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看他己吃得差不多了，我斟酌着开了口。
“爸，其实，强壮，他留在我身边，不是为了报仇……”
“我知道。”爸爸神态轻松地打断我的话。
我边说边想下边的措辞，冷不防被他截断，呆了一呆，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您知道？”
“嗯。”他点了点头，“那家伙一看就是对你有意，所以才会跟你在一起，我之所以故意那样讲，就是吃准了他不会杀我，更不会杀你，我只是下了一剂猛药，让他面对自己的心结，如果他够聪明，能想明白，自然会再来找你。”
好奸诈的爸爸……
爸爸喝了一口茶，笑吟吟地说：“怎么？连他也认为我相信他接近你是为了报仇？呵呵，妖就是妖，思想如此简单，就算活了五百年，还是比不上活了几十年的人类。”
我连忙看看四周，就怕强壮突然出现在附近，听到他的话。
不过，就算被他听到了，他也不能怎么样，他讨好爸爸都还来不及呢，哪能怪罪。
“爸，”我笑着说，“原来你是一个这么狡猾的人，当年，你是不是就是这样把妈骗到手的呀？”
他眨了眨眼，头伸过来，小声地说：“猜对了。”
“真的吗？”我大惊，亏我以前还猜想是妈妈把他给强了呢，“那，你用的是什么办法？”我兴奋地学他把头伸过去。
爸爸又眨了眨眼，神秘地把声音压得更低：“那是在花瓣飞舞的桃花林中，俊秀公子和爽直女侠相遇了，公子看上了那位女侠，于是就一把抓住她……”
说到这里他就住了口，我心痒难耐，直问：“然后呢，然后呢？”
爸爸面无表情：“然后，就结婚了，有了你了。”
讲故事只讲一半比不讲还讨厌！
我气得鼓起嘴，瞪着他，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爸爸讲的故事，跟我的想像是完全一样的啊！
看来瞎编这种才能也是会遗传的。
我无力地抗议：“爸，您胡说也得打个草稿啊，妈她武功这么高，您怎么能‘一把抓住她’？”
“怎么就不能了？”爸爸脸上的微笑俊得迷死人，“面对真正的爱情，所有的女人都是无力抵抗的。”
结完帐后，我挽着爸爸，在初秋凉爽的晚风中散步。
“爸爸，去我住的地方坐一下吧？”
“你那里那么小，沙发不是真皮的，茶具不是整套的，没什么好坐，我就不去了。”爸爸活脱脱像一个对穷亲戚百般嫌弃的富豪。
我白了他一眼，惹得他呵呵轻笑。
“我不过去坐，你就可以叫强壮不用躲到外面去了啦。”他轻描淡写地加了一句。
“是啊……”我随口回答，话出了口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什么，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抬头看爸爸的脸色。
他仍是淡淡地笑着，似乎带着几分纵容和无奈。
他这个样子，反而让我感到愧疚，“爸爸，我，强壮，其实，我们没有……”我语无伦次地想解释。
爸爸竖起一只手掌止住了我的话，“小蔷，你不用解释。”
他停下脚步，意味深长地望着我，慢慢地说：“小蔷，你已经长大成人了。成人的标志有三个：经济独立，思想独立，以及对自己负责。理论上来说，只要没有违反法律，没有伤害他人，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需要向别人解释你为什么这么做。可是，”他顿了一下，重复了一遍：“可是，小蔷，你要记住，凡事三思而后行，不要轻易犯错，特别是不要犯愚蠢的、无法挽回的错。我们无法陪你走一辈子，所以，要小心自己的脚步，明白吗？”
我定定地看着他好一会儿，然后忍不住抱住他，头靠着他那坚实的肩膀上，哽咽着说：“明白，爸爸，我明白。”
爸爸是曾家最清醒、最冷静的一个人，甚至可以说，他比我见过的绝大多数人都要聪明，他的脑子转得很快，目光也比别人长远。
作为他的女儿，他希望我可以自己解决问题，而不是什么都推给大人，因为长长的人生路要靠我自己走，大人们不可能次次都帮我。
我喜欢强壮，爸爸尊重我的意愿，不会横加干涉，可是，我和强壮之间的事情，那也是我自己要面对的问题，得我自己想办法妥善解决。
这是我的成人礼。
他的话说得这么透，语气却是那么的温柔，还有一丝担忧。我的爸爸啊，要是我真出了什么事，只怕他还是会忍不住挡在我面前，不让我受伤。
像是一只老鸟，告诉小鸟，从此就任由你飞了，不管你了，但翅膀还是悄悄伸出来，预备当小鸟跌落的时候赶紧去救援。
我因着这样的爸爸而热泪盈眶。
那晚回到小屋，我仍沉浸在有些感伤的情绪里，强壮紧张万分，以为爸爸因为他的事而发作了我，“小蔷，小蔷你别不高兴，我这就找爸爸去解释，以前是我不对，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很好的……”
“不用，爸爸没骂我。”我安抚了他一句，“我只是，只是想到以后，不知为什么有一点茫然。”
我的宠物也很茫然，看样子他根本不懂我在说什么。
“小蔷，你别不高兴，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做。”他翻来覆去只会说这话。
我突然觉得好笑，呵呵笑出了声，伸出手捧着强壮的脸乱揉，“你这么乖，我上哪儿才能找到像你这么乖的宠物呢。”
我的话说得有些怪，强壮却听懂了，也呵呵笑：“所以你不可以换宠物，你的宠物就只能是我。”
那晚，我做了一个决定，不管未来如何，我和强壮都要在一起。
电视上，一旦某人做出了某项决定，紧接而来的就是重重困难，为的是考验做决定的人有没有恒心和毅力去排除困难，朝着目标奋进。
戏剧来源于生活，这句话实在是正确无比，因为，考验我的时候很快就到了。
又是在一个夜里，我突然醒了。
就好像有预感，我转头看向床下——强壮果然不在那里。
开了灯，坐在床上，静静地等了一会儿，他推门进来了。
身上的长袖衣几乎湿透，脸上也全是汗，气息也不稳。
强壮一眼看见我，愣了一下，走过来低声问：“小蔷，你怎么没睡？”
“这问题应该我问你。”我面无表情地直视他，“你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出去做什么？”
“我睡不着，就出去走了走……”
“走路会走出一身大汗？”我追问。
“我……”
“曾强壮，不要骗我！”我低喝一声，“你说过不会再骗我的！”
“没有，我没有骗你。”强壮立刻慌了神，一叠声地说：“小蔷，你要相信我，我真的就只是出去走走，我没骗你。”
刚开始见他进来，我是有些生气的，心里也有些怀疑他跑出去不知做什么，但看到此刻他惶急的样子，又觉得他不至于这么狡猾。
“我口渴。”我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强壮立刻把放在茶几上的我的杯子拿过来，讨好地凑到我的嘴边。
我啜了两口，整理了一下思绪，想好了要问他的话，一抬头，就见他目光专注地望着我。见我望过去，他立刻漾出一个微笑，拉起我的右手，贴在他自己的脸上，还摸了一下。
我每次觉得他很可爱很乖的时候都会摸他的脸，但这种亲昵的举动却被他理解成我开心的时候就会摸他。此刻他做出这样的举动，也就是希望我开心。
我有些失笑，下了床去卫生间把他的毛巾拿过来，仔仔细细地给他擦干脸上的汗，然后，拉他在床边坐下，“你要我相信你，就得老老实实告诉我，以前你都是一觉睡到天亮的，为什么这阵子晚上老睡不着？”
我觉得他的情况有些不对劲，要问清楚才行。
强壮却忸怩起来，涨红了脸，死活不开口，直到我以“不老实就不是好宠物，不是好宠物就不能呆在我身边”作威胁，他才吞吞吐吐地说了。
大致原因就是他只要一入睡，就会做梦，在梦中他与我亲近，醒来后他不敢呆在我的身边，怕做出令我讨厌他的事，只好出去外面狂奔一阵，所以才会出那么多汗。
我有些哭笑不得，现在是秋天，怎么他净做春天的梦呢？
“好了，我知道你喜欢我，而且有能力控制自己不会做令我讨厌的事，我没怪你。”我柔声对他说，“告诉我，以前你做过这种梦吗？”
强壮拼命摇头。
“那，你以前有没有听妖族的长老说过，是不是到了什么年纪或什么季节就会做这样的梦？”
他皱起那两道好看的浓眉，想了想，“没有。”
可能是我敏感，我不觉得强壮这样子全然是因为跟我的关系确定了就想跟我亲热，我总觉得，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小蔷，你在想什么？”强壮有些不安地摇摇我的手。
“没什么。”我安抚地朝他笑笑，“好了，夜深了，我们睡觉吧。”
如同往常一样，对于想不通的事我会放到第二天再想，说不定睡醒一觉之后，答案自然而然就出来了。
然而第二天早上一醒来，迎接我的不是答案，而是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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