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再回青城三
祁嬴不知又从哪个书屋淘来一摞戏本子，正穿过一条长廊往祝长安住的厢房搬去。身后跟着的是依旧一身蓝衣的沅。&1t;/p>
长廊外，是青城典型的池塘假山，几簇茱萸冒了淡黄色的花蕊，平添了不少颜色。临岸边绿油油的浮萍，偶有几只水蜘蛛嬉戏于浮萍上，好似欢快。&1t;/p>
突然，祁嬴定住身。&1t;/p>
“沅，叫东琅走趟禄山，请我师傅任原道长来。”&1t;/p>
“是。”沅应声，转瞬间就消失在原地。&1t;/p>
祁嬴则继续捧着一摞戏本子直径往祝长安住的厢房去，身后的影子被拉长出去半个头。&1t;/p>
那日那大夫脸色从替祝长安诊断开始到结束就没好过，出了屋子还不待祁嬴详问因果，大夫就微弓腰。“大郎君，四娘子的病老夫只能写个驱寒的方子，减轻四娘子风寒之扰，其他的还另请高名。”&1t;/p>
“另请高名，大夫这是何意？”&1t;/p>
“大郎君，你家四娘子虽病不过是感了风寒，但，但那一身毒老夫为医几十年载从未见过，实在是无能为力呀。”&1t;/p>
这一席话一出自是让祁嬴和沅一怔，不大会儿二人又自若常色。看这大夫也是一把年纪，青城最德高望重的医者，想必那番话不似在说假，只好让沅同大夫去抓药了。&1t;/p>
祁嬴衣袖里的手指收紧成拳，回身深究的神情看向祝长安的厢房。忽而，阿笺就关门出了房，守在一侧。&1t;/p>
“一身毒，祝长安你到底是得罪了何人。”&1t;/p>
竹林深处，祝长安立在一处石碑前，身边并未见阿笺。&1t;/p>
突然扑通一下，祝长安双膝就直直跪于石碑前，拢袖中的手，颤动的摸上石碑的字一下又一下，神色戚戚。&1t;/p>
“阿爹，阿娘，不孝女长安，来看你们了。”祝长安双手交叠高举过头顶，郑重其事的拜了下去，接连拜了三下。石碑上的字也在祝长安拜下去后显现出来，有些老旧的三个朱红大字。&1t;/p>
祝家墓。&1t;/p>
祝长安被送到京都后，便受靖轩王祁言辞照顾，也未从问过有关祝家的事。有日祁言辞突然说起祝家的事，就细听了番。那场大火一烧便是两天一夜，因祝家独立一地，周遭无近邻，便没人灭火任由烧成平地。原以为祝家人会无安身之地，却不知是谁拾了祝家瓦砾埋在这一处，还立了石碑。&1t;/p>
当时祁言辞就问祝长安“可要回去看看？”，祝长安则默不作声回房去了，那件事也就作罢。&1t;/p>
现想起来，许是不想在他人面前大哭一场，尤其祁言辞面前，也不想让自己难堪，揣着祝家人特有的要强罢了。&1t;/p>
祝长安起身，许是跪久了膝盖转来一阵刺疼，身形颠簸好是手疾眼快扶住石碑才稳住身。缓了一会儿，就作无事的模样朝外去。&1t;/p>
竹林清香伴着从东边坞子湖面吹来的水汽，不久就起了浅浅一层薄雾。&1t;/p>
等祝长安来到阿笺跟前时，少许能辨些方向，就见阿笺递了一张四四方方的深色手绢过来，面颊有两坨疑红。“四娘子有位郎君说你且用得上。”&1t;/p>
“有位郎君？”祝长安将目光扫出去，雾里看花似的没现什么郎君。&1t;/p>
“是，长得高高的，眼睛是湛青色的。”&1t;/p>
听阿笺这么一描述，祝长安自在脑海里描了相，听眼睛是湛青色，心不由一怔，暗道：“北地人怎么到青城来了。”青城距北地边塞虽不太远，但也隔了好几城池，盘查甚严；若说走其它路径，山路险恶，水路不通，又不与北地通商，鲜少会有北地人到青城来，难道。默默地又看了看阿笺是一副在平常不过的小女儿家心思，看这样子她是不知那湛青色眼睛是北地人的特征。便把心里的猜想暗暗掐掉，许是来游玩的吧。&1t;/p>
“走吧，我们该回去了。”祝长安将那四四方方的手绢收于袖中，踏上来时的路，希望不会失了方向。&1t;/p>
竹影斑驳，好不真实。&1t;/p>
祝长安同阿笺离去不久，石碑前便伫立一白衣女子，斜插一支白玉兰簪，素净得很。一张脸未施半点脂粉，一双眼睛好看得紧，上挑的丹凤眼，若在眼尾描上一笔桃红，最好不过。只是，那女子却是一副情凄意切，眉眼里透露着思念之情。&1t;/p>
“狩岑，家里又有媒人来提亲了。”纤长的手指有下没下的估摸着石碑，像是爱人的面颊，尽显娘子的深思爱恋。&1t;/p>
“狩岑，再过几日就是中秋了，我嫁你可好。”&1t;/p>
“你说我穿红色衣裙格外好看，说会为我描眉，还说我们要生七八个孩子……中秋那日我便穿于你一人看，你与我描眉可好。”&1t;/p>
“还记得儿时我们爱去那处吗？我就在那等你。”&1t;/p>
“狩岑，我等你。”&1t;/p>
一行清泪，从面颊边滑落下来，砸落在地上的竹叶中去，消失不见。&1t;/p>
雾一笼，一散，那白衣女子就不见了踪影，留一块石碑伫立在雾里，模模糊糊如同端坐的人儿。&1t;/p>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1t;/p>
青城一派喜庆之色，街两边从街头到街尾摆放整齐的万寿菊，彩色的飘带迎风飘扬，杂糅着不少从他人后院采集的桂花香，不知要送往何方解一思之愁。今日除了飘带还格外高挂了连串的红灯笼，引不少人驻足观望。&1t;/p>
“今儿怎么挂上红灯笼了？”&1t;/p>
“你不知道？苏程两家结亲，场面都铺张到两家大门前去了。”&1t;/p>
“苏家玉娘子，程家二郎君，虽不是正室，但也太铺张了些。”&1t;/p>
“人家家大业大，这点算什么。”&1t;/p>
“我记得那苏家玉娘子不是早些与那祝家大郎君有婚约吗？”&1t;/p>
“祝家七年前一把大火全没了，哪还有什么婚约可言。”&1t;/p>
“祝家不是全没了，不是还留个祝先生。”&1t;/p>
“怕你是不知，那个祝长安六月十八那日就被人活活烧死了。”&1t;/p>
“啊？报应报应。”&1t;/p>
语落如定，人群散去，终是由着世人去道。&1t;/p>
一处小别院里，几簇万寿菊开得正好，一棵虬根盘结的老树立墙根处遮去大半院子，太阳大时，树下石桌石凳正好乘凉纳阴。&1t;/p>
这不刚搬过来，祝长安就同阿笺休于老树下。&1t;/p>
“月娥姐，月明明，月中有棵婆娑树。婆娑树上挂紫薇，紫薇星出保子星保夫星。保男保女接宗支……”阿笺淡粉的唇开开合合，嘴角藏一抹笑坐石凳上。一身鹅黄，眉眼弯弯，肤色微黑，较刚来那会儿白嫩了不少。&1t;/p>
阿笺学童谣倒挺快，不大会儿就能通唱整。原本阿笺声音就清脆，不加任何修饰，这童谣经她的嗓子出来，不说比那歌妓，就说同那百灵鸟一般干净。&1t;/p>
祝长安枕着手于石桌上小憩，今日她穿了一身淡绛红衫，头仅用一条淡红色带束脑后，长披肩。&1t;/p>
“阿笺。”身后传来一声轻呼。&1t;/p>
阿笺听声音熟识，起身朝来人福了福身：“大郎君。”抬头看去见祁嬴身后还有一人，年约四十以上，笑眯眯慈眉善目，道骨仙风的模样。不知如何称呼，就想去叫醒小憩的祝长安。&1t;/p>
“阿笺你先下去吧。”小憩的人不知何时睁了眼，坐直身子正往摆放的茶杯里添水。&1t;/p>
阿笺轻声应，就转身离去，出了后院。&1t;/p>
祁嬴同那慈眉善目的人坐了下来。&1t;/p>
祝长安就递一茶杯给那慈眉善目的人，自己端一杯，往前一送：“粗茶一杯，任原道长勿介怀。”&1t;/p>
慈眉善目的人大声笑了出来，抿一口“粗茶”，道：“西凉花茶千金难求，到祝家四娘子口中就成粗茶了，着实是挑。”&1t;/p>
任原道长，祁嬴师傅，京都白云观道人，现年四十八岁。因自幼养于观中，无姓无名，便随百家姓百，名守谨，道号任原，为人如名守则谨遵，所以游历四方二十余年，结识不少能人。祝长安脑海里暗暗把任原道长的资料拿出来理了理，与眼前这人对比一番，正是本人。&1t;/p>
“任原道长喜四游，今是什么风把道长给刮来了？”&1t;/p>
“哈哈，老道这徒儿风给刮来的，祝先生。”任原道长抚抚手中的佛禅，依旧是笑眯眯的慈眉善目的样子。&1t;/p>
祝长安看了看一旁的祁嬴，提起茶壶又往任原道长杯中添了水：“道长唤长安便是，祝先生一讳，小祁王爷长安倒受得起。您，长安可不敢受。”&1t;/p>
“哈哈，长安？长命安生的长安？好名。”&1t;/p>
“谢道长夸奖。”&1t;/p>
沅不知从哪处来，到祁嬴身边附耳说了什么，祁嬴就离开了。&1t;/p>
任原道长则端详坐对面的祝长安，脸色虽因抹了脂粉，点了绛唇，看不出什么来。不假思索的抿一口：“老道刚来听我徒儿说，长安近来偶感风寒，不知可好全？”&1t;/p>
“煎服四五日的药已无大碍，劳道长牵挂。”&1t;/p>
“风寒虽小病，却不可小医。老道对医人这方面有所造诣，可让老道再给看看？”&1t;/p>
祝长安见是推脱不了，就挽了衣袖，将右手送上前去：“劳烦道长了。”&1t;/p>
任原道长佛禅放一旁，两手指搭祝长安手腕外侧。&1t;/p>
祁嬴书房内，除了沅和隐于暗处的东琅，多出了两位罩面蓝衣卫来，一个叫凡，另一个叫阿鸠。&1t;/p>
其中一位叫凡的蓝衣卫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坐于上位的祁嬴，信封上是‘祁嬴亲启’的字样。&1t;/p>
“除了信，那位还有口信给爷。”&1t;/p>
祁嬴将信展开，信笺上单单一个日期八月十六和云万里商队的标志。&1t;/p>
“京都大洗，那位要爷杀了祝长安后立马回京都。”&1t;/p>
祁嬴握信笺的手收紧，信笺就皱成一团。&1t;/p>
老树下，任原道长摸了摸下巴，语重心长：“还是落了根，老道留个方子与你，天天服用，切忌辛甜之食。”&1t;/p>
“劳烦道长，长安这去拿笔墨纸。”&1t;/p>
任原道长点点头，祝长安就离开石凳朝屋里去。&1t;/p>
道长眯着眼睛抬头望向头上盘结一起的枝条，眼神比之前严肃了几分，继而又无奈的叹了口气，独自摇了摇头。&1t;/p>
琛柏，我对不起你。&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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