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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出马仙8


咫尺之间,姜荻甚至能看清顾延眼底的血丝,他屏住呼吸,却听顾延啧一声:“不甜。”

        “当然不。”姜荻牙齿咯咯响。这个人,比他想的还要恶劣。

        顾延慢条斯理把龙牙收回脊背,挎上姜荻的包,抬起下颌:“跟好了。”

        姜荻用安全绳把翟斯语绑背上,脖颈因用力过猛而充血。

        “能行吗?”顾延怀疑。

        姜荻逞能,喘着粗气:“能!”

        说话间,却听哗啦一声,一条瘦高的人影破开水面,是莫问良。

        顾延似早有所察,握住姜荻肩头,以防他脚下一软连人带翟斯语滚下去,淡淡道:“总算出来了。”

        莫问良手揣进兜,上半身微躬,见翟斯语昏迷不醒,袖管空荡,当即脸色大变,扫视他俩的目光阴桀:“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你都看到了,不是么?”顾延懒得与他虚与委蛇。

        姜荻心里发毛,敢情刚才那一出莫问良就像沼泽里的鳄鱼,躲在水中看个一清二楚。他几时来的?自己怎么一点儿声都没听到。

        顾延如此直截了当,莫问良索性也不装了,嘴里叼烟,烟湿透了没点着,暗骂一声晦气:“顾延,你伤了我的人,不给点表示说不过去吧?”

        “她手脚不干净被黄大仙上身,我只断她一只胳膊已是手下留情。”顾延说,“你该谢谢我。”

        手脚不干净?姜荻咂摸一番,没想出所以然。

        莫问良实力强劲,和顾延说不通便目露凶光,作势要动手:“顾延,你是能耐,但也不能黑白颠倒,让我们底层玩家豁出命去给你趟雷。把人交出来,不然……”

        你是个屁的底层玩家!姜荻简直要被莫问良的脸皮厚度惊呆了,和顾延对视,彼此都心知肚明,莫问良未必有多在乎翟斯语,不过是吃准了他们不想在山洞多待,拿翟斯语做文章拖延时间,逼他俩和他交易。

        “等等。”姜荻唇线紧绷,“莫哥,火气这么大做什么?人我可以给你,但你要先向我们证明,你没被仙家上身。要不,我可不放心把斯语姐交由你照顾。”

        他们不能肯定莫问良是否被上身,反之亦然。若以此为由硬拖下去,大不了打一场,二打一,鹿死谁手还用说么?

        姜荻勾起嘴角,狐假虎威,得意非常。

        莫问良把烟别在耳后,瞅一眼姜荻,嗤笑:“你才和顾延认识几天啊?就站在他那头?改天他把你卖了,你不得给他数钱?”

        “我乐意!”姜荻鼓一鼓脸,解开安全绳,将翟斯语小心放到地上。

        气氛随之一松,莫问良呵呵冷笑,走近查看翟斯语的伤势,神情有些凝重。

        顾延施施然道:“我帮她暂时止过血,能挺个两三天。营地里有消炎药,剩下的,就自求多福了。”

        莫问良颔首,一改方才的凶神恶煞,弯腰背起翟斯语,还小声跟顾延道谢。

        姜荻撇撇嘴,心说能屈能伸,转进如风,不愧是你。他扭头对顾延说:“延哥,时间不多了,走吧。”

        “嗯。”顾延取出安老头给的八卦镜,让他们将绳索绑在腰间,连成串,另一头缠在他手腕上,“闭上眼,深呼吸,跟好我。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睁眼,不要出声。”

        姜荻心下纳罕,但对顾延无理由的相信仍然占据智商高地,乖乖闭上眼。莫问良也不啰嗦,把翟斯语捆在背上后,冲顾延点了点头。

        姜荻听到靴底摩擦砂石的动静,咔嗒,顾延捡起手电,按动开关,眼皮前方陡然一黑,衣兜一沉。顾延拍拍姜荻腰侧,指尖在他背后写下几个字。

        我靠,你写了啥?!姜荻抓耳挠腮,又不敢显出行迹,忍得分外辛苦。

        随安全绳的牵引,姜荻和莫问良亦步亦趋往前走,没两步,姜荻就不敢动弹了,莫问良的鼻子猛地撞他后脑勺上。

        “我操,刹车说一声啊。”莫问良怒骂。

        “前面是水潭。”姜荻咽口水,“延哥,你确定?”

        顾延没回话,绳索上的气力坚定不移向前拉扯,姜荻心里发怵,咬咬牙,做好一脚踏空掉水里的准备,却踩到一块平地上。

        冰冷的潭水并未如想象那般浸入登山靴,阴湿冷风拂面,姜荻打个寒噤,握紧安全绳,哆嗦着挪步。

        走着走着,身后莫问良的脚步声也消失了,姜荻脊背发凉,好悬没叫出声。顾延不让他们说话,一定有缘由。

        姜荻一忍再忍,扯动绳索,想示意顾延有情况。他不扯倒好,一拽那粗绳就跟打的活扣似的,轻易解开了。

        “???”

        姜荻飞快往手里捞安全绳,闭着眼睛直摸到绳头,浑身就像在井里湃过的西瓜一样,透心凉。

        顾延呢?!姜荻六神无主,既不敢睁眼,又不敢吱声,杵在原地纹丝不动。

        周遭黑咕隆咚,感官被无限放大。姜荻口干,舔舔嘴上的血口,靠疼痛恢复冷静。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处一条宽敞、平直的甬道,穿堂风呜呜吹过,水滴声也格外分明。他们在高句丽王陵边缘,这样一条路会通往何方,不问自明。

        姜荻摸不清方位,心想,万一他一路走,直接送到黄四娘娘嘴边该如何是好?不由埋怨起顾延,送佛送到西,没让他真送上西天啊。

        思前想后,姜荻大着胆子往前蹭半步,下一瞬,就听到铜铃叮当,唢呐声起,锣鼓喧天,像是一队人马吹吹打打向他走来。

        姜荻横在神道中间,不知所措,他死死捂住眼睛,咬紧下唇。奇怪的是,他明明没睁眼,脑海中依然出现一幅热闹的景象。

        一行穿大红道袍的人,裹圆锥似的绑腿,迈着碎步,行动如风。有人吹打器乐,有人抛洒黄纸,打头的几人高举“肃静”、“退避”木牌,当中有一顶小轿,不过神龛大小,华盖如云,遮挡住姜荻好奇的“视线”。

        队伍从姜荻身旁走过,对他视若无睹,轿子径直穿过他的身体。姜荻抽一声凉气,心脏像被攫住,直到唢呐声消逝,才恢复跳动。

        不能再等了!姜荻咬紧牙关,埋头往前冲,他参加《男生女生向前冲》都没跑这么快过,心里却不住回想,那群人的举止形态似乎不大对劲。

        身量不高,才到他大腿,眼珠子碧油油的,下巴拖得老长……他这是撞到什么东西了?

        不待姜荻细想,耳畔就响起顾延的话音:“停,跑什么?”

        姜荻哪敢停,继续猪突猛进,肩膀却被人按住,动弹不得。

        “姜荻,”顾延喊他名字,拧一把他胳膊上的软肉,“醒了。”

        姜荻嗷嗷大叫,捂住上臂,骤然睁开眼,被金红的夕阳刺到流泪。他环顾一圈,惊讶:“出来了?!”而后前言不搭后语的,把刚才所遇的怪事和盘托出。

        顾延沉吟许久,垂眸望向手中的八卦镜,黄铜镜面金光熠熠。

        他对姜荻说,副本设置明显对玩家不公,黄四娘娘太强,而大部分玩家太弱,第一天就险些丧命(姜荻偷偷翻个白眼),既如此,物资包里那些奇怪的道具,一定有比寻常更大的作用。

        刘文光的黑狗血有用,那么他手中的八卦镜在黄四娘娘的地界,必能发挥字面意义上驱邪纳福的功效。

        “从山隙进去后,我们看到的就都是幻象。”莫问良形容狼狈,掂了掂翟斯语,“没有所谓盘根错节的山洞,也没有水潭,那盗洞直通王陵神道。我们他妈的都被骗了!”

        姜荻长舒一口气:“也就是说,明天咱们只要跟着顾延,就能顺利深入王陵内部?太好了。”

        顾延点头,莫问良啐口唾沫:“你倒是心大。”

        他们在山隙外等候一刻钟,太阳没入密林尽头,便不再等刘家兄妹,赶在日头彻底消失前回到营地。

        篝火熊熊燃烧,干柴荜拨作响。

        “小姜!”刘文婷搁下泡面,朝姜荻挥手,“你们终于到了,没把我急死。哎?斯语姐姐受伤了?天呐,她的手……”

        刘文光擦擦满是黑灰的手,站起身:“顾哥,莫哥,我们也是刚到,兴许走岔了没碰上。来点喝的?”

        顾延不置可否,接过常温啤酒坐到火堆边,瞥一眼堆在不远处的干尸,问刘文光他们被暗流冲到了哪里。姜荻边帮莫问良给翟斯语喂药,边竖起耳朵听。

        “我和婷婷运气好,没被水流分开。”刘文光说,“不过,我们到的地方有些诡异。”

        刘文婷给姜荻端一碗红烧牛肉面,插嘴道:“何止诡异?简直就是密室逃脱的冥婚本!”

        她夸张地打个哆嗦,说那地儿像村口老祠堂,天井潮湿,台阶长满青苔,门槛有小腿肚高,里间阴森森的,神龛不知供奉哪路神仙,神像通体艳红,油漆剥落,露出黝黑的内胎。

        兄妹俩本不想进去,却突然听到人声鼎沸,他们怕撞个正着,慌乱之下躲进屋内,藏身在供桌下,明黄的帷幔老旧抽丝,勉强没被那群人发现。

        刘文婷说,她吓得扁桃体都要蹿出来了,幸好她哥拼命捂她嘴,才没坏事儿。他俩听了快一个小时的跳大神,愣是没听明白那群黑影在念念有词什么玩意儿。

        “那些人走后,我蹲了半天不敢出去。”刘文婷心有余悸,“蹲太久了吧,起来的时候崴了一跤,刚巧撞上供案下一只木箱子。”

        “木箱?”姜荻蹙眉,朝顾延使眼色。

        刘文光比划:“不是农村那种桐油铜扣的衣箱,像是海运用的快递木箱,还贴了易碎品标志,跟那祠堂格格不入。我琢磨着可能是线索,就把箱子拖到门外,撬开后发现里面装满了泡沫纸包好的岩板壁画。我不懂考古,看颜料成色,也能看出上了年头,像是文物。”

        壁画描绘了高句丽王朝之初,先民远赴辽东,经由数百年战火,将国境扩张至远东半岛。内容并不连贯,刘文光除了看到对君王的歌功颂德,就只看到高句丽王室与仙人的神话故事。

        仙人兽首人身,可男可女,声若婴啼。为求仙人庇护,王室每逢十五便供奉新鲜人牲,谓之血祭。

        “如果人牲不让仙人满意,仙家就会亲自来取。”刘文光后怕道,“为了不让仙家进门,百姓家家奉养保家仙,再在门口画上朱砂,如此,仙人就会知道这户人家有主了。”

        姜荻恍然:“那仙人,说的就是黄四娘娘?我呸,就知道它不是个好东西!”

        “箱子呢?”顾延问,“带回来了么?”

        刘文光摇头:“太沉了,我和婷婷两个人抬不动。”

        “那你们是怎么回来的?”莫问良冷不丁问。

        刘文光似乎看出他们对自己不信任,并不说破,配合地回答:“祠堂外有口井,我们听到水声,猜测井水和地下水系相连,说不准能找到路回去,就……”

        刘文婷搓搓胳膊,嘴唇发青:“小姜,你不知道那井有多吓人!我俩拽着安全绳滑下去,井底居然有一具尸体。”

        她咽口水,惊惶道:“也穿着考古队的衣服。”

        姜荻拍拍刘文婷肩膀以示安慰,见顾延陷入沉思,莫问良神色不虞,隐约有再度剑拔弩张的态势,忙打哈哈:“辛苦你们兄妹俩了,咱们几个忙了一圈,打打杀杀的,啥正经线索都没找到。今晚起码多了条有用的规则,朱砂能防黄四娘娘。”

        他拉开登山包拉拢,取出安老爷子留下的朱砂:“正巧,我这儿有一盒,都拿去用吧。”

        “小姜,你人真好。”刘文婷捂心口,接过雪花膏似的朱砂铁盒,起身去布置帐篷,几分钟后回来,又把朱砂交给莫问良。

        莫问良上下抛动铁盒,瞥一眼不动声色的顾延:“谢了啊,姜荻,你这家伙狗屎运倒不错。”

        “去你的吧。”姜荻哼了声,“你不用就给我。”

        莫问良扶着翟斯语转身离去,等他回来时姜荻正唏哩呼噜吃泡面,脸被火光映出血色。

        “时间不早,早点休息。”顾延说,“晚上山里太过危险,不适合找线索。为节约时间,最好天一亮就起床,再下一次王陵。”

        “嗯!”姜荻抹嘴,又找到考古队剩下的矿泉水漱口洗脸,心中庆幸,好歹饮用水问题解决了,不然他在山里待七天,人都腌入味了。

        回到帐篷,见顾延双臂交叉褪去汗湿的黑t,光着上身蹲在门边看朱砂红线,姜荻不禁疑惑:“哥,你不出去溜达?”

        顾延横他一眼:“你想出去?”

        姜荻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想不想。”

        “那就睡。”

        顾延拧开一瓶水,喝了半瓶,剩下半瓶兜头浇下去,甩一甩湿淋的黑发,水珠沿微凹的脊线滚落。他相貌优越,是姜荻亲手捏出来的顶配,这般动作不显落魄,倒有着叫直男嫉妒的满溢荷尔蒙。

        姜荻杵下巴看了会儿,问他觉不觉得刘家兄妹有点子怪。

        顾延颇为惊讶,靴底蹭地上的朱砂:“我还以为,你看不出来。”

        姜荻挥挥拳头,钻进睡袋。顾延跨过他,躺到睡袋上,双手交叠在脑后,嘴里叼一根野草,低声问:“山洞里我说过什么,你还记得么?”

        姜荻望向帐篷军绿色的帆布顶,睫毛扑簌。不要睁眼,不要出声……

        顾延低笑:“记得就好,今晚照做。”

        谜语人。姜荻扯扯嘴角,心生疑窦但依然决定照办——再怎么说顾延也是个面板拉满的主角,不听顾延听谁的?他又不想作死。

        说归说,姜荻拖着疲惫的身躯昏睡过去,后半夜,果真听到猎猎风声,他打个激灵,以为还在宿舍,下意识在枕边摸索,摸到冰凉凉的手机,又熟练地开机解锁,打个呵欠,看一眼时间。

        凌晨两点。

        姜荻遽然醒转,恍惚间想起顾延睡前说的话,他左右看看,见顾延胸膛起伏,适才把心揣肚子里。不由心存侥幸,悄摸摸点开app,想看看评论区的大佬们又有何高见。

        “姜公公日更的第二天,我是谁?我在哪?”

        “认识第一天就睡一起+英雄救美,进度条是不是太快了点?!妈妈不许!”

        “某些人不要腐眼看人基,顾延跟谁多说两句话你们都能拉郎,yue了。”

        “这黄四娘娘和保家仙不都是出马仙么?怎么还有区别捏?有编制的看不起个体户是吧?人间真实。”

        “徒子徒孙都能随便上身,这boss也太无敌了,游戏不平衡,抗议!赌一把,除顾延外团灭。”

        “顾延人称江湖百草枯,有他的副本全灭不是很正常么?先给莫问良点个蜡,高人气配角眼看要折在这儿给作者亲儿子垫脚。”

        姜荻把评论区刷了一遍,除去吐槽和拉郎配,还剩几条有用的:“保家仙是东北农村百姓供奉的家宅之神,和出马仙同出一源。逢年节上供,保家族安宁。”

        “顾延没出手,莫问良应该还是人。那么就是经典三选一,刘家兄妹、翟斯语,谁有问题?”

        姜荻挠头,以作者视角,问题最大的肯定是刘文光,但他身在局中,看谁都有鬼。哪怕是顾延,他也没有全盘相信……吧。

        门边响起顾延翻身的动静,姜荻手一抖,手机啪叽砸鼻子上,他捂住鼻尖,等半天没等到顾延发问。

        手机屏幕熄灭,化为乌有。姜荻欸了声,双手合十侧身躺下,昏沉的意识如风暴中心的小船,一个浪头打来,便安静下沉。

        咿呀——滴滴答滴答——

        姜荻脚一蹬,顿时苏醒。他抹把脸,动作停顿,又抹了抹,毛乎乎的……

        睁开眼,一双指甲尖尖,毛茸茸的爪子映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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