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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赶尸·麻衣斩怪胖纸在后


夜深星隐,一排高大身影在荒野中行走。

        这六七个人形由纤细如绳的长竹拴着,波浪似的蹦跳前进;他们的五官由红砂封着,脖颈间有缝痕,或者面孔涂着尸妆。

        “锵—锵—锵—”阴锣声响,在仙山中间的羊肠道里贴着两面山壁回环往复,回音在缄默的赶尸队伍间显得凄厉异常,“客死还乡,方师赶脚,仙尊佑保,鬼神勿扰!”

        这话是赶尸匠喊给过往人家听的,好让他们把家里的门窗遮挡,以及把狗拴好,免得沾了晦气,伤了逝者或者自身,而行人听到了也能做好心理准备,早早避让开这只死人队伍。

        这是弟子第一次跟着师父出来,所以他喊话的声音肃穆嘹亮,但是心里面还是有些兴奋有些激动,以前他就是个放羊娃,后来村头赶尸的老头说自己骨骼轻奇,也就引进门来,在那看似寻常的农院里砍柴干活、打坐修行了一整年,才有资格一道出来——赶尸,原本就是要师徒二人协力而为的法事。

        师父深入简出,平时也在田里干活,若非明眼人看不出他可是守望一方的斩妖方士,更不会知道他是个赶尸匠,年岁不好也便总有人客死他乡,每一次乡里乡亲请他把外面的亡人接回来,落叶归根魂归故里。

        根据徒弟这么一轮走脚的经验——其实赶尸这活和放羊也差不多,以前只要看住领头羊,现在也就是守住打头的铜尸,昼伏夜出一路安好。

        “师父,你说我们在深更半夜敲锣打鼓又喊的,弄这么响,会不会招来什么呀?”徒弟压低声音回头问,一副勤奋多思,好问好学的样子,其实他就是喊累了,找这么个机会也好歇歇嗓子。

        师父一直都在队伍中间的位置旁,纠正跳尸走位,免得全排皆倒,听徒弟这么问他也停下来想一想,说:“这条路我走好几十年了,没那事,放心走!大点声吆喝大点声敲!”

        可是前面的徒弟刚吆喝没两声,猛然拽住头尸,于是整个队伍都停住了,众尸剧烈摇晃,师父在后面费了好的力气才使诸位站稳,但是没来得及骂,就注意到确实招来了什么。

        无数人影从两边钻出,全都披着极具伪装色彩的蓑衣,持着等身长的诡异利刃,他们出现的一瞬,整个山道似乎瞬间罩在肃杀的刀光之中。

        前面的弟子二话不说,拔开竹拴,骑到松开了束缚的头尸肩膀上,大吼一声:“跑啊!”然后那载着小小人形的高大身影冲出了重围,扔下目瞪口呆的师父与一众鬼影,扬长而去。

        师父在原地轻叹,真不知道自己收的这个徒弟到底是真傻呢,还是假傻呢,还是就是傻呢?就那么一个傀儡,被傻徒弟骑跑了,老头把手里的法鞭扔在地上,不管对方是人是鬼,敌众我寡,现在也都只有乖乖地束手就擒。

        麻衣人中的独一个裹着黑色披风,腰带闪闪发亮的人走近他,看样子显然是他们的头目,打量老头一番,说:“你倒是没跑。”

        “老了,跑不动了……”习于世故的师父扫了眼他腰间的金牌,知道这是个帝国阶位不低的武官,又继续说:“我俩是正经八本的赶尸人,有地方官吏开的文书。”

        “我们是回帝都来的王师,与地方官是两个体系。”

        “那……”师父开始掏自己并不怎么鼓的荷包。

        “停下,把我们当什么了!”

        “好的好的,军爷……”

        “那个小子看到我们跑什么跑啊?”

        “哦,第一次领出门,看到生人有些怕生,而且可能在这荒郊野岭是把各位官爷当成鬼了……”

        正当二人说话的时候,一阵地动山摇,又听到声如惊雷的一声吼叫:“师父我刚才把你忘了,现在来救你啦!”那原本就比常人高得多的铜尸载着傻徒弟冲回来了,两边的麻衣军士眼疾手快,放出了绊马索,师父想要阻止他已经来不及了,只有下意识闭眼——弟子命贱,摔下来也无所谓,但是听着宝贝铜尸倒地那火山崩塌般的巨响,好像隐约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等摔得七荤八素,自己先吓得半死的徒弟被军士五花大绑又喂了酒,才慢慢地清醒过来,至于那个攻击性十足的铜尸,失去控制却也张牙舞爪,但还是被牢牢地束缚,老头全程都乖乖地蹲在一旁,眯着眼。

        穿着麻裳的头目仔细审视那铜尸良久,起身,问他:“老头,这傀儡身上的纹身,看起来是官家的呢。”

        “没错没错,这个铜尸是好多年前的同行从战场上捡回来的残肢,拼凑成型,本来就都是官家的东西,如果官爷还看得上眼,尽管拿回去吧。”

        “你可造册在籍?过后我让属官把钱给你递过去。”

        “不必不必……”

        “你说不必……”头目走到队伍中央,扯出来其中之一的立尸,拔出刀来,缓缓地剖开了那死人的腹腔,从里面取出了一个湿漉漉的幼胎,毛茸茸的一团,山道漆黑却也在火光映衬中看清楚那尚未成型的青面獠牙!

        孤梦界人妖不两立,绕着忧愁原的三大人族帝国虽然常年征战,却又不同于和妖族之间的死战。

        无论什么理由,这人借着赶尸的名堂,却做转移妖邪的事情,这在帝国就是不可饶恕的罪行。

        头目仰头,星光显现,照亮头头微胖的下巴与稀疏的铁须,他只吐出一个字:“杀。”

        老头忽然暴跳而起,威仪暴涨,像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傀儡师,众立尸也随着他驱动体内符篆,瞬间狂化,乱舞如魔,铜尸体内更是炸出一副狰狞鬼怪!

        但是那些蓑衣军士早有准备,用驱邪的锁链编织成的罗网直接扑倒那怪物,更多人拔刀而起,压制着它们的攻势,站在战圈外的弓手用淬了银汁的青铜箭射穿了那老头与寥寥的几个傀儡,瞬间压倒了局面。

        只剩下那个全程目瞪口呆傻傻的弟子。

        头目没有停留便从那孩子面前走了过去,毫无疑问这样的余孽没必要留下来,而全程压阵的随军方士叫住了穿着黑色披风的人,“露将军!”,前面的人停住,偏过头,方士微微鞠躬:“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收这个孩子为徒。”

        “信得过?”

        “信得过。看眼睛就够了,活人的眼睛,死人的眼睛,私藏死人的活人的眼睛。”

        头领盯着那孩子看了一会,转身就走,说:“这支赶尸队伍有恙是你发现的,所以这孩子的命也由你说了算,把他教的像样点,不要搞这种勾当,仙尊会怪罪的,所有人,继续赶路。”

        以露将军为首领的几人斩杀了这妖邪,随后追上了行进的大部队,可是追到行军末尾,发现一个陌生人跟在军队后面,指名道姓要找露将军。要知道这样的劲旅行军可是一等一的机密,能找过来想必他的身份非同一般。

        那人应该年轻得很,见了面就恭维:“将军真是威武,班师回京,在这路上也不忘为国效力。”

        “应该的。”露晃想这人张口就说这无关紧要的话,要不然是个非同一般的人,要不然带不来什么好消息。

        果然那厮下一句话就是:“撇下这么大一支军队不管,你只带着方士去行动也能放心?”

        “不放心我自己,还是不放心兄弟?”披风男他摘下草帽,中年人有一张微胖的脸,右额角有触目惊心的新伤,有碗口大那么大,是在班师回朝之前最后一场战争中被做困兽之斗的敌国王子伤到的,作为代价,将军把这位缠斗三年的始作俑者当场车裂。“身为主将当然要身先士卒,斩妖除害。”

        年轻人并没有被他的伤疤吓到,只是幽幽地说:“但是就怕帝都的人不把你当兄弟。”

        将军僵了一瞬,“敢问先生大名?”

        “什么先生,洮何,同为太傅门生,您这三年一直在外面打仗,你我没见过罢了。”

        “太傅大人究竟什么意思?”

        “不要说什么太傅大人的意思,我就是以私人的身份提醒您,北抗美蒂斯蓝有功,但是功高赫主,忌讳招摇过市。”

        “放屁!”这位露将军觉得受到了侮辱,怒火中烧,脱口而出。

        “您在外面粗惯了,这样的话说给我听没问题,但是帝都的人听到了就又要大做文章了,记不记着你那个擢升帝都禁卫的佐将?他写了两句烂诗,已经由于文字狱被捕,太保的人在审讯他,想要把你供出来,再把太傅大人揪出来。”

        “麻裳营向来无坚不摧于外,忠心耿耿于中!”

        “我知道,但是别人不关心,你在外面打仗打太久了,大概都忘了帝都里面那帮老家伙杀人不见血的手段了吧?”洮何已经在太傅的指示下与太多人交涉,无论对方何等高贵显赫也渐渐麻木了,“别忘了帝都王牌圣武军被分为六营,是为了什么。你是太傅的人,在这个节骨眼必须避嫌,麻衣营也不能继续行进,否则入了帝都就会有人把你们看成眼中钉。”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在外面浴血奋战三年,凯旋归来,全都是功臣,我的兄弟们理所应当接受万民的欢迎,皇室的嘉奖!而不是像懦夫一样龟缩!”男人咆哮,浑身的肥肉在愤怒地颤动。

        “你是想听皇室的哪位嘉奖,露晃将军?”

        被称为将军的人慢慢地低下了头,招呼传令兵,令全营在前面合适的地方驻扎。

        “还有,严守军令,秋毫不得有犯,”洮何直接替他补充,“否则任何把柄都会抓到他们手中。”

        洮何背后站着一人,应该是个随从,但是露晃可没见过这么虚胖的随从,而且那小胖子的一双眼睛在自己身上滑溜溜地扫来扫去,看似油滑,却又略显清冷,久经沙场的他也已经被看得浑身发毛了……将军终于开口:“咳咳……敢问这位是……”

        “我叫嘉秀,算是皇族远亲,但是穷得连太学的学金都交不起了,所以出来做点小买卖。你们官府军方的人不方便做的事情,都由我们来做,来日方长,请多指教!”那个目光炯炯的小胖子主动上前一步,说起话来也是神采飞扬,他的脸蛋虽然圆了点,眉宇清秀唇红齿白,看着倒也顺眼。

        洮何点点头,冲着这位将军说:“以后你们麻衣营采办物资,都由他去做,不需要那些官僚程序一层层地刮走军饷了。”

        “好事,”露晃点头,觉得这么做确实不错,也算是军制中的小小进步,再者说这年头的太学生十万挑一,很不错嘛……但是一个太学生,还是皇族……远房……都沦落到出来做生意了?

        嘉秀是跟着洮何师兄出来长见识的,结果面前一个是凯旋归来,勇猛斩怪的将军,另一个是当朝权臣最得意的门生,他俩说的话题好像还很严肃,真是非礼勿听。不过这位刚才还二话不说,给下属一个眼神就潇洒砍尸怪的武官,还不是在自己面前服服帖帖,一脸心酸?

        尽管心酸的源头跟自己没什么直接关系,但是身为导致这位麻衣将军愁眉苦脸的皇族一员,远房的一员……嘉秀莫名地产生了优越感,他挺挺腰板,再收收腮帮上略显浮肿的肥肉,也不听二人的沉重话题,一双眼睛在面前的武官身上溜来溜去,其实就是想掂量一下这位将军在塞外有没有捞点油水,但是这位将军虽然领着那样的奇兵,还打了大胜仗,但是过的真的很一般啊!

        嘉秀绝对没想到,自己已经把这位令朝臣忌惮的武官看得后背发凉,浑身发毛……

        武官提及自己,小胖子也就大腹便便地作了自我介绍,反正也已经习惯别人对自己这么几重身份的大惊小怪了;倒是露晃对于嘉秀那副****无害的笑脸与那双清冷笃定的目光印象深刻,若干年后二人重新相遇,已是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如果不是高高悬挂的旗号,这位常胜将军完全无法把面前的人与当年黑灯瞎火中的小胖子联想在一起,他不由得感慨命运无常。

        此时传令兵见将军默许,便去传达,而洮何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太傅在京郊给将军安排了粗茶淡饭还有旧时相好,只是不知道还有无心情享用。”

        将军缄默地抬头,金边黑底的战旗曾经在边疆的烈火与鲜血中飞扬,而如今这旗帜在沉寂的寒夜与阴谋中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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