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双腿
“真的今天就走吗？”徐栀眼巴巴地看着梁广把沈应鹤的东西装进马身上的袋子里，回头看向沈应鹤，“我，我不知道能不能行……”
“我能教你的，已经都教完了，剩下的我也都写在纸上了。”沈应鹤露出笑容，招手示意徐栀过来，徐栀低着头走到他身边蹲下，抬头看着他。
“以后你就是青谷镇唯一的医师，继承的不是我所教的，而是你爹留下的一切。”沈应鹤本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又想起秦昀川说的那番堪称胡言乱语的解释，只好把手收了回来，“若来日有缘，必定再会。”
徐栀抿唇点头：“小谷主保重，你的师父也一定不会有事的。”
秦昀川扛着几袋粮食走进药庐放下，转身出来时正好看见这么一幕，他静静地看了会儿，另一头梁广叫了他一声，他便过去帮忙。
“盟主，你刚刚的眼神，怪吓人的。”梁广把一个包袱递给他，他的马背上已经放不下了，“在想什么呢？”
“从前也没发现你心思这么细，我什么也没想。”秦昀川把小包袱打开一看，里面是沈应鹤的一套贴身衣物，也就是那天他赔给沈应鹤的一条衬裤并一套中衣，他勾起唇角，将小包袱重新扎好，塞进了袋子里。
梁广心想你以为我会信吗？从昨天晚上……不，从上一次秦昀川突然说要回听雪阁后，他在面对沈应鹤时，身上的气息就变了许多。
面对其他人还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可在面对沈应鹤时，他收起了那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傲人气度，甚至有些卑微——当然，如果沈应鹤发火，他反而硬气起来了。
梁广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他姐姐嫁人前和现在的夫君就是这个状态，只是用这样的例子来比对沈应鹤和秦昀川有些奇怪。
他的注意力很快从这件事上转移了：“小谷主，我来带你吧？今天带的东西都不多。”
他话才说完，就感受到一道十分强烈的视线落在了背上，梁广都不用去想，都知道这肯定是秦昀川，就在这时，青谷镇的百姓们聚集着都走了过来，像是早就说好一般，齐刷刷朝着沈应鹤跪了下来，吓得梁广赶紧让开：“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队伍中老人不在少数，因为村长也在这场灾难中死了，带头说话的便是镇上年纪最大也是最有威望的老人：“老朽携青谷镇上下共三百余六口人，跪谢小公子救命之恩。”
大恩大情无以为报，他们也拿不出什么能感谢的东西，果子什么的今年也没有好收成，竟也只能用这副活了几十年的身子跪谢了。所有人的心头都涌上一股酸涩，沈应鹤这几日下来的辛苦，他们都看在眼里，十五六的年纪，行了几百年的仁慈。
师父说过，该受的礼就得受着，即使悬壶济世，有些事也并非理所当然。
沈应鹤不卑不亢地受了这礼：“梁广，让他们起来。”
梁广赶紧叫人一块把大伙扶起来，回头看向沈应鹤，沈应鹤脸色淡然地低头回了礼：“有缘再会。”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老人却很是受用，还要再跪，就被身边人拉住了：“爷爷，他们已经走了。”
“这不是恩人，这是小神仙呐！”老人泛起泪花，若是沈应鹤没有坚持来这里，他们现在哪里还能站在这里？
……
沈应鹤坐在秦昀川身前，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抱上了秦昀川的马，回过神来时已经走了快半个时辰。
“在想什么？”秦昀川目视前方，沈应鹤个子矮，坐在马上刚刚到他的下巴。
沈应鹤回头看了一眼梁广等人，梁广正在扭头和陈新说着什么，他便将头转回来：“想师父。”
“鬼手前辈不会有事的，他可是江湖上远近闻名的大前辈，武功绝世，医术精湛。”秦昀川轻声道，然而说完半天也不听沈应鹤回应，他就叫了一声沈应鹤。
沈应鹤脸上神色很是古怪：“师父他……并不会武功。”
秦昀川：“……？”
“所以冬青也只会一些小招式，医术精湛倒是真的，不过也没有全都用在正道上就是了。”沈应鹤道，“我听梁广说，江湖上都说他和阎王抢的人还不及他送给阎王的多，这话是真的，只不过在他把我带回浮溪谷之后，他就没有再杀过人了。”
秦昀川嗯了一声，听出来沈应鹤还有话要说：“所有人都认为师父都这样了，那徒弟也好不到哪里去，可谁又知道，我到现在也只杀过一个人。”
仇不郁。
“师父当年为了找出把我这双废腿治好的方法，几乎将所有能用的办法都试了一遍，然而筋骨尽断，就是天神下凡也拿我没办法。他让我在就这样活下去和换一双腿//之间做选择，”沈应鹤手指顺着缰绳往上摸，碰到秦昀川的手就再往下摸，疏解着无聊，说着仿佛和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娘亲留在世上的只有一个我了，所以我选了前者。”
秦昀川没有说话，静静地听他说下去。
“虽说腿没治好，我却把自己炼成了一个毒人。”沈应鹤举起手对着天空，“世上所有的毒我身上都有，所以我才能杀了仇不郁，替冬青报仇。”
“……为什么对其他人没作用？”
沈应鹤知道他想问什么，没有去点破：“我若是不能控制这些毒，我怎么活下去？”
所以梁广等人碰到他都没有事，是因为他不想杀他们，秦昀川把自己也笼括进了“等人”之中，一想到沈应鹤也把他放在了“信任”的人之中，心情就莫名其妙地明朗起来。
“你在笑什么？”沈应鹤听见身后胸腔鼓动时的沉闷响声，蹙眉抬头看他，“怪瘆人的。”
“我……”
“盟主！！是崔先生的鸽子！”梁广手上抓了只信鸽跟了上来，沈应鹤的注意力也被鸽子吸引，没有再问下去。
崔永年送来的书信中只写了一句话：线索在离情楼。
几人在午后回到了听雪阁，客栈里说书先生正在说民间故事，下面零零散散坐了几个吃饱饭没事干的闲人。
秦昀川把沈应鹤从马上抱下来，也没有把他放回轮椅，就这么抱着走了进去，那几个闲人看有人进来，还以为秦昀川怀里抱的是个大美人，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个男人，不由发出嘘声：“娘们唧唧的，啧。”
秦昀川停住了脚步，沈应鹤用眼神示意他别理会，秦昀川沉着脸点了点头，却在上楼时朝梁广使了个眼色。
梁广笑得眼睛眯起，手上一把匕首玩得花样飞起，一个失手飞到了那几人桌子上，匕首深深地扎进了桌子里，连带着几个人的袖子也被一块扎了进去，大堂里的人惊魂未定，就看见一个明显是江湖中人的年轻人走了过来：“抱歉抱歉，失手。”
听他的话里并没有要诚心道歉的意思，那几个人袖子怎么拔也拔不出来，也不敢随意招惹梁广，生怕被找上门来，只好向小二借了菜刀，将袖子割了下来，这才作罢。
小二一看桌子：“这不行，你们得赔桌子钱。”
“这又不是我们弄的，分明是那家伙……哎，人呢？”
小二笑着伸出只手：“一张桌子，三十文钱。”
几个人只好凑钱赔了桌子，在其他人鄙夷的眼光里落荒而逃。
“离情楼在什么地方？”沈应鹤被秦昀川带回房间，他们离开七八日，这里依然还是离开前的样子，倒也没有落灰，“不是说去西蛮了吗？”
“北辰的入关文书不是那么好弄到手的，短时间内他们出不了北辰。”秦昀川将外衣脱下，又吩咐小二送壶热水上来，这才到桌边坐下，“离情楼在落梅城西面，要去的话……”
“刚好能路过武林盟。”沈应鹤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你若是不方便，我便自己去。”
“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以为我不去了？”秦昀川苦笑道，看来沈应鹤的确对他的不告而别有了阴影，“这离情楼楼主是我朋友，没有我陪着你，可能还进不去离情楼的大门……把衣服换了吧，都是尘土。”
沈应鹤不置可否，乖乖开始自己脱衣服。
这时外头有人敲门，秦昀川以为是崔永年，便起身开门，谁知一开门竟然看见赵子命站在外面。
“秦兄，你回来了啊。”赵子命似乎忘记了之前被秦昀川逼问的事情，脸上带着由心的笑容，只是还没等他再说话，秦昀川身后的人先开口了：“秦昀川，我的衣服被你放到哪里去了？我怎么找不到？”
“我来找。”秦昀川没理会赵子命，随手把门关上，然而门一下没关紧，晃晃悠悠开了条不大不小的口子，正好能让赵子命看清楚屋内。
秦昀川打开包袱，轻车熟路地找出沈应鹤的衣物，沈应鹤乖巧地把手举起来，好让他给自己穿衣服——他知道门没关上，他也知道赵子命就在门口。
沈应鹤毫不避讳地对上赵子命的目光，那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淡然，仿佛能看穿赵子命的一切意图。
“还有鞋子。”秦昀川给沈应鹤穿好衣服，将换洗的衣服放在一边，就见沈应鹤要躺下，赶紧把人拉起来，余光却瞥见了门口一动不动的赵子命，“等会儿还得去听雪阁……你怎么还在这里？”
赵子命听他理所当然，好像自己呆在这里就是个错误，硬是挤出一张笑脸：“我等你们一起去，我正好也要去找孔阁主。”
沈应鹤小声哼了一声，真不知道赵子命哪来的脸，秦昀川这般恨他竟然还有胆子在秦昀川面前晃悠。
秦昀川听他哼哼觉得好笑，竟然真的笑了出来，这笑声赵子命已经很久没有再听到过，还以为他是在对自己笑，惊喜地看过去才发现是在对着沈应鹤笑。
嫉妒油然而生，却在迎上秦昀川目光的一瞬间瓦解冰消。
秦昀川给沈应鹤穿好鞋子，起身去关门时对赵子命道：“劳烦，往后稍稍。”
赵子命脸上青了又黑，黑了又白，最后只能认命的往后站站，听着屋里小声说话声，赵子命险些咬碎了一口牙。
“为何现在还不与他翻脸？”沈应鹤看着秦昀川换衣服，问道。
秦昀川总不能告诉他自己留着赵子命还有用，思来想去只得道：“他和鬼手前辈的失踪有关系，我们还得靠他追线索。”
秦昀川话音刚落，就见沈应鹤脸色一变——秦昀川第一次看见沈应鹤这样冰冷的眼神。
他知道，赵子命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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