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决心
从外面走来的传令公公满身风尘，看样子也是日夜兼程赶路的结果。看他一脸笑意地捧着手中的黄绢，即便身负皇命，对慕容子毓却依然恭谦有礼，不等慕容子毓有什么动作，就先一步将圣旨的内容简述了一遍，恭敬地递了过去：“皇上有令，传朔贤王爷即刻进宫，有要事相商。”
随行的其他人在对慕容子毓见礼后就安静地退到了一边，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敬畏之色，哪怕是见到慕容子毓对待圣旨时无所谓的举动，也都表现得淡然自若，显然同样的情况已不是少数。
心情颇糟的慕容子毓自是不会在乎旁人对他的态度如何，接过圣旨匆匆扫了一眼确认其中的讯息后，只见他眼中浮起一丝暗光，眉头微皱陷入了沉吟。过了片刻方才迟疑地对候在身旁的传令公公道：“我作为此次朝廷派来监管武林大会的人，若是现在离去，只怕不妥吧？”
“关于这个王爷大可放心，皇上已经另作了安排，很快会有人来接替您的。”说到正事那传令公公也不敢有半点含糊，立刻恭声答道。
什么要事能够让慕容子然如此急切地要召慕容子毓回宫，甚至来不及知会一声便先做好了安排？
莫雪颜和冥诺交换了一个目光，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片冷然。
明黄的绢布在风里轻轻飘动，慕容子毓凝视它的目光越来越深沉，似乎是透过它看到了其他的一些东西，神色渐渐冷峻了下来。良久，直到前来传令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出，他才微挑了唇角，将那片黄绢收入了怀中：“也好，我也有事要和皇兄商讨商讨，就回去一趟——逝然，去准备一下，我们即日起程。”
“属下遵命。”不远处的护卫中，一玄衣男子上前领了命令，飞快地与身旁的堇青交换个眼神，转身离开了会场。
与慕容子毓对峙的墨云辰见此稍稍松了一口气，回眼看看站在身边的绝美少年，目中虽有些异样，到底还是惦念着他是自家弟弟的朋友，没有多说什么。不想这细微的动作落在冥诺眼中却激起了烟波万重，红唇轻扬勾起笑意浅浅，一时间竟是风情无限。
“倾城，你收敛着点。”眼扫着周围一众人均呈现痴呆状，莫雪颜秀眉轻颦，语生不悦。“倾城”这张脸归根结底还是她的，若是就这么放任冥诺为所欲为，哪天要是惹上些什么烂桃花，这帐不还是要算到她头上？
“生了你我这张脸想要收敛也难呐，总不能让我和你一样整天冷这个脸吧。”脸上的笑意不减反增，冥诺靠在莫雪颜身边的椅背上，意有所指地开口，低垂的眼眸中溢满了戏谑之色。
莫雪颜闻言不语，心里虽是不满，但“倾城”这张脸毕竟是按照她当初执笔所画的画像做出来的，她的确不好真的责怪冥诺什么。
说到“倾城”，这个并不存在的人对莫雪颜来说却是一个极为特别的存在。就连莫雪颜自己也不懂为什么要塑造这样一个人出来，可是心底里就是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这个人应该活在她的生命里——即使“他”已经死去。
是的，已经死去。对于这个认知，莫雪颜极度困惑。
要说一个本不存在于自己生命中的人为何必须活在自己生命里，莫雪颜也不懂，尤其这个人还是一个在她看来已经逝去的人。她唯一知道的是在某一日清晨睁开双眼看向这个世界时，那一张脸就这么不期然地浮现在了脑海里，而且越来越清晰，挥之不去。
那张脸，那个名字，陌生得紧，却每每让她咀嚼一次都感到痛彻心扉。
到底，她曾在什么时候遗忘过什么？
“月辰。”温和的声音突兀地响在头顶，莫雪颜微愕，不过出神的空荡慕容子毓竟已走到了身边，而同样守在一旁的墨云辰和冥宇则一脸防备地看着他，似乎随时都可能出手。收拾起思绪方欲抬头，慕容子毓温和又不失力道的手却先一步落在了她头上。“我为刚才的冲动道歉，我气糊涂了。”
是气糊涂了，不然他怎么舍得伤害从小就一直保护着的他？
心里突然有些酸酸的，莫雪颜沉默着将头往旁边偏了偏避开头顶的手，面无表情地抬头：“没事。”
还记得当初也有一个人如今天这个人一般，因为自己的改变而气急败坏。那打在脸上的疼痛与他们内心的煎熬相比，又算得了什么？这世间若是连个能打你的人都没了，那才是最悲哀的事。
“我回去了这边的事情便管不了了，你也控制一下，别太任性了。”莫雪颜淡淡的表情刺痛了慕容子毓的眼，虽是皱眉，却也只当“他”心里有气不愿多说，只得闷闷收回了自己的手。
“只要他们不触犯我的底线。”目光冷冷扫过苍郁谷一行，莫雪颜漠然道。
“你这性子，到底像谁啊……”慕容子毓摇头轻叹，看着莫雪颜的眼中有颇多无奈，沉沉的墨色在他眼底泅开，将一双凤眸点染得更加深邃，只有他喃喃的低语落在耳畔。“也许当初父皇的决定是对的，而我却为你选了这一条路……”
莫雪颜听得一愣，“什么？”
“或许是我的一厢情愿，总觉得由你选择你想要的生活才是最好的，反倒忘记了我们身上都有解不开的枷锁……”眼神复杂地看着仰头与自己对视的莫雪颜，慕容子毓深邃的目光里蓄着沉思，半晌，似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语气蓦地变得坚定起来。“这一次回京我可能会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武林大会过后我再来找你，有些事情也是时候该告诉你了。至于到时候你要何去何从，便看你的选择了。”
“卖什么关子。”不悦地瞥了慕容子毓一眼，莫雪颜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不是卖关子，是实在不好说，不然也不需要瞒你这么久了。”看出莫雪颜的举动中虽有不悦却无生气，慕容子毓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唇角挂上与方才下命令时截然相反的笑意。旁边的传令公公低眉顺目地站着，一双耳朵却是听得仔细。“你也知父皇一直都很喜欢你，但你可能不知道，当日予我们几兄弟下诏封王之时是准备了七道圣旨的。”
七道圣旨？先帝慕容德康膝下只余六子三女，既是封王的圣旨，怎会有七道？
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一闪即逝，待莫雪颜想要去抓住，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明眸掠过前来传令的一干人等，最后落在慕容子毓眼中，虽只一瞬，莫雪颜还是在他眼底看到了“刻意”二字。
堇青等近身护卫听得这话都有些惊讶，然不等他们上前劝阻，慕容子毓已是先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他既已下定决心要告知“墨月辰”一切，那么即使现在碍于场面有些话不能言明，他也该让某些人看清楚自己的分量，不要妄图染指他想要保护的一切！
“那七道圣旨，本有一道是予你的。”慕容子毓说到这里语气微微滞了滞，垂头看莫雪颜眼中除了惊讶再无其他任何喜悦之色，这才继续开口，“父皇的本意是册封你为异姓王，且将落日城予你做封地，只不过后来我把那道圣旨拦了下来……我总觉得你有自己的路要走，若是用一道圣旨决定了你的未来只怕你也不会高兴，所以劝了父皇，将来不管你是入江湖或者进朝堂，我们都尊重你的选择。”
慕容子毓此言一出，周围投射过来的目光立刻从原本的看戏化作了千姿百态，嫉妒者有之，羡慕者有之，惋惜者亦有之。
朝廷毕竟不比江湖需要去一步步地打拼赚取地位，一个王爷的头衔，就算是非正统皇室血脉，光凭着这地位也足够一个人锦衣玉食一生了。蓝夏王朝开国数百年从未封过异姓王，当初慕容德康竟会想要为了墨月辰而开此先例，此番殊荣绝对前所未有。只不过于墨月辰而言如此重要的事情却被慕容子毓阻拦并隐瞒了下来，在外人看来也不得不叹一声可惜。
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奈何擦肩而过。
令人惊异的是，此刻本该动怒的“墨月辰”却从头到尾只是一副淡然从容的模样，要说不惊是假的，但要说喜或者失望，却是丝毫看不出来。
莫雪颜静静地听慕容子毓把话说完，虽也为墨月辰惋惜了一把，可真正让她在意的还是慕容子毓父子对墨月辰的态度。按理说，即便慕容德康和墨玉锋深交，但朝廷与江湖之间本就隔着一条鸿沟，慕容德康既为蓝夏王朝一代君主，就算再怎么照顾故人之子也断不应该置朝廷法度于不顾，更有甚者还加上了一个慕容子毓……
墨月辰，莫非与慕容皇室之间存在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月辰，虽然当初父皇并没有将那道圣旨颁下来，不过它依然有效，你若什么时候想要，我都可以给你。”掌心按上莫雪颜瘦削的肩，慕容子毓缓缓低下头凑近她的耳边，用只有近旁几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末了又不禁轻叹一声，“你啊，怎么就不能有点儿野心呢？”
野心？
莫雪颜挑眉，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要走了，你保重。”抬手在莫雪颜肩上轻轻拍了拍，慕容子毓迎着她不解的目光，却是微微一笑用一句道别堵回了所有的疑问。
直到慕容子毓带人离去，场中只剩下了一众江湖人等，各种细碎的私语声才渐渐漫过了方才安静的气氛，四下里更是交头接耳热烈地议论了起来。
紫纱低垂拂过莫雪颜的肩头，冥诺含笑的双眼目送慕容子毓消失在视野中，这才慢慢冷却成了泠泠的浮冰，将眼底的暗光尽数遮蔽。
“朔贤王爷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呢，不知道这一次紫延城会不会有一场好戏。”笑意盈盈的声音带着慵懒的魅惑让人心底一酥，没有留意到冥诺眼中冷意的众人们下意识地再次将视线锁定在两个绝美的少年身上。但见白裳紫纱的少年慢慢伸手拢起“墨月辰”披散下来的三千青丝，一边用柔白的发带轻轻束起，一边柔声发问道，“你的决心，又做得如何了呢？”
她的决心……
凤眸幽幽扫过不远处高高垒起的铺着大红地毯的擂台，莫雪颜唇角眉梢渐次扬起浓浓的笑意，三分张扬七分自信，只刹那间便摄去了无数人的心魄。
她的决心，不是早就决定好了么？
飘飞在空中的白衣犹如寒塘起舞的孤鹤，一起一落，已是稳稳踏上了那一方艳红的擂台：
“萧氏一族萧倾雪，前来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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