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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寒山夜雨


春景看着十年未见的荀乐乐,过去的种种瞬间涌上心头。

        他曾试图忘掉小师妹的死,长久的痛苦悔恨令他在某段时间里无心修行,终日关在屋内,不论外面众人怎么开导刺激也没用。但他也就试了一天。

        为什么要忘记?

        仇恨往往比幸福更能使一个人记忆悠长,如果天下所有不好的事情都能忘记,那什么又是好的事情?

        他明白荀乐乐为何知道自己在这里,毕竟流云宗弟子耳目众多,也许自己刚从东海望出,流云城就收到了消息,然而他想不明白,流云宗为何会同意荀乐乐来找自己?

        即便荀乐乐躲过了师门的重重布置,那他又是如何躲过舒云道人的视线?舒云默认他来的,或是支持他来的理由也都不成立,十年前自己可以用剑鞘将其抽成活死人,十年后对方就有能力应对了?

        春景想不明白,但唯一的答案也只能是正确的答案,荀乐乐不是来和自己比剑的。

        他静静地看着对方,寒山的夜雨冰凉而磅礴,闪电每每亮起,荀乐乐身后的山涧就越漆黑神秘,如同巨兽大张的口腔。

        荀乐乐看着春景,雨水从他的头顶浇灌而下,眼睛却没有被雨水遮挡,春景从他身上感受不到一丝灵力。

        春景皱眉。

        “我一直在等你,”荀乐乐的声音有些嘶哑,他面无表情地说:“从我被你打败那天起,我就在等你。”

        春景身体笼罩的灵力屏障自上而下闪烁了一层,他问:“什么时候不能修行的?”

        荀乐乐依旧面无表情,他抬起右手,将青冥剑横放在眼前说:“休养了五个月,我感觉不到灵力的运转,那时起,直到现在。”

        春景沉默了一会儿,他能理解一个年纪轻轻的御神境修行强者,在突然现自己修为尽散后的奔溃,也能体会当对方得知自己有可能终身无法再修行时的绝望。

        如果说这是荀乐乐为俞溪小的死而付出的代价,这代价依然过于沉重了点。比死亡更令人恐怖的是,生不如死。

        他说:“此刻你等到我了,如何?”

        荀乐乐咧嘴笑了一下,雨水流进嘴巴,表情很是嘲弄,他有点弄不清究竟是在嘲讽自己还是春景。

        他说:“如何?如何。又能如何?我想了十年,有件事情一直想不明白,从听说你离开东海望朝中州赶来时,我才知道,原来问题的答案始终在你身上,所以我要来找你。”

        “你只是站在这里,”春景说:“最终还是我找到你了。”

        “你不想听听是什么问题吗?”荀乐乐放下剑问。

        “是的,”春景说:“一个你十年都想不明白的问题,谁都想问问是什么,然而,即便我能解答,为什么要告诉你答案?让你再困惑十年,岂不更好?”

        荀乐乐闭上眼睛,良久,他睁开眼睛说:“看来我们日子都不好过,连你都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春景摇摇头说:“你错了。十二年前你来律宾宗是个错误,十年前你杀了小师妹是个错误,如今你找到我,还是错误。你一直都在错误中行走,你的师门从来没有替你指过属于你的道路,你却不自知。”

        荀乐乐安静地听着。

        十年时间可以让一个人思考很多问题,可以将一个刚刚通灵的幼苗培育到明悉,也可以使一个行事鲁莽的少年变得极具城府。

        更能使荀乐乐这样的人,想清楚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他偏着脑袋自嘲一笑道:“我的路?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春景听到这句话,眼神开始冰冷。

        一道比之前更加暴虐的闪电划破长空,山涧亮如白昼,紧接着一声炸雷,暴雨更像是从天空直接倒灌下来一般。

        在闪电照亮山涧的短暂瞬间,不远处山顶一棵苍老的矮松下,一名脸色凝重的年轻男子蹲在那儿,双手中的精致匕正在接受暴雨的冲刷,上面的血液顺着血槽流到岩缝中,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下方两人。

        年轻人没有泄露出一丝灵气波动,整个人仿佛融入了大山,因为他把自己当作石头一样,不止是呼吸,就连心脏的跳动频率都被压至危险的程度,任由雨水冲刷。

        他身边黑硬的岩石堆旁,横七竖八足足躺了不下十五具尸体,堆成了小山。

        这堆尸体左胸前的银色祥云标记在暴雨中显得很是苍白,比尸堆稍小点的强弩堆上,寒光闪闪的数百只弩箭还没来得及射一支出去,此刻就成了毫无杀伤力的废柴堆,在雨水冲刷下,显得颓废凄惨。

        应该说多亏这场雨巧妙地掩饰了血腥味儿,还是说这群人挑了个送死的好时候?

        荀乐乐说:“当我接受这个事实之后,我突然有一个疑问,如果春景知道自己其实已经为小溪报了仇之后,他会不会开心?以及,他会不会后悔?”

        春景一愣,他知道荀乐乐所说的事实指的是不能修行,但他不明白对方的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自己已经为小师妹报了仇?

        他随即明白了。

        荀乐乐不能修行这件事生在十年前,然而律宾宗却从来没有收到过消息。或许这是舒云道人能为荀乐乐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便是保他安全。

        而对于一个曾经站在御神境这种高度的修行者来说,一觉醒来现自己已经跌回到原点,而且甚至连重新爬起来的机会都没有,这种打击力度是毁天灭地的。

        他能想象到,或许在一个个不为人知的夜晚,因为长老们日益变化的眼神、同伴们不经意间的话语而导致绝望的荀乐乐,不止一次向自己挥动过屠刀,然而都被暗中看护自己的长老制止了。

        如果一个人一心求死,外人想要阻止他的难度,仅限于扶持一位没有丝毫上进心的皇子去争夺帝位。

        当然这是指凡人,对于舒云这样的天人境大修行者来说,让自己曾经的宝贝弟子无法自杀,只需要动动手指封了对方的一切行动力就好。

        甚至有个更为恐怖的“保护”方式,流云宗使用某种为正派所不耻的秘法,让荀乐乐当了十年的傻子------曾经的天才少年荀乐乐,曾经极有可能成为流云宗下一任宗主的荀乐乐,连自己的思维都被他人所掌控。

        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忘记了生过的事情,甚至忘记了自己是个人,他只知道饿了就抓起什么都往嘴里塞,困了也不管处于什么位置倒头就睡。

        没有痛苦,没有绝望,舒云只要他活着,直到哪天真的没了耐心,就送到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自生自灭好了。

        春景明白了,自己在踏青大会上那最后一击,其实已经让荀乐乐痛苦绝望了十年。而当时御剑阁的姜寒和师祖惠安道人,甚至包括他自己,还都觉得有些可惜了。

        春景应该拔剑的。

        春景拔剑,荀乐乐一定会死。

        现在想来,当时的一时不忍,以为自己放了对方一马,其实远远比在当时一剑杀了对方更加残忍。

        原来如此,可笑自己十年内心病难除,导致修行止步不前。

        但春景开心不起来,他看向荀乐乐的眼神有些复杂。

        他又开始思考荀乐乐的后半句话,自己为什么要后悔?

        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

        “你苦苦思索十年,就是想知道我会不会开心?”春景问:“这对你有什么意义吗?”

        荀乐乐似乎有点感慨地说:“意义这种东西,只有在事情生之后才会体现出来,比如你用剑鞘将我打成废人,这就是你使用剑鞘的意义。”

        “然而对我来说,我不可能再对你有什么报复能力,甚至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因此就只能来猜测你是否开心了,万一你不开心,还要将我杀上一次呢?这就是这个问题对我的意义。”

        春景觉得这是可笑的谎言。

        谎言就是谎言,能称之可笑,是因为编得不用心。

        毕竟,即便成为不能修行的凡人,荀乐乐也不会是废人,他的成就绝不仅仅只限于修行方面,因此春景看向对方的眼神有些复杂。

        上一次有这种复杂的眼神,是在和百花谷的樱花少女博斗时产生的,因为自己怀疑对方是脑残。

        荀乐乐看懂了春景的眼神,他惊讶地感应到自己内心深处有一丝恨意,但很快的,恨意就变成了怜悯,最后,他有些无奈地说:“你不开心,那你就只能后悔了。”

        雨势渐渐弱了,天空阴云退散,难得的出现半轮明月,山涧里有了微光。

        空气开始新鲜起来,不再使人感到呼吸不畅。

        满山植被经过一场暴虐的夜雨冲洗,变得越加精神抖擞。

        春景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怜悯,他很好奇对方还能有这种情绪,不过他更好奇对方说了两次的后悔是什么意思,难道说?

        于是他问:“你带了多少人?”

        出乎意料的,荀乐乐没有露出阴谋被识破时应该有的惊恐表情,他回过头朝着崖顶淡淡看了一眼,然后回答:“本来是十七人,现在只有我一个。”

        春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最后脚下一点,在山涧崖壁的凸出石棱和植被上借力,飞身上了崖顶。

        荀乐乐抬头看向空中,圆月在松枝间显得神圣光洁,一道身影在这神圣月光里迎雨而上,身法优美如同壁画中的飞仙一般。

        他的微笑有些苦涩。

        崖顶本来应该有一堆不下十五具尸体的人堆,此时只有一个大到令人匪夷所思的新坟,看着就像一座小山包,最上方还被顽童恶搞一样插了三根树枝。

        一个年轻人正坐在坟堆边的石块上,借着快要停息的微微细雨搓洗着满手泥浆。

        突然间一道身影出现在眼前,年轻人仰起脸一看,明显有些意外,随后无奈地甩了甩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这么快就聊完了?本来还想洗干净了再下去见你们,这么急干嘛?师弟,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看着莫名出现在这里的呼岚,春景眉头紧皱。

        春景:“到底怎么回事儿?”

        呼岚:“反正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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