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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似是故人来


金戈云这一向舟车劳顿,容色间颇为疲倦。她戴了顶竹笠,自顶心披落下一幅青纱,将整张脸遮盖住。但还是有人认出她来。这几年,江湖上有不少关于她的传闻,大都道她突染恶疾,大病已卒,知道她活着的人实在不多。她对方君与说,他们一定是循着你的踪迹来的。你这个人走到哪里都藏不住。方君与道,你要是指望我也罩一幅面纱,那是办不到的。金戈云道,那就随他们去好了。

        她说完这话,方君与便骤然起身,衣袖甩动,化开了少年凌厉的攻势。少年一击不成,疾步退到茶肆一角,稳稳立住。金戈云心里道:又是个不明杀手。

        这些天,已经是第三个了。都是些受过训练的人,汲取百家,博学杂用,显然不想叫人看出来历。倘若她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的。任何人在生死一搏的时候,总有些东西,他是藏不住的。

        她用一只细瓷的杯子喝茶。那杯子倒不见得如何精巧,但被她握在手中,雪白而干瘦的五指映着杯身上碧蓝色的花纹,有一种说不出的冷清的美。茶肆里没有其他的客人。起初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那个少年站在门外,全身散发着一股冷冽的气势,冷冰冰地掷下一句话:“刀剑无眼,不相干的人,统统出去。”

        他穿着一件土黄色的布衫,金戈云抬头迎着日光看向他,不觉有些惊讶。她原以为适合这种颜色的,普天下也就粟若一人。不过她想,这两个人的秉性,倒真有几分相似。

        少年收住身形,这才看清来者模样,一见之下不由大惊。他就算初见穆月庭时,也没有这样地惊艳过。

        这世上竟有这等隽逸的男子!

        方君与对他那一脸的惊诧,却已视之平常。他转身回到桌边坐下,并不看他一眼。与他对坐的女子,体态羸弱,却戴了顶极大的竹笠,与身体极不相称。她或许因为喝茶的缘故,面纱被挑起来,半搭在帽沿上,看上去一派少女模样。

        少年心中讶异,但因为之前那一惊的缘故,此刻倒也平静,问:“你就是金戈云?”

        金戈云把玩着茶杯,并不应言。倒是方君与说话了,他的声音尽管冷冷的,但是他一开口,少年便觉得这周遭的事物都沉寂下来了,只剩下水一样的清凉与通透。他说:“你来杀人,为什么连要杀的人都不认识?”

        少年道:“我不认识她,却认识你。这世界上恐怕没有比你方公子更好找的人了。”

        方君与笑了:“你有没有想过,她若有心让你找到,不见得是件好事。”

        少年没有说话,他却出手了。他的刀取的是金戈云,但是他知道这一刀断没有那么容易。杀金戈云之前,他必定要先杀了方君与。管他什么光华万丈,举世无双!

        方君与却没有动。那刀带着尖锐的破风之声劈向金戈云,当真是快。然而金戈云却快过他。少年练刀求的是快,眼神自然十分敏锐,却未能看仔细。但见得眼前影影绰绰,刀已凭空劈过。数十道淡影瞬间合而为一,在眼前叠成一袭飘飘洒洒的青衣。少年额上冒出汗来,无形的压力下,反而斗志激昂,凭借方才一股猛力,反转刀身,再度袭来。他这一刀从背后袭来,压得是极低极低的,金戈云要想避开,只能藉桌下方的空间。但那样无疑再没有还击之力。他这一式看似平平,实则是藏了变化,要想化开,并不容易。金戈云眼角淡淡扫过,一仰身,竟将一截脖颈直像那刀口送来。右手却轻轻一拂,细瓷茶杯被衣袖甩出,玎玲一声磕在刀尖上。少年的刀变了方向,擦着金戈云的鼻尖削出去。茶杯依然完好。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但少年知道这其中蹊跷。他为求千变万化,把劲力注在了刀脊上,刀锋实则是薄弱的他练成这样固然不易,但是她竟然看出来了,这怎么可能?少年冷汗涔涔,数刀连下。金戈云却是连方寸也不曾挪移,已将这雷霆之刀悉数避开。少年锐气已尽,露出垂死的姿态来。

        昔日他父亲与“空谷山人”论刀,以这一招败了这绝世的刀客。山人之后数十年冥思苦想,临终前终于顿悟,握着路天游的手含笑而终。这一切外人是不知的。怎地她一见之下,便能识破其中玄机,悟出山人十年不得的奇招?

        路吟秋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这个女人能江湖纵横、遇佛杀佛了。面对这样一个似鬼非人的对手,再镇定的人,也难免乱了阵脚。

        金戈云却并没有杀气。路吟秋一收住攻势,她便也稳住了身形,若无其事地擦着杯身上的水渍。等她觉得路吟秋已经平静下来了,她才抬头淡淡看了他一眼,道:“路吟秋路公子,对吗?”

        路吟秋微微一愣怔,道:“好犀利的眼神!我死在你手上,总算不冤枉。”

        金戈云道:“听你这话,也是个有见识的人,怎么做的事竟然这么蠢笨?”

        她一向恃才傲物,寻常人从不放在眼里。路吟秋来刺杀她,在她看来无疑等同自杀。故而她说了这么一句。路吟秋却不明所以,讪讪道:“你苦心布了这样一个局,别说我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任务在身,我也只能无奈一搏。但路某仍然庆幸,圣姑娘你并未失了武功。这样就算我死,也是人负于我,于道义无损。”

        金戈云眼中疑云闪过,很快就明白了:“我也奇怪,怎么会有这么些不怕死的人。原来是这样。你们倒是从何处听了这个消息?”

        路吟秋道:“我只是听命行事。江湖争斗,我从不过问。”

        “照你说来,你是不明不白掉进了一场局。这样搭进一条性命,你不觉得可惜么?”

        路吟秋道:“心之所愿,没什么可惜的。我倒是有个疑虑,圣姑娘对这一切,是真的不知情么?”

        金戈云笑了:“你们中原人度人心思,倒真有些意思。可知我要杀你,杀这些中原伪道人,根本不用这样大费周章。我何苦要布这么一个局?”

        她一笑之下嘴角不无讥诮:“你的刀练到这个境界,也实在难得。但须知人外有人。以你如今的造诣,是敌不过方公子的。你们却是为何,一个一个,如此信心蓬勃而来?”

        路吟秋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深深地挫败感来。他相信金戈云的话。谁都知道,才容绝世的方君与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深到什么地步,没有人真正知道。

        自负艺高,在别人眼里,却是一场笑话!

        他在这失落而悲壮的情形下,想起那个阳光温暖的午后来。人面桃花,惊鸿一现……那是他此生最美好的时刻。永生永世最美好的时刻!

        金戈云与方君与走了很久,他才相信他们是真的走了。剑下断无活口的金戈圣女竟然留下了他。他不知道,他只不过穿了件好看的衣衫而已。那样的颜色,那样的秉性,似是故人来。

        金戈云戴着竹笠,面纱在眼前轻轻地飘拂着。她似乎想不明白了,似乎又不愿意想明白,她说:“他那样性子的人,该是多么孤傲。他怎么会听了穆沧平的话,他是为了什么呢?”

        “心之所愿,心之所愿,他是为了穆月庭。”

        可是丫头,并非天下间所有的女子,都能有这样的幸运。

        穆月庭坐在窗边,拿一把小石子扔着窗外的桃花。那石子五彩晶莹,被握在她如玉的纤指间,煞是好看。她本来也是习武的人,那石子一粒粒扔出去,却总是虚发。偶有几粒掷在青绿的枝干上,振得一枝桠的桃花也簌簌地轻颤着。

        她想是心烦气躁了,连有人走过来都没有觉察。只听一人在身后道:“开得这么好的花,你扔它做什么?”

        穆月庭没好气道:“开的好有什么用。又不是什么梨花杏花的,又没有人看。我爱扔它就扔它。”她原本自己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恼些什么,这话一出口,心里面一下子通透了。她回头看着她父亲,一时少女娇羞,竟涨红了脸。

        穆沧平含笑看着出落的越来越美丽的女儿,笑道:“敢情是谁又惹你生气了。告诉爹,是谁家的公子,让爹给你讨个说法去。”

        穆月庭嗔了一声,不再理会她父亲。她托腮望着窗外明艳的桃花,眼中满是迷蒙。穆沧平含笑的眼底露出一丝丝隐忧来。他站了一会,似乎想起什么,道:“你最近有没有去你二哥那里看看。”

        穆月庭道:“去是去过了,不过没见着他。敲门也没人应,想必是出远门了。”

        她的二哥穆子衿并不和她们住在一起,一个人住在城中一座冷僻的宅子里。穆家的人是从来不去的,他也不曾回来过。一个人自去自来,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

        穆沧平“噢噢”两声,又问:“他这一向可好,还是那个样子吗?”

        穆月庭道:“倒像是越来越怪了。以前还偶尔会开口,现在都整日整日地不说话了。”

        穆沧平又“噢”了一声。他很少这样,只有在提到穆子衿时,才会显得言辞笨拙,不知道说什么好。对于这一点,穆月庭是从来不敢过问的。她父亲对她一贯宠溺,但有些东西,却是不能碰的。穆沧平沉默一阵道:“有时间还是去看看他吧,这时候他也应该回来了。”

        穆月庭点点头,也不细说下去。这时候,是给四儿上坟的时候了。穆子衿纵然不问世事,这一天他总不会忘的。四儿,是整个穆家,惟一能和他说上话的人。

        穆月庭在上车的时候,又看见了那个黄衫少年。她知道他是个优秀的刀客,却不明白,为什么每次看见他的时候,他总是很恍惚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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