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940年
苏念是苏州人。
江南水乡，绿水白墙，红泥青瓦，亭台水榭，小桥流水人家。
她的母亲是旧式的江南女子，温婉秀气。少女时，着月白旗袍，一支发簪卷起一头青丝，袅袅婷婷地走进了父亲的眼里。父亲是留了洋回来的少爷。两人恩恩爱爱，不久就有了她。可惜母亲生她时伤了身子，只有她一个女儿。
独子得惜。
她的字是父亲握着手一笔一划教出来的，她的衣物是母亲一针一线密密实实的缝出来的。
小小的她卧在母亲的膝头，听着母亲哼着苏州童谣：小人要唱小山歌，蚌壳里摇船出太湖，燕子衔泥哆断海，螃皮鱼跳过潼灵山。
她在苏州的老宅长大，木栅花窗，刻着古代花纹的墙砖，斑驳的木门和窗棂，清淡分明。
她曾撑着水青油纸伞穿一素裙，走过古老颓败的老街，走过淌着水渍的青石板路，走过厚重的古桥，走过无人的街角巷尾。她嗅过三月的杏花，听过细雨敲打着路面的滴嗒，看过雨丝重重屋檐下交织出的朦胧。
江南春天的烟雨氲湿过她的衣角，细细绵绵的黄梅雨润透过她的心。她最终还是离开了这地方。
苏念一直以为会同她的母亲一样，她会撑着伞从雨巷中走出遇见那个命中注定的人。
沈从文先生给他妻子的家信中曾写过：我这一辈子走过许多地方的路，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年龄的人。
苏念便是遇上了这样一个人。
她知晓徐碧城与陈深自小便相识。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这样的情分，自己又怎么比得过。
可徐碧城却走了，去了上海。
黄埔军校毕业后，苏念便回了苏州。她母亲不许她在乱世里闯荡，父亲虽开明却也拗不过母亲。可苏念却偏偏存了那么一份幻想。最终，她还是启程去了上海。
也许，是注定了的缘分，苏念阴差阳错下成了陈深的邻居。
初次见面，两人也只是淡淡的问候了一句。
往后的日子里，也不咸不淡的过着。赶巧出门时候遇着了，便点头示意一下。
苏念是不敢。陈深是不愿。
苏念生的好看，又是一个人独居，难免招了一些地痞流氓的关注。
一天她在回家路上，便被3个人堵在了小巷子里。虽然会些拳脚功夫，可这么些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苏念是真慌了神。平常路人看见这架势，也不会上来管闲事。她强装镇定：“我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包里有些钞票，你们要的话便拿去吧。”说着，便从包里拿出了一叠钞票。
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五官凶恶，身上散着汗浸透了的酸臭味，一把抢过了苏念手上的钱，眼睛却滴溜溜的在她身上来回转悠。苏念强忍着不适，勉强说道：“钱也给你们了，我可以走了吧。”
另两个人身材较瘦，眼晴亮得很:“你这手上不是还有个镯子么？给我撸下来。”说着便往苏念身上摸去。
苏念把手包往一个人脸上劈头盖脸的一砸，另一个被她过肩摔砸在了地上。趁着老大还在愣神的功夫，寻了空隙便跑了出去。
一跑出巷口便结结实实的撞到了一个人身上，抬眼一看，却是陈深。
解决了那三个地痞，苏念心有余悸。她勉强维持着脸上的微笑，客气地道谢：“老师，给你添麻烦了。真的多亏你了。”
陈深捡起了地上的手包掸去灰尘，放在她手里：“往后再遇到这类人，不要硬来，你报上我的名字。在这附近，想来我的名字还是有些作用的。下班晚的话，你就叫黄包车。不要一个人走回来。你待的那个学校离家路程这么远，多注意安全。既然你一个人来了上海，你就要学会保护好自己。不要让旁人去担心。”
苏念微微睁大了眼，惊讶的看向陈深：“你怎么知道我在哪所学校工作？”
她想，自己没有爱错人。
即使陈深不爱她，他依旧会关心自己。他骨子里的温柔，是怎么也抹不去的。
自此以后，苏念大胆了许多。最开始是早晨特意寻同一家早点铺子与陈深一道吃，后来是亲自做了早点给陈深带到处里吃。
扁头还感慨着自己的头儿是怎么了，早饭都不让自己带了，还给自己带早饭。
她在老师的屋里养了花，她在老师的书桌上放了自己爱看的书。她还替老师换掉了房东太太的窗帘。
阳光好的时候，她会一大早敲开陈深的门，把陈深从睡梦中吵醒，顶着他幽怨的目光，拿了棉被去院子里晒。那时候的她，有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她觉得浸着阳光的棉被会让陈深做个好梦。
假日里，她会跟着陈深去猛将堂孤儿院，教那里的孩子们写字画画。
再后来，她认识了汪修女，认识了刘兰芝和毕忠良，认识了扁头，认识了阿荣阿达。
苏念一点一点的进入了陈深的生活，润物细无声。
她知道这是独属于陈深的温柔。他纵着自己一点一点靠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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