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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雨夜


“居然说了那样的话,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崔永年听完秦昀川的话,心中也有些吃惊,“看上去不像是会说这种话的人啊。”

        “我也没想到,也许是无心之言吧。”秦昀川翻身上马,身后梁广将出行的旗帜插在了领头的马车上,另一头陈新还不甚熟练地模仿着他的动作将旗帜一个个插好——这一次他本可以不跟着出来的,但在陈夫人的劝说下他还是决定出来试试。

        既然选择在这里生活下去,就必须证明他也是有价值的。

        秦昀川回头看着正撩着帘子无聊乱看的沈应鹤,心想哪怕这是无心之言,也是给他的心上钉了一块定心石,猜测揣摩什么的先放一边,将卢阳城治理好总没有错,另外就是追着鬼手前辈留下的线索,将手头上的事情一件件做好才是正事。

        他骑着马几步来到马车边,正看着陈新往车上搬东西,眼前忽然落下一片阴影,抬头看去正好对上秦昀川的目光:“怎么了?”

        “里面坐得还舒适吗?”

        “我也不是那么柔弱娇气的人,怎么样都行。”沈应鹤道,“又是软垫又是什么的,是不是做得有点过了?在其他人眼里看来,会不会让他们觉得你对我特殊待遇?”

        “这有什么?你可是咱们武林盟的第一位神医!”梁广从秦昀川身后探出头来,笑眯眯道,“若不是急着去听雪阁,说不定这几天就会有人上门拜访,求你去看诊呢!”

        沈应鹤闻言眼睛一亮:“我现在也可以!”

        “这个,啊……”梁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问出了一句直击沈应鹤内心的话,“小谷主你是不是总觉得自己不做点什么就没有正当的理由接受我们的帮助?其实你不用这样想的,不光是我受了你的好意,陈新他夫人最近身体也是你给调理的,崔先生喝了你的药,咳嗽也好了不少……这些大家都看在眼里,小谷主就放心吧。”

        秦昀川也赞同地点点头。

        沈应鹤张了张嘴,他之前从来没有正眼看过这个总是跟在秦昀川身后的小喽啰,没想到他看上去有些粗枝大叶,内心竟然这么细腻吗?

        “……是吗?”沈应鹤竟然被他说得有些脸红,缓缓地放下帘子躲回了马车里。

        明明已经救治了那么多人,却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着的——也许这也是第一次,他体会到了互相需要是什么感觉。

        “从前也没觉得你嘴这么能说。”秦昀川简直要对梁广刮目相看,拍了拍他的背,“干得好。”

        梁广连连摆手:“哪里哪里,这都是崔先生让我说的……好吧,可能也有我自己的想法,我是真的觉得小谷主住在武林盟这几天总是郁郁不乐,可惜我嘴笨,想不出来什么安慰人的话,还是崔先生给我支了招。”

        “走吧,该出发了。”崔永年在前面喊道,“去听雪阁!”

        ……

        “真是的,好不容易才停了雨,这又开始下了,今年的雨真多啊。”

        一行人走了两天,终于因为突如其来的滔天大雨不得不停下稍作休整,恰好附近靠近村庄的地方有专门给过路人暂时落脚休息的小木屋,众人就都披了衣服冒着大雨躲了进来。

        这次出行人数并不多,算上两个车夫并两个手下总共才九人。秦昀川下马,走到马车边上准备带沈应鹤下来,眼角余光便瞥到一抹银色在雨中闪过——是萧云靳留下来保护沈应鹤的人,秦昀川没有和他们打过照面,大抵是影卫暗卫之类的。

        陈新跟着过来,手上拿着一件狼皮的大氅:“快披上!雨越来越大了!”

        沈应鹤一头钻进大氅里,紧接着就被秦昀川抱着跑进了小木屋里,沈应鹤身上一滴雨也没沾到,再看秦昀川,几乎是一身都湿透了。

        “快脱了衣服过来烤火!”梁广已经带人在门外棚下生起了火,正在搭架子晾衣服,秦昀川也脱了衣服递过去,露出一身精壮的流畅肌肉,看得沈应鹤好是羡慕:“我都没有肌肉。”

        秦昀川眨巴眨巴眼睛,非常没有眼力见地说道:“我以为这样的天气,你会闷闷不乐……”毕竟冬青离开那天,雨也是这样大。

        沈应鹤瞪着他,显然是没想到他居然会主动提起这件事,一边的崔永年听到,无奈地抹了把脸,小声道:“盟主,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秦昀川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赶忙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么大的雨,说不定今年会有洪水。”陈新和梁广正在擦身体,闲聊着,“前两年我们村里就发了洪水,险些爆发了瘟疫,还好只是死了几个人,没传开。”

        “瘟疫?”沈应鹤瞪了秦昀川一眼,转头看向梁广那边,“那和今年的雨比起来呢?”

        “明显是今年的雨更大吧,希望不会发生什么事。”陈新叹了口气,“否则还不知道会死多少人。”

        沈应鹤嗯了一声,盯着他们那边的火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近他这样不说话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候甚至会盯着人看,直把人看得心里发毛。

        秦昀川知道自己刚才说错话了,小心翼翼地挪过去:“冷不冷?饿不饿?”

        “秦昀川,你有时候真的很烦人。”沈应鹤斜睨他一眼,撇撇嘴,伸手把自己的腿往大氅里塞,却使不上什么力气,秦昀川见状赶紧帮忙给他盖上:“是腿冷吗?”

        “你傻吗?我的腿早就没有感觉了,谈不上冷不冷。”沈应鹤心里憋着一股闷气,看见秦昀川就头疼——他已经在努力接受冬青离开的事实了,可秦昀川总是试探一般,动不动就来戳他一下,沈应鹤根本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想到这里,沈应鹤觉得自己再忍下去就是冤大头,干脆直接问道:“你……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秦昀川顿了顿:“我没有想说什么,只是我需要用这种方式让某些人活在记忆里——记得他们曾经存在过。”

        他只不过是在寻找存在感,自己存在的感觉——直至今日,他还时不时想起万箭穿心的一瞬间,之前看见赵子命或是崔永年,他总是有种错觉,分不清这究竟是一场梦,还是他真的已经死过一次。

        沈应鹤偏头看了他一眼,小声嘟囔着:“他当然存在过,可他不是一个借口,一个理由……难道你以为我一句话都不说,就是什么都不在意吗?”

        崔永年坐在他们不远处,好笑地看着两个人谨言慎行地你来我往,一人一句简直就像是小孩斗嘴。

        这时外面响起了雷声,陈新等人都跑出去看:“好大的雨,不知道家里怎么样。”

        沈应鹤一霎那间有些恍惚,武林盟对于陈新来说已经是“家”了吗?

        ……于他而言,武林盟是什么呢?

        那里没有他熟识的人,也没有成片的药田,记忆里也不该有这样一座小院子……也不该有身边这个烦人的家伙。

        然而他已经没有脸再回浮溪谷,且不论师父现在在哪里,如果有一日师父和他共同站在浮溪谷小院门口,他能面对师父的质问吗?

        他能面对那一句“冬青呢”吗?

        他的归处,到底是哪里?

        “怎么了?突然不说话。”秦昀川突然出声吓了他一跳,他险些就叫出声了,看着眼前秦昀川担心的脸,沈应鹤非常没出息地抱着大氅倒向了一边。

        太丢脸了,动不动就发呆什么的。

        “小谷主这是怎么了?”

        “哪里不舒服吗?”

        “是不是饿了?怎么脖子还红了?”

        旁边的人都围了过来,你一句我一句,说得沈应鹤脸上发热,秦昀川以为他真的有什么事,两下就把人从大氅里扒拉出来,却见沈应鹤眼角发红,咬着后槽牙从怀里掏出七八个白色小瓶子往众人面前一拍:“小爷什么事也没有!”

        陈新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梁广可是听秦昀川说起过,“不举药”什么的,说不定里面还有秃头药,一听就非常可怕,赶紧拉着陈新等人散开。

        他还不想变成秃头。

        “呦,害羞了。”崔永年不要命地在旁边来了一句,秦昀川闻言连忙护住崔永年的头发,生怕这位小少爷一生气随手扔个瓶子过来,把沈应鹤气得脸都鼓了起来。

        一场小闹剧很快过去,天色也渐渐转黑,外头雨却还是不停。

        梁广几个人并排躺在小木屋一边,小声地打着呼噜睡着了,而秦昀川身边,沈应鹤也窝成一团睡了过去。

        “还不够成熟啊,果然还是年轻。”崔永年站在门口,看着仿若吞食天地的雨幕,“明日雨若是还不停,也只能冒雨上路了。”

        秦昀川给沈应鹤盖好大氅:“嗯,没办法。”

        “这位小少爷,倒也真的不娇气,在这种地方都能睡着。”崔永年又站了一会儿才回到沈应鹤另一边坐下,微小的动静也被沈应鹤察觉到,眼皮颤了颤,似乎是要醒来,秦昀川无言垂眸,将手放在了他头上,轻轻地来回摸了摸,沈应鹤竟然继续睡了下去,没醒过来。

        崔永年视线缓缓上移,看见秦昀川脸上表情很是自然,没有一点不自在,好像真的在安慰弟弟:“……盟主这手法,就像是在摸后院那只大黄猫。”

        秦昀川一想到那只被武林盟的女眷们喂的膘肥体壮的大黄猫,实在是和手下面容精致得像瓷娃娃似的沈应鹤对不上号。

        而屋外树上,两个影卫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向皇上汇报,他们小王爷被人当猫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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