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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庄挽从前从不知道,毫不相干的人,也可以把自己伤得这样深。

        命运总是把冰冷、不讨喜的事实摆在她面前,跟她说她不配得到一些别人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东西。有那么一些时候,她也觉得自己不配。

        小镇上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房里写作业等着李叔李姨和京若旅游回来时;小学开家长会李姨参加了京若的而没顾得上她的,被其他孩子嘲笑拿了第一名也没人在乎时;李叔新买的摆件被京若不小心摔碎,晚上却是她被李叔罚不许吃饭时;在庄家被奶奶冷漠厌恶的眼神刺伤时;差点被人贩子卖去山野,死里逃生,却听着庄听辰替庄乔思她们道歉时………………

        那么多那么多。她被带到这世上来,却无人愿意给她一个像样的归宿。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毫无理由地一直被放逐。

        飘荡着飘荡着,像浮萍,像无处可去的蒲公英落在水泥地板上,生不了根,更谈何开花。

        很小很小的时候,她还没学会忽视周边人毫无顾忌的、倾斜了的天平,试着去做那个最懂事、最听话、最优秀的小孩,以无比虔诚乖巧的姿势等待着李叔李姨能把爱的天平稍稍向自己倾斜,只要稍稍就可以了,不会让京若离开地面的,至少不要让自己因为分量实在太轻而在天平的一端翘起,高高悬在半空中,心里空荡荡地没个着落。

        可是行不通啊,大人好像都更喜欢笑得甜的、会撒娇的、公主一般的女孩,那些她从小就不会,没人纵着,没人宠着,她哪里敢。

        于是依旧在天平的一端高高翘着、悬着、被风吹着,还要时时提防着会不会有摔下来的危险。久而久之,她就学会了忽略自己的重量,轻飘飘的,甚至都没资格参与天平的游戏,这样就无所谓倾不倾斜了。

        现在想想,也就只有太小的时候才有那种傻气跟勇气去急切地渴求一些人的关怀和平等对待。哦,还有不知情的时候,也是天真得可爱,就像刚来庄家那时。

        后来的她,擅长的就是等待和容纳,装作若无其事,努力地发着自己光,等那些难以得到的东西渐渐变得可以得到,即使毫无希望。

        站在电话亭外仰头看着大雪落下,光阴一刹回到七岁那年的今夜,也就是除夕前一夜,李京若点了根蜡烛放在一盘沙上,捧在她面前郁闷地抱怨着为什么庄小挽的生日没有蛋糕,一点都不好玩。

        那时庄挽说了什么来着,她貌似是笑了笑,对着那根极其滑稽的沙上的蜡烛许了一个愿望。

        “我想要有人爱我,我想要很多很多的爱。”

        李京若听到她小声的愿望不屑道,如果你是说爸爸妈妈给的那种,我才不要,烦死了。如果是王子给的,那我就要了哈哈。

        庄挽专心地继续许着愿:“上帝老伯要是听见了京若的话,就把她不要的分我一点吧。我很想有人能听我说话,鼓励我、跟我玩、看我笑、陪我哭。”

        ……………………

        果然,愿望要是说出来了,就真的一点都不灵了。

        过去的事一幕幕伴着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她无处可逃,坐以待毙,在这寒冰刺骨的雪地中麻木像一件摆设。

        后来有人来了,虽然一身黑衣,却像遗落在人间的天使,救赎了置身地狱中的她。

        氤氲的水汽萦绕在周身,她闭着眼在热水里泡着,全身都是暖的,像是什么都没经历过,远山般的眉延展出恬阔的线条,舒服地快要睡着了。

        简谦言算了下时间,再泡下去那孩子就要感冒了。屈着好看的指敲了敲门,“庄挽,别泡太久。”

        庄挽听见他的声音,一颗心在满池热水的浴缸里加速扑腾了两下。之前一直没回过神,所以也没觉得要解释一下,现在周身回暖了,脑袋也清晰了,出去应该怎么说?

        那样一个奇怪的时间点,甚至没什么理由,电话通了后她只来得及说了一句“小舅,我在电话亭,冷……”,然后趁着眼泪没涌上来,趁着声音里没有哭腔,及时地挂了电话,抱着画册和日记本,整个人顺着亭里冰凉的玻璃壁慢慢滑下来,胸腔里是忍不住的酸涩胀痛。

        小舅,小舅。

        漫天大雪的飘摇中,被上帝抛弃的孩子,只能伸出双手,以孤注一掷、破釜沉舟的姿态,等着那人的救赎。

        如果他来了,上帝会不会后悔;如果他不来,她会不会后悔。

        还好,终于有一次,有人来,带她回家了。原来,希望的反面是失望,失望的反面真的有可能就是希望本身,而不总是绝望。

        裹着浴衣探出一颗黑乎乎湿漉漉的小脑袋,正好撞到那人的一双墨眸里,看他脸色依旧不怎么好,庄挽头皮都发了麻,深夜被她这么个麻烦鬼打搅,应该任谁都会生气。

        简谦言让她进房间去换上睡衣,然后阿姨端了碗冒着热气的姜汤放在床边桌上,庄挽一口气也没换就喝了个光,抬起头拿晶亮的眸子望着那人,舔了舔唇准备要解释,笑容里满是讨好的意味,“小舅,是这样的,我今晚————

        “为什么穿这么少站在外面?不知道雪这么大?”简谦言打断她的话,给她披上厚厚的羽绒服,尺寸正好是合适,颜色也是她最喜欢的天蓝色。

        庄挽先是一愣,难道这就是他不悦的原因?心里一暖,弯了清恬的眼,“我很怕冷的,只是出来的时候没来得及穿厚衣服呢。”

        “手套帽子围巾也没戴。”

        庄挽继续愣,“…………也给忘了。”

        他站前一步,就在她跟前,间距小成一掌之薄。庄挽不自在了,坐在床沿上身体往后仰,拉开距离,声音里更是紧张,“小舅,你…………”

        那人却扳过她的头,扣着她后脑,从臂弯里拿了松软的毛巾,覆在她头上轻轻擦拭起来,“我什么?”简谦言哂笑,薄唇弯出好看的弧度。

        庄挽舌头打结,“没、没什么。”原来是帮她擦干头发啊。

        他用毛巾揉着她湿漉的短发,修长如玉的指触到她脸颊,冷得像冰,庄挽想,这么冰的人,怎么就偏偏让她觉得暖。可依旧是走不近的,他像是个罩了玻璃罩的月亮,冷冷清清朦朦胧胧,庄挽总是看不清的。

        “发生了任何事,自己的身体总是最要紧,忘了穿,回去拿就是,管谁的目光、谁的阻拦?”略微低沉的嗓音,庄挽错觉他是知情了。

        其实才不是这样,有了更在意的东西,就难以顾及自己的身体了。她在心里小声反驳。

        “除非你有什么更看重的东西。”他垂下眼,清冷的目光凝神瞧着她。

        庄挽竟不自觉心惊,所有的人知道了都没关系,所有的人讽刺他嘲笑她都不算什么,但她说不准自己为什么害怕,害怕面前这人窥破了自己的心思,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样复杂的情感。

        她依赖他,越了亲情,她说不清,他却看得分明。

        因缘际会,岁月生烟,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再拉近,模糊了心动,错乱了风华,比爱恋多,比痴缠少,浮浮沉沉,却笼在雾里,一个不懂,一个不说破。绕不过去,成了彼此的劫,一生都纠在一起。

        多少年后,她瞪着大眼问他:“什么时候开始不把我当小孩看的?”

        那人漫不经心:“想太多。”

        她不依不饶:“那你是有恋童癖。”倚了过去靠着他,狗腿地笑,“到底什么时候?”

        “在大雪里看见你发抖的时候,”那人垂了如画的眉目,“开始把你当小孩。”

        庄挽懊恼,“你总不说真话!”

        那人挑眉,每一句都真,开始当小孩,才开始住进心里,不假的。

        明天就是春节,今夜是除夕前夕,北方的除夕前夜,每一年都是大雪封城。简谦言让她躺进被窝里,压了几重被子上去,捂得严严实实。他居家都是习惯性的一身休闲服,浅灰或卡其,一个色系的,整个人干净精致,仔细看着还特别漂亮,细碎的黑发在线条优美的脸庞边刻出高雅的岸沿。

        庄挽枕着天蓝色的柔软枕头看着这样好看的他,眼里是痴了的,要漾出水来。不防备他纤长如玉的手就往她额头探了过去,冰凉细腻的触感,她红了脸,“小舅,我这么傻,不是因为发烧的。”

        “说什么胡话?”看来果然是傻,简谦言敲她额头,“在雪里站了这么久,还把一缸热水泡成温水,发烧的可能性,你说有多大?”

        他回了房后,阿姨守在房里以防她夜半发烧,庄挽却睁着眼睛睡不着,她从小就是这样,身边要是有人守着或是有吵闹声,她就定是睡不着的,总觉得不安全不放心,戒备防范来得莫名其妙。受不了自己沉睡了的空间里,还有人清醒地存在着。

        数着羊数了几千几万只,就是睡不着。睁着迷蒙的眼,望着天花板。年少的疼痛在这个雪夜里多少得到一些理解与抚平,即使他什么都不说,即使自己根本不够了解那人。

        庄家此时犹如公堂对簿,两方对峙,谁都不愿再妥协。老爷子和庄任华坚持要把庄挽接回来,其他都可以不究,但人不能出去,说到底是庄家骨肉;以陈芬茹庄乔思为代表的其他人,都沉默着抗拒老爷子的决定。但这抗拒是多半是没用的,老爷子才是庄家做决定的人。

        庄听辰在院子里捡起庄挽被扔落的画作,一张张都充满了灵气,创作时一定是花了大把心血的。可惜大多被雪水浸湿,她当时,心里是有多痛,才会在这大雪夜里抱着幸免的那些画跑出去,不顾天寒地冻。他应该追出去的,她本来就是他同父异母的亲生妹妹。只是拗不过多年来宠着思思的惯性,竟任她一个人跑进黑夜里。

        后来庄挽站在他面前,把那声迟到多年的‘哥’喊出来给他听时,眼里的泪水滴下来溅在泥土里,一下子消失不见,就像那些青春年少,一口气轻轻吹,就成了无疾而终的遗憾。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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