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下山
秦昀川在浮溪谷住了两日多，终于有力气起来走走——这还是在得到了小谷主同意的情况下。
他住的地方是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放满了用来晒药草的编筐，大小宽窄一应俱全，角落里还有几个用来磨药粉的小石桕。一出房门，四周都是药草清香，这种环境让秦昀川觉着之前的战场像是一场空梦，伤口疼痛才让他回过神来，他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我可以出去看看吗？”秦昀川问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冬青。
冬青是沈应鹤派过来看着他的，说是怕他等会儿一不小心滚山下去。
“可以到门口，不许跨出门槛。”冬青冷冷道。
“足够了。”秦昀川谢过他，一步一步来到了小院子的门口，这里的阳光更盛些，照在人身上暖暖的，仿若洗去了西蛮的刺骨冷风，也盖过了曾经覆盖全身的冰冷血气。
他伸展身子，在这平静的地方，似乎什么都不用多想，回头看看冬青，秦昀川又把这个想法咽进了肚子里——这家伙的脸色从来给他开门就一直没好过，可他也没那个胆子问。
他也是昨天才知道，冬青竟然还没有那个小少年年纪大，今年也只有十三岁，个子倒是意外地高大，看骨相也是个练家子，在这种卧龙藏虎的地方，秦昀川也不知道冬青功夫究竟如何。
“看什么看？”冬青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走到一边的石墩子上坐着去了，秦昀川谨慎地靠过去，想找个话题化解一下尴尬的局面，顺便问问他什么时候可以下山：“那个，你家公子呢？”
冬青闻言脸上一黑，转过头去，似乎是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就在秦昀川以为他睡着了时，冬青闷声道：“他下山给村里老人看诊去了，如果不是你在这里，我现在应该站在他身边，时刻护他周全！而不是在这里和你闲聊晒太阳！”
这话听着是对秦昀川怨怼颇多了，秦昀川自认是自己的错，想来想去，还是冒险问道：“敢问，我什么时候可以下山？”
“早着呢，你的衣服被伤你的人砍得不能穿了，你身上穿的还是山下村中铁匠大叔的衣服，也是要还给人家的。”冬青暼了他一眼，嘴角带上些不怀好意的弧度，“你要么光着膀子下山去，要么等着衣服做好，不过……”
秦昀川心想怪不得这衣服上带着些红色花样，原来是锈迹吗？他可不想如同冬青口中所说那般，急忙问道：“不过什么？”
“村里唯一一个裁缝今年七十多了，做好一套衣服最少也需要半个月的时间。”冬青站了起来，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绕过他朝着门外走去，临走之前还指了指秦昀川脚边的门槛，“不许出门，我去接小谷主回来。”
冬青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秦昀川视线中，他看着山下，浮溪谷应该坐落在很高的山上，从这里甚至看不见山下任何地方，他捂着肩膀在门槛边上坐了下来，细细回想着前世的这个时候他都在做些什么。
前世被埋伏后的确也受了伤，不过伤势应该没有这次这么严重，恐怕同他猜想的差不离，重生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这代价和死比起来算不了什么，只要给了他复仇的机会……
“冬青？”
沈应鹤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听见声响的秦昀川回头就看见他正自己转动着轮椅轮子从屋后出来，两人视线一对上均是一愣，随即不约而同开了口。
“冬青呢？”
“你不是看诊去了吗？”
话音落地两人才察觉到事情似乎有哪里不对劲，沈应鹤眉头紧蹙：“我还没下山啊，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晒太阳。”秦昀川扶着门站了起来，和他解释道，“冬青下山找你去了。”
“是我的错，没告诉他我回去取东西了，我得去找他。”沈应鹤闻言心中担忧，握紧了手中小包袱就要下山，却在看见自家浮溪谷数不清的石阶后恢复了冷静，伸手对身后正靠着门看着他的秦昀川勾了勾手指：“你，带我下山。”
“我？”秦昀川指了指自己，见沈应鹤点头，“可是你不是不让我迈出这道门吗？”
沈应鹤当他在装傻，本想不再理他，或者索性赶他下山去，可眼下他还要面临着没法下山的问题，只好放低身价：“你就当我没说过这话，反正……反正快点过来！”
“行行行。”秦昀川一听不用被一道门槛困住，哪里还管得上眼前这人是在闹别扭还是其他，过去伸手就把人从轮椅上一把捞了起来，沈应鹤还以为他这是要抱着自己，正要和他推脱两下，就被他一下子甩到了背上，那结实的肌肉与脸颊相撞，沈应鹤觉得自己的腮帮子说不定已经废掉了。
他抬起脸，用手臂砸了一下秦昀川的背，他自认用劲儿不小，反而自讨苦吃，砸疼了自己的手臂，而秦昀川竟然没什么感觉，扛着他就往山下去。
这里台阶虽然多，但好在大多修得很平整，走起来不会很累人。沈应鹤刚开始还反抗一下，后来发现只要自己不乱挣扎动弹，一切都还说得过去，比冬青背他下山要快得多了，而且冬青个子虽然高，总归也还没有他自己年纪大，身子骨也还没有长开，被他背在背上会被他的骨头硌得生疼。
“……你这傻大个还算有点用。”
“你说什么？”秦昀川听见他小声说话，没听清他说什么，便问了一句，不知怎的身后这人不说话了，他以为是沈应鹤不舒服，便换了个姿势，把人在背上翻了个面，让他趴在自己背上，“是难受吗？对不住，我没这样背过人，不过我想这样你应该会好受些。”
沈应鹤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扶住了他的肩膀，刚好碰到秦昀川还没好透的伤口，疼得他一哆嗦，险些把身上这人摔下去，这一下倒是把沈应鹤吓得不轻：“干什么啊？！”
“你别乱动。”秦昀川把他往上掂掂，这才继续下山，“听你们说当时是个大叔把我送上来的？这么高的山，他体力可真不错。”
“哼，那可是村里的铁匠，每天徒步去城里做生意，体力肯定比你好。”沈应鹤没好气道。
秦昀川能察觉到沈应鹤对他的态度并不算好，甚至可以说有些排斥，哪怕是在这种闲聊中也不忘挖苦他，即便两人都知道这是无意的。
他向来有话直说，便将心里的疑惑抖落出来：“你似乎很不……很不待见我？”他本想说“很不喜欢”，但这总让他想起赵子命，心中没来由地犯恶心，于是换了个词。
沈应鹤哼了一声：“我不待见所有和江湖有关的人，你只不过是包括在内罢了。”
“为什么？”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必要，你也没必要知道，反正你伤好了就立刻离开这里。”沈应鹤低头看向他肩膀处露出的绷带，“只要你配合，我保证不出五天，我们就能从此江湖不相见了。”
“我以为会有很多江湖人来找你求药疗伤。”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沈应鹤瞪着他的后脑勺，“快到山下了，前面有个亭子，亭子里有我备用的轮椅，把我放下你就可以回去了。”
“我能和你一起去村里吗？”秦昀川话音落地就觉得背后人一动弹，知道他这是拒绝的意思，忙补充道：“我想去和送我上山的那位大叔道谢。”
道谢只是借口，他必须找到能和外界取得联系的人，武林盟他缺席一日，变故便多一分危险。
他要尽快回到武林盟。
沈应鹤心想这也不好拒绝，只好默认下来，两人便一人坐着一人推着来到了山下的小村庄，冬青没看到，看诊的村民已经自发排起了长队，沈应鹤心想冬青也跑不到哪里去，便坐下看诊去了，秦昀川自觉地站在一边——就算他想走，现在也得先装装样子。
冬青到处找不到沈应鹤，正郁闷地往回走，谁知竟然看见了沈应鹤和那个秦昀川坐在一起给村民们看诊——虽然坐着的只有沈应鹤一个，那个大个子像根大木桩子似的杵在一边。
沈应鹤不喜欢看诊时被人打断，冬青便想着先去给小谷主买点吃的再过来，正要离开，就看见一个穿着短打的青年人挤进了排队看诊的村民队列里。
村民们不认得他，便把他当成了外村来的，也没有作出什么反应，前后的人反而关心起他是不是病情严重，需要插队治疗，把那人说得耳朵通红，也没有丝毫要离开的迹象。
冬青有种直觉，这个人是来找秦昀川的。
秦昀川是江湖中人，而师父一直教他们避免和江湖接触，这次救了秦昀川本就是犯了大忌，奈何沈应鹤不擅长拒绝他人，一直要自己保密不许说出去，再加上他的确伤情严重，只得硬着头皮把秦昀川接进了浮溪谷。
冬青的心一下子高高地提了起来，就在这时，秦昀川也注意到了那个短打装束的青年人：“……梁广？”
那被称作梁广的男人闻言也不管自己的行为对不对了，推开身边的人就跑了过去：“盟主！你真的在这里！”
还未等秦昀川说话，沈应鹤的脸就一下子黑了下来。
“我会向铁匠大叔转告你的谢意，你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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