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阔别（一）

故乡的夜空浓的像团墨，带着江南特有的静谧。我拉着行李箱走在凌晨一点的街道，在这样的夏夜里我的心如鼓点般狂跳，血在烧。我几乎想要在这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大叫一声。

        二十分钟后我站在了熟悉的门前，敲了很久。我像一个不识乡愁的少年，初识世界只有满心的愉悦，却在这一刻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叫做近乡情怯。独独这一刻。作为科研人员我的手总是很稳，此时却难以抑制地打颤。程稳开门比我想像地快，快得我来不及后悔。

        我终于又见到了他。我想，他才是我的故乡。

        程稳穿着白t恤，应该还没睡，头顶玄关的射灯从上在他脸上投下阴影。他一手拉着门，眼里满是惊愕，和难得的迷茫。

        我所有的冲动和鲁莽在真正见到他的这一刻全部冷却，化为了涓涓细流。无论是惶恐不安还是欣喜若狂，它一视同仁照单全收，携着比相思轻柔的水流，汇进我身体中的百川。

        我想大叫一声的冲动也没有了。

        于是我只是轻声说：“我回来了。”

        室内很暗，程稳给我倒了一杯热水。我坐在餐桌上环顾四周，发现这间屋子里的陈设几乎没变。

        他躬身收拾了一下桌上摊开的书，页数也没记就直接合上。那是一本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

        他在我对面坐下。

        我们之间隔了一张长桌，一本书，一段过往，和三年的空白时光。

        我们就像谈判桌上的对手，对立着。

        那时我还很年轻，年轻的资本给了我一种“没有什么不可能”的错觉。我从前不相信人事有代谢，不明白相爱的人为什么会错过。

        程稳的周身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他孤独地像冰冷的水滴落入另一潭水，那空寂的回音里刻录的是千万年无人踏足的，最原始的虚无。

        我迫切地想要打破这层桎梏。

        “我在北京隔离了十四天，回来后又隔离了十四天。辗转了近一个月，我的核算检测报告是阴性。希望不会打扰到你。”

        话一说出口便难以回头，我于是只好在这条路上不回头地走。他无论回答什么我都是可以接受的，我想。

        出乎意料地，程稳又拿起《百年孤独》，翻至某页。

        他读道，就像很多年前给我讲故事，音调毫无起伏，咬字很清晰，认真地像是在宣誓。

        “‘喜欢我到什么程度？’绿子问。”

        “‘整个世界森林道老虎都融化成黄油。’”

        他从前读道。

        现在他读道：

        “她辛苦多年忍受折磨好不容易赢得的孤独特权，绝不肯用来换取一个被虚假迷人的怜悯打扰的晚年。”

        末了，他抬眸，用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我。由于困倦，他的眼皮微微阖上了一点，看起来有些凶。右眼皮上一颗小痣很明显。

        程稳说：“燕归，你读过七遍《百年孤独》，比我更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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