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九龙逐涛
当晨曦的第一缕的阳光照进昏暗的骷髅洞内，那片地狼藉，血流成河的场面惨不忍睹，收到飞鸽传书的夜冥君赶回来，眼见这一幕，一时气结，一个踉跄，差点站不稳，幸得渃雪将其扶住，夜冥君捂着绞痛的胸口哆嗦着摸索着扶手缓缓坐到骷髅椅上。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夜冥君厉声质问道，漆黑如墨的眼眸中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气，四周一片死寂，唯有他捏的咯吱作响的扶手声，回荡在偌大的石室内。
渃雪吓得噗通跪倒在地，双手作揖，俯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阐述一番，话毕，只听头上传来呯的一声，紧接着身旁便是一地的残屑。
夜冥君缓缓将脸上的面具取下，露出了一张绝代风华的面容，仰望着吊满骷髅骨的天花板，轻叹口气，良久后，那冰冷的薄唇微微开启道：“你当真将解药交给了他？”
渃雪低头不敢看向他，闷闷的答了一声：“是。”
再一次陷入了一片沉默。
夜冥君无力的闭上了双眼，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犹如出水芙蓉般清丽。那泪珠仿佛留恋那洁白的肌肤，迟迟不肯落下。
小樱桃，我本天真的以为只要你忘却了曾经的过往，当我一统天下之日，便是将你娶进门之时，可惜......终究逃不过命运的安排，你到底，还是忆起来了，也许这辈子，我们都将有缘无份吧......
“主人，要不要属下前去追捕落无音一干人？”见他半响未有动静，渃雪试探性小心翼翼的问道。
“这事就交给你去处理了。”片刻后，心有不甘的夜冥君还想为自己争取最后一次力挽狂澜的机会，叮嘱道：“切记，只可活捉，不可伤其性命。”
渃雪一怔，看来他还对她念念不忘，随即强装淡定的俯首领命，明亮若星的瞳孔中浮现出一抹阴冷，嘴角弯起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站在半山腰上向村子望去，一座座低矮的小茅屋，像雨后钻出地面的一朵朵小蘑菇，散落在山坳里。
村里的农舍几乎全被积雪笼罩了，只留下几个黑洞洞的窗户，像一双双睁大着的眼睛，诧异地打量着这个白雪的世界。
那缕缕似浮云般冉冉上升的农家房屋顶上的炊烟，略显出一线生机蓬勃的迹象，落无音与小璃玥艰难的推着车行走在深厚的积雪中，身后留下一长串的轱辘印和凌乱的脚印，风太大，张嘴说话不好受，二人只能低着头顶着呼啸的狂风吃力地走着。
原本精神奕奕的小虎因长时间未进食，早已饿的饥肠辘辘，垂头丧气的遗落在后，时不时停下脚步，用爪子刨着地面上的积雪，想方设法找到一活物，然后将它一口吞下。可惜，刨了半天除了雪还是雪，最后只能悻悻地追上队伍。
好不容易来到一处有着三间茅草屋的房子前，抬头打量一番，看得出，由于太过陈旧，它像个驼背的衰弱老人，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门板已烂掉几块，泥墙上的两个小窗户，堵满破席乱草。而门前的小板凳上正坐着一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颤巍巍的拿着绣花针一针一线仔细的缝着鞋底的老奶奶。
落无音迟疑片刻，还是向前一步，俯下身来，有礼道：“老人家，您好啊。”
听到有人再唤她，老奶奶停下了手中的活，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小姑娘正友好的看着她，浑浊的眼眸里闪现了一丝光亮，兴许是长时间未看见如此超凡脱俗的美丽女子，看模样应该是外来者，于是笑盈盈地赶忙起身招呼她坐下。
“丫头，有啥子事？”老奶奶操着一口家乡话，关切的问道。
“老人家，就您一人住这儿吗？”落无音在她身旁的小板凳上坐下，谦和有礼道。
“不呢，俺跟俺家大牛一起的，他一时就杠家了。”老奶奶全程保持着慈祥的笑容望着她，仿佛望着自己的亲孙女般那样亲和，在这寒冷的冬天里让落无音心中备受温暖。
“老人家，我的父亲在路上病了，如今我无依无靠，还带着小侄女，在这白雪茫茫中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落无音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随口编织着一个听起来很符合实际的谎言，然后指了指面前手推车上早已被换成平民装的李晔与站在一旁双颊冻得通红的小璃玥，以及后面垂头丧气的小虎。接着说道：“不知老人家可否让我父亲暂居此处，待我寻到亲戚后，便来接回他。到时，定会重重答谢老人家的救命之恩。”
老奶奶的目光随着她手指的地方循去，起先还是诧异的神情，在看见小虎的那一刹化为恐惧，捂着胸口，脸色铁青，呓语着：“有，有虎子！”
小璃玥见状，忙将小虎挡在身后，走到老奶奶的面前，半蹲下，冻得通红的小脸努力扯出一丝灿烂的笑容，冻得跟胡萝卜似的小手轻轻附上了那双苍老布满皱纹的手，甜甜的说道：“老奶奶，您好，我叫小璃玥。”见她逐渐平静下来，接着说道：“老奶奶，您不要害怕，它叫小虎，是我们的好朋友也是我们的家人，它是不会伤害您的。”顿了顿，眼中闪现出一抹泪花，“老奶奶，我爷爷生病了，如果继续带着他赶路，只怕会病死在路上，求老奶奶可怜可怜我们这对无依无靠的姑侄俩，他日，定当涌泉相报。”话音未落，大颗大颗的泪珠便噗噗落下，一时间倒使老奶奶手足无措起来。
“别哭别哭，俺家大牛快到哩，俺跟他商量哈，你们也不容易，可是......”老奶奶无奈的叹了口气，面容焦虑的指了指身后那破烂不堪的茅草屋，“俺们这条件不好，怕是会照顾不周哩。”
正说着，只见一名穿着粗布粗衣的中年男子，身披蓑衣，手里提着两只刚打来的白毛狐狸，尽管凌冽的北风呼呼地吼着，他还是一边擦着脸上的汗水和雪水，一边喘着粗气高喊着：“俺娘，大牛回来了！”
老奶奶应声连连答道，脸上洋溢着幸福满满的慈爱笑容，招招手，那名唤大牛的男子便来到她的面前，讶异的打量着落无音一行人，眼中写满了疑惑。
老奶奶将她们的请求简单的诉述给他听，见他一副为难的神情，落无音咬了咬唇，从怀中取出了一枚色泽鲜明透亮，纹路清晰自然的上好羊脂玉，这枚玉佩自她有意识以来就一直跟随着她，她猜想一定是谁赠与她的纪念品，奈何现在是特殊情况，身上又没有现钱，只好用它来抵借宿费。
“这枚玉佩给你。”落无音迟疑片刻，还是狠了狠心将它递到大牛的手中，“这是块上好的羊脂玉佩，你可以拿去当铺里卖个好价钱。”
从未见过如此珍贵的饰品，大牛的眼眸中蹭得发出了一抹贪婪的亮光，忙抬起双手在破旧的布衣上揩拭几下，如获至宝的接下那枚玉佩，连连点头道：“没得问题，没得问题，你放心吧。”
落无音见他连声答应下来，紧锁的眉间终于舒展开来，与大牛合力将李晔抬进屋内，大牛忙前忙后的为他布置暖和的床铺，甚至将他新婚时才用的棉絮被褥都贡献出来，在将李晔安置妥当后，又找来许多木板将漏风的窗户一一订好，一切准备就绪后，不一会儿屋内还生起了一个暖炉，烤的原本麻木冰冷的肢体变得酥麻温暖起来。
待最后一眼望向床榻上依旧昏迷不醒的李晔，落无音谢过老奶奶和大牛，便带着小璃玥与小虎踏上赶往京城之路。
“小樱姑姑，你到底何时才肯服下解药？”一路上，小璃玥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启齿道。她不能让皓轩叔叔白白牺牲，所以只有小樱姑姑记起所有事后，她们才能一起为皓轩报仇。
落无音闻言顿足，内心五味杂陈，她想恢复记忆，但又怕面对过去的一切，万一曾经的一切是那样的痛苦，为何不索性将其忘得干干净净。
“小樱姑姑，落在你肩上的任务繁重，你千万不可意气用事，求求你，快点服药吧。”小璃玥迫切的仰起小脸，双手紧紧的捏着她的袖角，一脸渴望道。
落无音拗不过她，也罢，该来的躲不掉，做了这么久的落无音，她也该面对自己原本的人生了，不论它是好是坏，毕竟是亲身经历过的，是个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
下定决心后，小璃玥满怀希望的看着她从袖中掏出了那两瓶解药，一一服下，正准备投入那熟悉久违的温暖怀抱中，却见她原本平静的神情突然间变得苦不堪言，吓得脸色瞬间惨白了。
落无音原本犹似一泓清水，冷傲灵动中颇有勾魂摄魄之态的双眸突然间布满血丝，她咬紧牙关跌入了深厚的积雪中，双臂死死抱着头，仿佛大脑要炸裂般，剧烈的疼痛席卷了她整个脑神经，她剧烈的喘息着口中发出支离破碎的惨叫声，眼前闪过很多破碎的画面，额头迅速渗出大滴大滴的汗，在松厚的积雪地面上印出许多小圆印。
“小樱姑姑，小樱姑姑，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小璃玥手足无措道。
突然寒光一闪，小璃玥只觉得腰间被一股强大的惯性甩至一旁，只听叮的一声锐响，她刚才站着的地方钉入了一支长箭，箭头深深嵌入松厚的积雪中，尾端犹自战栗，足以可见这一箭的来势汹涌，力道之猛，明显想将她置于死地。
小璃玥看着地上的长箭，一颗心差点蹦出胸膛，失声尖叫起来。
“快、快走。”樱汐有气无力的冲她挥挥手，示意她快点逃脱。
小璃玥这才回过神，原来刚才是她出手救得自己，见她脸上血色全无，完全没有方才的那股冷傲之气，变得柔和许多，连滚带爬的来到她身旁，用力的将她的胳膊架到她稚嫩的肩膀上，语气坚定不已：“要走一起走。”
“小璃玥，别管我了，你快点走吧。”樱汐推攘着她，见她的表情渐渐转惊为喜，从她那迫切的眼眸中，她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冲她点了点头道：“我都记起来了，我叫樱汐，是大唐的公主，是你的小樱姑姑。”
当小璃玥喜极而泣准备扑入她的怀中时，突然林中出现了许多骚动，长箭已如雨般从林中密集射出。
霎时，樱汐根本无暇多想，将小璃玥护进怀中，用自己羸弱的身躯为她织起了一道坚固的避湾，小虎仰天咆哮着一头冲进了那密如雨下的箭林中。
樱汐紧紧怀抱着小璃玥正准备被箭刺穿胸膛时，耳旁突然传来了一阵阵马儿嘶鸣声，紧接着便是一行青衣人挥剑将射向她的无数利箭拦腰斩断。
一只宽厚的大手将她俩扶起，一张熟悉的面容，脸带笑意的映入眼帘。
“苏漓泫！”樱汐震惊无比，随即脱口而出。
苏漓泫微笑着点点头，突然神色一变，偏头反手一剑斩断了那射向她背后的长箭，一把揽过她与小璃玥，双足点地，快速的退居到安全地带。
“你怎么来了？”樱汐望着他一脸不解道。按理说他不是应该好好的呆在青竹院吗？
“回头再议。”苏漓泫草草撂下一句话，一个飞身便加入了战场中。
突然，从密集如雨的箭林中飘来一道紫影，虽戴着银色面具，但衣袂飘飘，仿佛欲乘风归去的仙人。身后跟随着一头异常兴奋的白虎，站立着后肢，仰望着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扑进他的怀中。
墨轩见到了久违的小虎，嘴角勾勒起一丝皎洁的笑容，轻飘飘的落在地上，一挥衣袖，又扫断了一匹袭来的箭羽，俯身安抚了小虎激动的情绪，随即转过脸望着不远处朝思暮想，日日牵挂的樱汐，飞身赶去。
这时，一声马儿的嘶鸣声响起，墨轩一把拉住樱汐的胳膊说：“快上马车。”
小璃玥见到了大恩人，激动的连连点头拉着还在愣神的樱汐赶紧上了马车，一进去才发现车内还坐着一个瞳眸清澈若水，眉目清秀，神韵清逸，唇边一朵明丽若花的笑容的女子，此人正是伊芸，冲她们友好的点头微笑，二人愣神片刻后也随即抱以善意的笑容回礼着。
墨轩拿过驾马车的鞭子，拉紧缰绳，驾着马车朝苏漓泫奔去，将他一把拉上马车后，数十名手下见状纷纷上马撤离，随着马车一个原地掉头激起了大片雪花，众人扬长而去。
谁知在途中，却又遇上刘季述的兵马，没一会儿便被叛军队伍重重包围。墨轩手里的缰绳早已被汗水浸湿，淡定从容地驾着马车想要冲破叛军队伍的包围，顿时四周长剑与弯刀铿锵飞舞，长矛与刀刃呼啸飞掠，密集箭雨如蝗虫过境铺天盖地，沉闷的喊杀与短促的嘶吼直使山河颤抖！叛军们狰狞的面孔，带血的刀剑，低沉的嚎叫，弥漫的烟尘，整个山原都被这种搏杀的惨烈气息所笼罩所湮灭......
“啊！”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樱汐与小璃玥惶恐地扭过头见伊芸脸色惨白的倒在坐垫上，只见她的胸口处殷红一片，弓箭的尖端直挺挺地暴露在外。
“姑娘！”樱汐紧张地摇晃着她，掏出手绢替她按住滚滚而涌的鲜血，一声声唤道：“你坚持住！坚持住！”
墨轩听见喊声，忙回过头将布帘掀起，顿时惊住了。
苏漓泫眼疾手快的从他手中夺过缰绳，一把将他推入车内，催促道：“快去看看她。”
墨轩哆嗦着将软塌塌的伊芸拥入怀中，只见她嘴边还大口大口涌着鲜血，他心痛的一遍又一遍轻唤着她，可惜她已经放大瞳孔，毫无意识了。
“她死了。”樱汐开口道。小璃玥在一边早已捂脸哭成了泪人。
苏漓泫听闻，心中燃起了愤恨，更加用力地挥动着手中的鞭子，使马儿能更快的奔跑甩开叛军的追捕，扭头看着小虎也跟在马车旁死命奔跑着，而自己的手下早已淹没在叛军队伍中。
墨轩紧紧拥着她，泣不成声，不断地懊悔着，“对不起，我不该让你跟过来的，对不起......”他当然知道她的心思，从小便一直跟随在他左右，不离不弃的小师妹，是那样的爱慕他，那样的依赖他，不管他去哪里，她都毫无怨言默默跟随着，他欠她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他一直想等天下太平后再好好弥补她，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墨轩眼底浮起一抹寒意，抬头刚想提醒樱汐将坐垫下的隔板拿起抵挡叛军弓箭的袭击时，却发现一把利箭正笔直地朝她刺去。
“小心！”危急关头，一道紫影快速闪现在她眼前，用结实的后背替她挡住了来势汹汹的箭羽。
“啊！”小璃玥失声尖叫起来。
这一切来得太快了，樱汐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墨轩应声倒在自己的怀中，看着鲜血源源不断往外流淌，她又急又怕，双手拼命按住墨轩中箭的后背：“恩人，你不能死，我还没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呢！”
听着她一声声的呼唤，墨轩心头暖暖的，眼神一直眷恋着她焦急的容颜，时常幻想有朝一日还能与她在一起，如今真的实现了，可自己也要走了，情不自禁地拉住她的手，深情的望着她，这一刻只想静静地看着她，享受与她在一起的最后时光。
见他就这样堂而皇之的抓着自己的手，樱汐心里猛然一颤，不可思议地对上他深邃的眼眸，这种感觉似曾相识，难道......缓缓抬起沾满鲜血的手轻轻抚摸着他脸上的面具，小心翼翼地揭开，而他始终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也不反对她将自己的面具揭开。
是时候相认了，再不相认便来不及了。
“啊！”揭开面具的一刹那，樱汐与小璃玥着实吓了一大跳，身子往后一退，只见面具后面的那张脸已经畸形扭曲，一道好大的伤疤犹如蜈蚣般爬在他整张脸上，样貌极其可怕。
还是吓着她了，墨轩内疚地想挣扎着起身时，却被她一把按住，只见她泪如雨下抱着他的颈部哭喊着：“墨墨！你是墨墨！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墨轩叔叔！”小璃玥这下全明白了，为何这个神秘人会突然救助自己，为何他会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照顾，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
墨轩眼睛一热，眼泪随之流下，不想这么落魄的让她认出自己，但还是败露了。但一想到她终于恢复了记忆，于是欣慰的笑了，腾出双臂环抱着她不断地安抚着：“对不起小樱，吓着你了。”
“墨墨，墨墨。”樱汐哭得几近奔溃，向来对她好的皓轩走了，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了墨轩，而他却......紧紧抱着他：“你怎么成这样了？你究竟受了多少苦啊？”
“都过去了，我没事。”墨轩咬着牙关撑着自己即将失去的意识抬起手想为她拭去眼角的泪，却无力的垂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破天荒地凑近她近在咫尺的脸庞，烙下轻轻一吻，了无遗憾的闭上了双眼。
“墨墨！”眼见墨轩失去意识，樱汐突然两眼一黑昏厥过去，小璃玥拼命地摇晃着二人，马车还在不停地奔跑着，小虎丝毫不敢懈怠，死死护送着他们冲出叛军的重重包围。
此刻黄昏的雪，深切切的，好像有千丝万缕的情绪似的，又像海水一般汹涌，能够淹没一切，还有一丝揭开藏头露尾般的□□感。雪花形态万千、晶莹透亮，好像出征的战士，披着银色的盔甲，又像是一片片白色的战帆在远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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