉了他的袖子:“那你一个过得很不好吧。”

        “我只是觉得一只喂喂的叫着不太合适,不如给你起个名字吧。”

        他似乎诧异了一下,眼中有什么东西飞速闪过,接着便是淡漠无痕:“承蒙神女大人赐名。”

        “便叫岛泽吧。”我看着他,他也抬头默默看着我,一时之间,眼眸之中情绪变化万千,我不禁微微愣了,这仿佛是有无数个人从他的灵魂里窥探出来了一样的感觉,那样变幻莫测。

        “多谢。”他对我拱手,态度似是决绝。那是尚不懂得他在隐忍什么,知道后来发现了他没有真身的秘密以后,才明白了这个名字对他的重要性。

        那仿佛有无数个人从他的灵魂里撕扯出来,继而通过他的眼睛向我传达的信息,我终于还是懵懵懂懂预感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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