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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其人之道还其身


吃过午饭,铁蛋在妈妈住的窑里翻箱倒柜地找东西,路喜鹊唠叨了两句,他对妈妈让他做检查有气,理也不理。

        “铁蛋,我们上学喽。”听到党娃在院门外喊,铁蛋把找到的东西往怀里一揣,背上书包出了门。

        党娃赤着双脚,提着铁蛋的一双鞋和裹脚的布衫,站在院门外。铁蛋关切地问:“布去掉了,不包能行吗?”

        党娃把鞋和布衫递给铁蛋说:“没事,不流血了。”

        “不行,布去掉了也得穿鞋子。”

        “烂鞋烂袜子,穷到嘴巴子,我家饭都吃不饱,哪有鞋?要有我早就穿了,还能让侯蛋日弄我。”

        铁蛋穿上鞋,将布衫装进口袋,说:“党娃,你闭上眼睛。”党娃闭上了双眼:“闭眼做甚?”

        “好了,睁开眼,你看这是甚?”铁蛋变戏法似地从怀里掏出一双草绿色的军用胶鞋,递给党娃:“送给你穿。”

        党娃惊讶地盯着胶鞋足足有半分钟,然后,双手摩挲着胶鞋,两眼放光。继而,又把鞋往铁蛋怀里一推:“看样子,是你爹特意给你领的小号,我不能要。”

        铁蛋急了,把鞋硬塞到他手里;“我现在不是有鞋穿嘛,再说,这双鞋我穿嫌大,你穿刚合脚,你不要,我不高兴了。”

        党娃还是不要:“我妈要说我的。我们家欠你们家很多了。”

        铁蛋说:“我妈不是说了嘛,你们以后再不能说欠不欠的话了。要说欠,我还是你爹救下的命呢?”

        “好,那我就收下。”党娃说着,把鞋往腰里一别。

        铁蛋奇怪地问:“那你为甚不穿上?”

        党娃瞅见一只麻雀飞到树上,从铁蛋口袋里掏出弹弓,边拾石子边说:“我一下子舍不得穿,先好好放它几天假再说。来,你弹弓打的准,这只麻雀死在你手里,疼也短些。”

        铁蛋接过弹弓,装上石子,拉展皮筋,左眼闭,右眼瞄,轻松手,“啪”,麻雀艰难地抖动了几下翅膀,掉落在地,扑楞两下,死了。

        党娃提起麻雀,夸赞道:“打的真准,瞧,脑瓜开了瓣。”

        铁蛋摇摇头:“这不算甚,我爹用弹弓飞鸟都能打下来。”

        党娃赞叹不已:“乖乖,怪不得你爹是神枪手呢。哎,你说,这打弹弓和打枪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我爹说,打弹弓和打枪除了闭眼瞄准的方法有相似处,练眼、练手外,更重要的是练心,眼如梭,手如磐,心如水,练到这个程度,才能弹无虚发,百步穿杨。”

        “噢,怪不得你口袋里老装着弹弓,没事就瞄,长大了想当兵啊?”

        “我爹说,把为什么要当兵这个问题搞清楚后,才能当个好兵。我现在还没搞清楚,以后当了兵也就那样,所以现在不想,一门心思,只想把书念好。”

        党娃点点头:“对!我家成份不好,也当不了兵。我妈说,我也只有好好念书,将来再找出路。”

        俩人边打麻雀边往学校走。拐过一小山包,在岔路口碰到了也要去上学的侯蛋。侯蛋看见俩人手里提着的麻雀,对党娃手里的弹弓发生了兴趣,死皮赖脸地缠着党娃要看弹弓。

        “你脸皮真比咱这黄土坡还厚,见了好东西,就忘了上午是怎么欺负党娃的吗?党娃哥,别理他,走,我们现在就去挖坑,来个土焖麻雀,馋死他。”铁蛋爱憎分明,拉上党娃就上了小山包。

        俩人在小山包上就地取材,用手刨了个灶火台,又捡了些柴禾,垒起一堆黄土,掏出裆里的鸡鸡朝黄土上撒了两泡尿,和成泥巴,墁上麻雀,点着柴禾,将墁上泥巴的麻雀丢到火堆里烧烤。烧了一会儿,待火熄灭后,又“哐哧”两脚,踩塌火台,连柴灰、麻雀一同埋进黄土中。大约一袋烟功夫,刨开黄土,拣出焦泥巴,叩开泥巴,雀肉喷香扑鼻。

        俩人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党娃吃完一只,抬头,却见侯蛋也来了,站在铁蛋的身后,眼巴巴地看着他手里的香肉,垂涎欲滴。党娃将叩开泥巴的雀肉递了过去:“要不,你也来只。”

        铁蛋回头,见是侯蛋,一把夺过党娃手里的雀肉:“这‘叫花子鸟’是我们这些叫花子吃的。你忘了他们爷俩是怎么欺负你们的,对这号人,就不能给他好脸。”

        党娃又拣了只焦泥巴麻雀,蹲下边叩边悄声对铁蛋说:“今天学的,心字头上一把刀,叫‘忍’字。我妈晌午对我们全家也说,我们家的人都要低着头做事,夹着尾巴做人,得饶人处必饶人,这是求安生过日子的路子。”说罢,起身将雀肉递给了侯蛋,侯蛋连忙接了过去:“你们以为我们家整天吃香的喝辣的,其实,我们比你们好不到那去,我肚子里也缺油水呢。”

        铁蛋说:“党娃的性子像绵羊,要是我,屁也没得你吃。”

        党娃笑了:“那你的性子像甚?”

        铁蛋反问:“你说像甚?”

        党娃说:“我看,就你的脾气,像山里的狼,记仇呢。又像生产队的大叫驴,倔着呢。”

        铁蛋摇摇头:“我才不学狼和驴呢。我爹来信要我学习像牛一样勤奋,待人像狗一样忠诚,将来工作了像马一样当先。”

        侯蛋两口就吃完了雀肉,抺着嘴:“你们俩别老跟牲口在一起了。这肉真香,党娃,我以后再不惹你了,把你的弹弓给我玩几天行吗?”

        党娃从口袋里掏出弹弓,递给他:“行呵,玩多少天都可以。”

        侯蛋接过弹弓,兴奋地左拉右扯:“党娃,这怎么打呢?我咋摆弄不了。”

        党娃上前要教他,铁蛋一把拽住他,抢上前要过弹弓:“我教你。”连比带说地示范着,然后,诡谲地说:“这好打,不信,你试试看。”

        党娃上前要说什么,铁蛋扽住他,又回头瞪了他一眼。

        侯蛋找到一块石子,放在弓囊里,半信半疑地按照铁蛋教他的办法,将弓叉、弓囊反位拿着,使劲拽拉皮筋,“啪!”石子重重地打在侯蛋自己的鼻子上,霎时,鼻血外溢,侯蛋咧开大嘴,“哇哇”地嚎了起来。

        铁蛋忍着笑,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上午给党娃裹脚的布衫给侯蛋擦拭:“我说你咋这笨,里外不辨,前后不分呢?”

        侯蛋边哭边推他:“我就是按你教的办法打的,我看,你就是存心害我。”

        铁蛋摇着头:“哎呀,完了完了,你这人笨到家了,不光前后不分,好坏也不分了,完了完了,你这人彻底完了,我不管你了。”说完,拉党娃要走,党娃不从,他便径自往学校走了。

        党娃心软,从灰堆里扒拉些草灰,撒在侯蛋的鼻子里,止住血,又带他到河边将脸洗干净,才往学校走。

        铁蛋唱着歌儿到了学校门口,碰见侯校长。侯强问:“吃了喜鹊屎了,咋这高兴?”

        铁蛋说:“喜鹊屎没吃,倒吃了麻雀肉。”

        “吃点麻雀肉就把你乐成这样,将来,顿顿有肉,不知该把你乐成啥样了?”

        “不是为吃而乐,是为学而乐。”

        “为学而乐?咋回事儿?”侯强纳闷了。铁蛋喜滋滋地说:“我刚才以实践理解了你上课讲的‘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这句话的深刻含义了。”

        看着侯校长更加迷惑的神情,铁蛋凑到他耳边,讲了他刚才的得意之作。侯强听了,望着铁蛋远去的背影喃喃道:“这小子嫉恶如仇,又善用计谋,将来学好了,了不得,学坏了,不得了。”

        党娃和侯蛋到了校门口,党娃停下来,从腰里抽出解放鞋,见鞋面上沾了少许尘土,便轻轻地用指头弹了弹,又凑上嘴巴朝鞋面上哈了两口气,用手抺了抺,用衣襟擦了擦,然后,坐在地上,郑重其事地穿上鞋,一丝不苟地系好鞋带,最后,立起身,昂起头,精神抖擞地大步跨进了校门,跟着他的侯蛋好奇地看着这一切。

        放了学,出了校门,党娃又脱掉鞋,把鞋面用袖子、衣襟擦拭干净,别到裤腰带上,然后,赤着脚回家,去拾粪,打猪草------

        第二天乃至以后,党娃还是那样,进校门,先穿鞋,出校门,再脱鞋。那双鞋,他穿了好多年,也保存了很久很久------

        晚上,侯蛋回到家,把铁蛋上午在操场要打他的事和教他打弹弓之事,向侯四胡说乱告了一通。第二天,侯四不问青红皂白,又气势汹汹地到学校来闹腾。见了侯强,他厉声责问:“你们这个学校是培养无产阶级接班人的,还是培养强盗刽子手的。”

        侯强搬过过椅子,劝他:“你先坐,别激动。什么事,慢慢说。”

        侯四也不坐,手指着屋外说:“我儿子被打得鼻子出了血,昨晚睡觉都做恶梦,我能不激动吗?杨向阳是个什么东西,你们要好好管教,要不,长大了,不是响马,就是毛贼。”

        侯强争辩道:“你怎么这么说一个孩子呢?这件事,我了解过,事出有因,我觉得你儿子侯怀大要负主要责任。”

        侯四乜斜着侯强:“笑话,杨向阳教侯怀大反拿着弹弓打自个,打的鼻子都出血了,眼睛也有了问题,还负什么主要责任?天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侯强毫不示弱:“天下这样的道理多的是,其中一个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侯怀大入学以来,恃强凌弱,大家早就有看法了。昨天玩‘藏猫猫’的游戏,他明明知道高文*家穷,没鞋穿,却把高文*故意往有刺的地方逗引,致使高文*被扎得满脚是血。事后,他还说,这是高文*自己走进去的,与他有啥关系?你听听!这么大,就学得蛮不讲理,好好管教的该是侯怀大!”

        侯四仍强词夺理:“你怎么知道侯怀大是故意呢?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的儿子心就这么瞎?他高文*没鞋穿被扎了脚,这怪他家是地主,怪他家前辈子鞋穿得太多了,这辈子没鞋穿,不能怪侯怀大无意把他引到了草刺里。”

        侯强讥讽道:“那你怎么知道杨向阳也是故意呢?有什么证据证明侯怀大被杨向阳耍了?鼻子也是你儿子自己打破的,与人家杨向阳有什么关系?哼!只许当官的放火,不许做民的点灯,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侯四气急败坏地也“哼”了一声:“咋了?天下允许有搬起石头砸自个脚的道理,就不允许有没鞋穿扎自己脚的道理?”

        侯强气愤极了:“你这是强词夺理,胡搅蛮缠。”

        侯四破口大骂:“你他娘的侯强,我不但是你的堂兄,我还是大队党支部书记,你不要目中无人,你要对你说的每一句话负责任。我就奇了怪了,一个地主的狗崽子流点血,你们从老师到学生,就不得了了。我的儿子也流了血,为什么没人同情过问?你们的阶级感情到哪去了?这样的学校,还能培养出革命事业的接班人吗?”

        侯强倒冷静了许多:“嗨,你要说你是我的堂兄,我认,冲这点,我还真想说两句实话。你问的好,同样是两个娃娃,同样流了血,你的儿子怎么遭人嫌,别人的儿子怎么让人疼,这是为什么?这是凭两句阶级感情之类的话就能讲清楚的吗?靠阶级关系,用权势和贫富作标准,就能划清好人和坏人的界限了吗?”

        侯四指着侯强耍起了权势:“好,好,侯强,我看你的鸭子嘴硬还是我的老虎爪硬。我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开学那天,你说得很多话就出格了,我看在你是本家兄弟的份上,又是高中生,就没跟你计较。今天,你不给我面子,我也不客气了。我郑重地劝你,年轻人,混日子,还是看清路,跟潮流。对领导,还是多栽花,少栽刺,否则,要吃一辈子亏,不信,你走着瞧。”

        侯强还嘴:“我用不着你来教导我怎样做人。你是大队书记,我不合你的胃口,你要咋地,悉听尊便。”

        侯四气急败坏地:“你,你,你别牛皮,咱们走着瞧。”转身气咻咻地走了。

        几天后,大队通知,侯强在教学工作中敌我不分,好坏不明,已不适宜做人民教师这一神圣的工作,回生产队劳动改造,以观后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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