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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天兵援朝人云亡


却听得一人扬声长笑,从倭寇中越众而出,大声道:“临到死了,却还嘴硬,这便是你们大明朝军队的作风么?”这人全身结束,眉目俊秀英姿勃发,明明是倭寇,却说得甚为流利的汉语,竟是厉抗宋书妤的老熟人小西行长。他身旁那人面色桀骜,却不是加藤清正是谁?

        史儒全不顾自身重伤,踏前一步,昂然道:“向五十年前,戚帅以雷霆之威破倭寇数万,使你们这些宵小之辈不敢再窥我中华上国。难道五十年后的今日,咱们堂堂大明天朝的军士,却会怕了你们这批手下败将么?”

        小西行长冷冷一笑,道:“两军尚不曾正面交锋,你们所谓的天朝将士,已死伤大半,而我军却不曾损去一兵一卒。到底谁是败将,却还用问么?”

        这言语相交之间,已有不知多少倭寇从四面钻出来,举起手中的长刀,将大明援朝先锋军仅余的数千士兵团团围住。厉抗放眼望去,这些武士看似杂乱无章,却已呈合围之势,而自己这边虽有数千之众,却大多带伤,胜负之分实是明显之极。

        史儒忽地仰天长笑,那笑声苍凉凄苦,如泣如诉。小西行长被他笑得不明所以,皱了眉头瞧向他,直待他笑声稍敛,才道:“有甚么好笑?”

        史儒昂然道:“我大明军士遇弱不欺,却遇强愈强。从无跪着活的中华男儿,只有站着死的大明英雄!”

        两人一问一答,史儒每一句必是慷慨激昂,厉抗见倭寇虽已渐渐围拢,然而本来沮丧颓废战意尽失的大明士兵却已在史儒的话语间慢慢持起了手中的武器,围拢在了史儒身边,知道史儒这话明是说给小西行长听,实则是在激励军士士气,不由暗暗点头,这史儒虽止小小副先锋,却实是比那王爷、总兵之流强上太多。

        小西行长身旁的加藤清正听不懂中文,大感不奈,冲小西行长道:“罗嗦甚么?直接砍了他们便就是了。”

        小西行长并不回头,止用日语答道:“猛虎虽伤,尤有余力。若他们临死反扑,必难抵挡,咱们兵力不多,一切小心为上。”

        他用日语说话,本拟不让对方知晓自己军情,然而厉抗生长在日本二十四年,早已将这话听得清楚,心头大喜,对史儒道:“他们兵力不足……”话音虽轻,却被小西行长听到,猛可地大喝一声:“你是甚么人!怎么听得懂日本话!”

        厉抗踏前一步,顺手摘下面上薄铁面具,朗声道:“大明人,厉抗。”宋书妤行前一步,摘下头上盔甲,露出满头青丝,道:“小西行长,还记得我么?”

        小西行长与厉抗夫妇交手不下三次,其间纠缠十数年,如何不识得两人。以小西行长之机敏,一照面间当就认出两人。然而厉抗从不曾着过大明军装,又掩在史儒身侧,宋书妤更是士兵打扮,瞧不出是个女性,一时之间竟让厉抗将自己军情重况给听了去。小西行长不怒反笑,道:“好你个厉抗,甚么地方都少不得你。以你和我主人交情,做甚么处处与我作对?”

        厉抗心头一痛,道:“自你主人开始打我大明朝的主意时,我便与他恩断义绝,再谈不上甚么交情了。”

        小西行长笑道:“殿下虽如此绝情,我主人却一时也不曾忘了殿下。现今我主人一统日本全境,官至一品关白,更名丰臣秀吉,已是贵为日本第一人。殿下若归回日本,前途自不可限量。”

        厉抗心头暗叹,想不到昔日的藤吉郎竟有今日作为,主上织田信长穷一生之力也无法达成的愿望却被他用数年时间达成,其聪明才智实是不可想见。想到此处,不由得心生惧意,问道:“秀吉,他……他也来了么?”

        小西行长摇摇头,道:“主人万金之躯,岂能远涉重洋?区区朝鲜,以我等数名下属之力已是足够。待他日破了大明,我主居北京,天皇居日本,以殿下和我主的交情,其余处所,自然是任君索取。到时显佳名于三国,共筑不世奇功!”言谈之间,仿佛天下已尽在掌握之间了。

        厉抗摇一摇头,道:“秀吉已有了日本,尤自贪心不足,妄图朝鲜、大明。我厉抗虽生于日本,却是大明子民,流的却是大明的血,若要厉抗做这背国弃义之事,却是休想。”

        小西行长劝道:“殿下却不要痴迷不悟,我军登陆朝鲜不过二月余,便已全取朝鲜全境,如此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谁人能够阻挡?到时大明城破时,玉石俱焚,殿下悔之却晚。话又说回来,我主又非为一己私利,实现三国一统,从此天下归一,再无纷争,再无战乱,却不是好?”

        厉抗竹杖在地上一顿,喝道:“住了!向五十年前,倭寇便已侵我中华海境,你们狼子野心,甚么时候又曾有过好心?不要以为把理由说得如此堂皇,便能掩盖你们的丑恶嘴脸。甚么三国一统,不过是秀吉的借口罢了,我早已与他恩断义绝,要我反背大明,却是再无可能!”

        论到口齿争辩,再来几个厉抗也不是小西行长的对手。然而这番话起自厉抗内心,就实谈来,自然慷慨激昂,竟令得小西行长再难说出话来。

        小西行长干笑几声,道:“如此最好,免得杀了你,还要受主人责罚。杀了他们,一个不留!”最后一句他用日语说来,一旁的加藤清正早已按捺不住,话音刚落,已大喝一声,舞起长刀直冲上来。

        厉抗深知加藤清正一身修为不在自己之下,不敢大意,连退数步,身形摆开,将一身所学尽数丢开,竹杖泛起层层碧影,虚虚实实点向加藤清正。加藤清正前冲的身形一顿,刹住势子,长刀翻转过来,在面前撩起数个刀花,将厉抗这一招格了开去。围拢在四周的倭寇已是蜂拥而上。

        史儒振臂大呼:“倭寇兵力不足,众将士随我杀出城去!”这一呼终是收到成效,数千大明援朝军纷纷大声应合,持起武器开始反击。

        小西行长的担忧不无道理,虽然大明士兵疏于战阵战力不足,然而人到临死之时,求生意志何其猛烈,更何况已知倭寇兵力并不充足,有了一线生机的大明军士反扑之力何其汹汹,竟抵挡住了倭寇的冲击,并开始向城门移动。

        乱军之中厉抗独战加藤清正,杖了竹杖长大之利,稳稳地将加藤清正拒在身前一丈之外,一身所学展开,虽不能片刻之间杀敌,却也立于不败之地。然而宋书妤苦斗小西行长却已是大感乏力。自修习《纪效新书》后,宋书妤弃剑用拳,一套太极拳术即便是无法伤敌,自保却也有余。只是她这时左臂带伤,使动间已不能随心所欲,而小西行长双手各持一把短刃,出手诡异阴险,比之上一次交手时技击之术竟暴涨数倍。止片刻之间,宋书妤已挡不住小西行长,连连后退。

        小西行长面露冷笑,手上攻势不停,左手刃一刺逼开宋书妤双拳,右手后发先至,直取宋书妤胸前要害。宋书妤眼见抵挡不住,慌乱间失声惊呼。小西行长满拟这一刺必得全功,谁知乱军之中一柄枪斜刺里杀来,不去挡格兵刃,却向自己腰肋之间刺来。他这时全心击杀宋书妤,周身空门大露,慌忙之间来不及细想,硬生生将腰一扭,着地滚去,狼狈不堪地避过这一刺。

        厉抗本自全力相抗加藤清正,忽听得妻子惊呼,心头一凛,竹杖慢得一慢。加藤清正何等样人,这机会如何能放过,左手闪电般一探,已握住杖身,随即欺身向前,右手持刀贴在杖身,极快的顺势而下,来斩厉抗的双手。

        但凡以刀对枪,大多因刀不及枪长,难以近身,持刀者难得上风,是以持刀者大多在第一时间破掉枪的优势。这一势在日本使刀者中名唤“破枪势”,刀锋顺枪身而下,持枪者若不当即弃枪,双手十指必被砍断,实是厉害非常。厉抗使枪多年,如何不知厉害,然而若是弃杖,自己双拳哪里是加藤清正的对手。是以厉抗向后疾退,双手滑到杖尾,手腕发力扭夺。加藤清正要破厉抗竹杖优势,如何肯放竹杖脱手,左臂也是发力反夺,右手长刀却不停,顺势直砍下来。

        竹杖质地本韧,两端大力扭转,杖身立时从正中向上拱起,变成一个大弧。加腾清正这一刀顺了杖身一变,滑到空中去,却已是砍不到厉抗。厉抗心中电光火石间闪过当年丐帮况长老使杖的情景,融会贯通,双手竟于此时一放。

        竹质本韧,这时一端失力,当即反弹,“唰”地反撩回去,杖尾当空一个大弧,“啪”地一下正中加藤清正肩头。杖内灌了铅铜,其力沉重,以加藤清正之躯也抵挡不住,闷哼一声跪倒在地。而那杖弹韧之性竟是不停,又反震回来,厉抗双手一伸,又将这兵刃捞在手中。丐帮传功长老这把兵刃的妙用,到如今厉抗才能完全掌握。

        厉抗心下担忧妻子,一杖得手后也不进逼,回头看时,正瞧见小西行长着地一滚,避过那长枪偷袭。使枪的不是别人,竟是全身浴血的史儒。他周身不知受了多少伤,本自拄了长枪,站也站不稳了的,这时勉强一枪,根本无力刺着小西行长。不过他这一刺用的却是围魏救赵之计,以自己一刺之准,迫得小西行长自保,从而救下了宋书妤。

        厉抗弃去加藤清正,几步奔到妻子身旁,见她并不大碍,这才放下心来。转头间见史儒摇摇欲坠,忙伸臂扶住他,再抬头时,四面混战中大明军士虽取得些许优势,然而小西行长和加藤清正却虎视眈眈,这一战谁胜谁负,却是难料。

        战阵之间拼力斗勇,厉抗绝不惧任何人,然而此时非力能胜,需行奇招妙计之时,却非厉抗所长。止是宋书妤心神已慌乱,史儒神智将失,哪里还拿得出一些主意来,厉抗不由得心头叹息,这般情景,若有羽柴秀吉或努尔哈赤在时,当能有妙计突围,然而这两位至交好友,却都已先后成了自己的敌人,所有的妙计都是欲至自己于死地了。

        便在这僵持之间,却听得一声大喊,数骑从城内深处直闯过来,突进混战之中去。这些骑兵没头没脑,也不顾前面有无阻挡,策马狂奔进来。厉抗等人倒能躲避,然而史儒重伤在身,本已是强弩之末勉力支撑,哪里躲闪得开,被当先一骑撞中,竟哼也没哼一声,滚了几滚,就此不动了。

        这数骑撞开混战两方,也不停留,竟自抢出城门,绝尘而去。厉抗止瞧见当先那骑华贵却皱成一团的王爷朝服,和拖在他身后的那一截紫金溜球大风筝,张口叫道:“福王爷……”这援朝军督军使,赐穿皇马褂,当朝天子御弟竟然停也不停,自顾自地逃命去了。

        到底宋书妤比厉抗反应快上些许,眼见这数骑人马夺门而去,当即一扯厉抗,喝道:“走啊!”趁这片刻愣神之间,向城外狂奔。其余大明士兵一下醒得过来,发一声喊,哪里还有战心,俱向城外汹涌而出,众倭寇竟阻之不住。

        混战之中,倭寇全副精神都放在这数千有抵抗能力的大明士兵身上,谁也不曾关注那如行尸走肉般失了心神的福王爷和总兵祖承训。待得福王等人回过心神来时,却不参战,自寻了走散的战马,夺路逃命。两方军士均是步战,被这战马一冲,当即散了开来。想不到这福王在最后倒也做了件好事,竟令得厉抗等人趁乱逃了出来。

        大雨片刻不曾止息,城外并无灯火照耀,十步之外难辨东西,厉抗宋书妤两人抢出城来时,福王和祖承训早已打马奔得不见了踪影。其余大明士兵如没头苍蝇般四散奔逃,身后众倭寇追袭而出,厉抗宋书妤不敢停留,也便向前奔逃跑。此时也辨不得方向,便是想回义洲也不能够,止能慌不择路。隐隐听得小西行长用日语传令:“穷寇末追,咱们还有……”后面的话却听不得备细。

        厉抗略放下心来,低声道:“他们不会来追,咱们先辨清方向再说。”

        宋书妤四面望望,止这片刻之间,大明军士已是散了个干净,仿佛从不曾来过一般,不由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两万援朝大军,竟一仗间败得如此干净……”

        厉抗苦笑道:“有这么个王爷在,想不败都难。”

        其时两人距城并不甚远,止这两句功夫,已有一小队倭寇发见两人,竟直抢上来。两人回身便走,厉抗头先听得小西行长命令,只当这队倭寇追袭片刻,便即回转,谁想这队倭寇竟是加藤清正带队,紧随不放,似乎定要至自己两人于死地。

        要知加藤清正为人极傲,深为自己是丰臣秀吉手下第一武士而自豪,绝口不提自己曾是厉抗麾下部卒,是以他才会每次见着厉抗都猛下杀手。而这次败在厉抗杖下,更是心中添恨,此时不理小西行长收兵的命令,率了一小队士兵,定要将厉抗砍于刀下。

        厉抗哪里知道加藤清正的心思,眼见加腾清正穷追不舍,深知自己两人之力绝敌不过这一队人马,不敢交锋,只得向前狂奔。然而这雨天泥地湿滑,奔行不快,相距又近,走脱不得。奋力走不得十里远近,宋书妤脚下一软,栽倒在地,再也跑不动了。

        厉抗此时也是气短,奋力扶起妻子,见加藤清正率十数人合围上来,不由苦笑,对宋书妤道:“想不到我夫妇今日死在这里。”

        宋书妤奔行甚久,加之左臂带伤失血过多,这时面色煞白一片,话也说不出一句,止伸手轻抚厉抗面颊,露出一个凄苦的笑容来。

        加藤清正也不打话,当头便是一刀。厉抗左臂扶着宋书妤,止右手持杖挡格,却哪里敌得过加藤清正这雷霆一击,竹杖拿捏不住,脱手而出。便在此时,听得四围几声响,不知多少箭枝射来,竟将加藤清正带来的十数士兵尽皆射死。

        加藤清正反应迅捷,一见有变,也不击杀厉抗,手中长刀连舞刀花,遮挡住身前,自己并不折身,就这么向后疾退。待退了数步之后,这才转身逃遁。这人拿得起放得下,一见情势不利于己,片刻也不停留,便就去了。到这时厉抗才反应过来,身周除了十数具倭寇尸体外,仿佛甚么事也不曾发生过一般。

        待加藤清正去得远了,黑暗之中钻出数人来,也不理厉抗,自分散开来,捡拾倭寇尸体上的盔甲武器。此时十步远近已难见物,这些人从哪里来的,厉抗全不知道。其中一人走到厉抗身前,上下打量一番,笑道:“别怕,咱们不是日本人。”

        厉抗见那人止二十来岁,身上并不着甲,止穿着一件兽皮做成的简陋衣裳,背上背把大弓,说的却是朝鲜语言。他于朝鲜话语不甚了了,宋书妤当年为了随父亲的商船出国贸易,于朝鲜话却甚是精通,这时缓得一缓,气力略是回复,便道:“你们是甚么人?”

        那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道:“俺叫金猛,是山里人。咦,你受伤了么?”也不待宋书妤回答,伸手从怀里摸出些草药,放口里嚼得烂了,吐在手里,全抹在宋书妤受伤的左臂上。厉抗虽听不懂他说话,却知他在为妻子疗伤,便冲他微笑点头。金猛笑道:“你这是被日本人用枪打伤的,俺见得多了,用这草药包好。”

        这时其余众人也都围拢过来,厉抗见他们或着了简陋的盔甲,或拿着草叉锄头,直和农民无二,实想不到便是这些人救了自己。这中间又有一个僧人打扮的人,光了头,从怀里摸出一串念珠,对满地尸体喃喃低语,却不知在做甚么。厉抗好奇,低声问道:“他在做甚么?”宋书妤侧耳听了听,道:“听不太懂,好像和尚念经,操度这些死去的人往生极乐。”

        金猛待那和尚念完,道:“俺们回去了。你们被日本人追杀,身上又有伤,先到俺们那里去避一避,养好了伤再说罢。”他说一句,宋书妤低声译一句,待他说完,厉抗已明了意思,当即扶了宋书妤,随着他们前行。这队人对路甚是熟悉,在黑暗中绕了几绕,也不知走了多少远近,到了一山脚下,再攀过几处山石,竟现出一个不小的山洞来。

        进到山洞内,其中景象着实把厉抗吓了一跳。这山洞算来也自不小,内中却密密麻麻挤了数百人,其中妇孺老人居多,个个衣裳褴褛憔悴不堪,竟似到了丐帮一般。止是丐帮人众虽也衣不遮体,然而个个身怀绝技,面上绝不现些憔悴之色罢了。

        见到金猛等人进来,这些人全不惊讶,自有一些青年妇女和孩子上来,接过众人捡拾来的盔甲等物,又有人捧来些食物饮水,瞧见宋书妤带上,又有几名年老些的妇人上来扶住宋书妤,替她检视伤口。厉抗瞧他们神色如常,全不因自己两人是陌生人而有些意外,似乎这些事是极正常一般。

        金猛的草药倒确有效用,伤处已止住流血,宋书妤受创本不甚重,止因失血故而虚弱,这时略好得些,向那几名妇人道谢。其中一人笑道:“不碍事,都是受苦的人,本就该互相帮着些的。”宋书妤“啊”了一声,道:“你们都是逃出来的朝鲜百姓。”

        那妇人将宋书妤上下打量一番,又转头瞧瞧厉抗,讶然道:“看你们这么说,你们却不是我们朝鲜人。”

        宋书妤点点头,道:“是,我们是大明过来的。”

        金猛凑过身来,叫道:“你们是大明来的?那太好了!早就听说大明天朝有大军过来支援俺们,想不到却是真的。你们同日本人打起来了么?怎样了?可是胜了?”

        宋书妤苦笑一声,指指自己左臂伤处,道:“咱们输了,输得很惨……”

        朝鲜自唐时起便已向中华称臣,自来为中华隶国,朝鲜民众仰慕中华文化,自来以为中华上国天朝,必是比之自己强上许多。想不到这上国来的军人,竟也不敌日本倭寇,众人大觉失望。金猛咬着嘴唇,满脸不信,叫道:“怎么可能,你,你们怎么可能会输?你们不是有个将军,叫戚继光么?听说他很厉害的,日本人都怕他。”

        宋书妤叹一口气,想不到戚帅威名,连朝鲜民众都有耳闻,止是岁月匆匆,英雄不再,实是让人叹息,只得照实道:“戚元帅已经故世了。”

        金猛倒吸一口气,道:“戚,戚继光死了?他怎么就死了?他怎么会死?”似乎在他心中,戚继光并非凡人,不应有生老病死一般。

        宋书妤叹一口气,道:“今日亏得有你们相救,不然我们必是死在加藤清正手上了。”

        听得“加藤清正”四字,山洞内竟起了一片哗声,金猛直跳起来,嚷道:“甚么?那个逃跑的人是加藤清正!天,为甚么你不早说,不然俺定要追上去射他个透明窟窿!”他从背上拿下大弓,叫道:“不行,俺要去找他去!”跳起身来便向外走,几名青年人慌忙上去拖住他,将他硬拉了回来。

        宋书妤奇道:“加藤清正又怎么了?”

        金猛哼了一声,却并不回答。那头先的僧人走近前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女菩萨不怕污了自己的口,竟说那地狱恶魔的名字,我们这里止说恶魔,从不说他名字的。”

        宋书妤道:“这位大师。”那僧人道:“僧人法号叫觉明,却不是大师。”宋书妤哦了一声,道:“觉明大师,那加藤……那恶魔却为甚么如此可恶?”

        觉明摇一摇头,道:“那恶魔做下的恶事,罄竹难书,便是佛经上记载的恶魔,也不过如此行径,不说也罢。不知两位上国来的将军,却是在哪里同日本人交战的?”

        宋书妤道:“平壤。”

        觉明叹一口气,道:“这里的难民,俱是平壤的百姓,那万恶的日本军人一来,抢走了咱们的土地,杀了咱们的亲人,逼得咱们避在这里。愿我佛慈悲,显无上之佛法,扫除这些万恶的恶魔。”

        金猛撇一撇嘴,道:“大和尚,你老是这么说,却顶得甚么事?等佛来救俺,还不若俺自己拿了弓去射杀几个日本人是正经。”

        觉明摇头道:“我佛劝戒世人,不可杀生。”

        金猛笑道:“却又来。你自己也杀了好几个日本人了,便是刚才,你不也射死了一个日本人么?”

        觉明眼一瞪,双手合十道:“我佛也曾说,佛亦有火。我那怎能算做杀生?”

        这一番交谈,宋书妤大略了解得,这群人不过是朝鲜平壤城的百姓,逃难避在这里,竟拿起简陋的武器开始抵抗倭寇。

        金猛和觉明斗了几句口,旁人止是微笑,却并不劝阻,想来这两人经常如此斗口,众人都瞧得惯了的。再斗了几句,觉明双手合十,道:“我和尚不同俗人唇舌相争,免得被上国来的将军瞧小了。”

        金猛笑道:“你争不过俺,俺也不来同你争。”转头对厉抗道:“这位将军,怎地不说话?”厉抗不懂他说些甚么,只得转头瞧向宋书妤。宋书妤道:“这位名叫厉抗,是我丈夫。他却不懂得朝鲜话语。”金猛上下打量厉抗,叹道:“这将军倒是壮实,这才有个将军模样。”

        当夜厉抗夫妇便在这山洞中休息。这山洞虽大,人众却实是过多,止能勉强席地而坐,众人因见宋书妤身上带伤,又尊敬他俩是大明上国来的将军,让出一块空地来,又送来被絮为宋书妤铺盖,使其好生将养伤患。休整一晚后,那大雨早息,宋书妤创处也疼痛渐止,面上恢复了些血色。

        金猛一大早带了人出去,回来时带了些野味,几名妇人烧火烤得熟了,众人分食,却留下大份给厉抗夫妇。厉抗两人见除了壮年男子之外,其余人众全没些肉食,止吃些果子野菜,说甚么也不肯吃这一份最大的食物,全留给了孩子老人,这一举动立时得到了所有人的尊敬。

        如此过得数日,众人收拾物件,尽数离洞,宋书妤大奇,询问金猛时,金猛道:“今早俺去了平壤,那里一个日本人都没有了。俺们都是平壤的百姓,现在日本人走了,俺们自然要回自己家去。”

        小西行长等人数日前才大获全胜,怎地说走就走?厉抗和宋书妤俱是不解,厉抗只怕又有诡计,宋书妤略想一想,摇头道:“我瞧着不像。以小西行长之智,一条计绝不至用两遍。我瞧他们必是粮草接济不上,不得不放弃平壤。咱们且去瞧瞧,再做打算。”

        主意一定,两人随了这大队难民,重又转到平壤来。厉抗望着这高大的城池,回想一夜之间,两万援朝大军竟尽灭在这里,而自己夫妇竟有幸得以存活,实是万幸,不由大是感慨。

        还未进城,一股战场上特有的死亡气息已扑面而来。硫磺燃烧后遗留的焦臭混杂着鲜血的腥味,数日时间竟不曾消退,中人欲呕。金猛一步踏进城去,口中道:“这味道怎地这般难闻,真是……”话到一半,却再说不出口,人如同木头一般地盯在原地,再也不动一下。随在他身旁的人众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其中不少妇人已是低声哭泣起来。

        厉抗两人对望一眼,大觉有异,排开众人挤近身去。眼前的情景令宋书妤失声惊呼,也把厉抗这久经战阵的老将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整整一座平壤城,已成了一座真正的死城。所有的房屋尽数被焚烧掉,城中主干道上,四处零乱的丢放着被焚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想来便是几日前战死的大明军士,那恶臭扑鼻而来。众人的来到惊起了无数吃死尸的乌鸦,它们扑打着翅膀,“啊啊”叫着四散飞去,却不知是为死者唱着悲歌,还是惊慌的叫声。

        想不到小西行长竟然弃城弃得如此干净。

        两万援朝大军,再也分不出谁是谁来,全在一把焚城大火里烧了个干净,留下的不过是一具半具烧不尽的焦黑尸体。

        在觉明的喃喃颂念声中,厉抗只觉得自己周身发虚,险些站立不住。金猛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无耻的日本人,可恶的恶魔!”

        厉抗茫然向前,路过这一具具的焦黑残躯,左右寻找。正先锋戴朝弃,副先锋史儒也混迹在这些残躯之中,再也找不着了。这两员忠心为国的将军,便这么弃尸在异国他乡了。

        宋书妤眼尖,轻扯扯厉抗,道:“他们……他们的耳朵……”厉抗仔细瞧去,所有还能辨认出头颅的尸体上,每一具都缺少一只耳朵,所有的左耳全都不见了。

        仿佛瞧出了两人的疑惑,金猛恨恨地道:“加藤清正,这个恶魔。他为了向他的主子证明自己的功劳,每杀一个朝鲜人,便就割下他的左耳,然后一麻袋一麻袋的运回国去,向他的主子请功!”

        一个人直可以残忍到如此地步,厉抗只觉周身颤抖,宋书妤再也忍耐不住,张口呕吐起来。

        金猛走到一片废墟前,捡起地上一截烧黑的木头,道:“俺的家……全没了……”仿佛受到他这句话的感染,不少人痛哭起来,他们的家,都在这一把焚城大火之中,成了一片灰烬。

        宋书妤勉强止住呕吐,望着这群痛苦的人,大觉心痛。厉抗叹一口气,道:“事到如今,咱们怎么办?”

        宋书妤望望厉抗,忽地展颜一笑,跳起身来,振臂呼道:“大家不要哭,我有话说!”

        PS:第一次平壤会战的胜利使本来对明朝尚有一定戒心的丰臣秀吉再无提防之意,立即派岛津义弘增兵朝鲜,企图从陆地支援小西行长部和加藤清正部,企图一战而定义洲,全取朝鲜全境。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以加藤清正为首的日军在朝鲜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使得朝鲜人恨极日军,各地义军蜂拥而起,甚至连和尚都组成僧兵来抵抗日军,逐渐代替官兵形成抗日的主力。

        加藤清正收集死亡军民耳朵请赏,听来残忍之极,然而确有其事,并非夸张。

        本故事纯属虚构,特此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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