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人界篇七
宿醉之后的头疼是付笙恨得牙痒痒却无可奈何的头一件事情，她好酒，且一喝之下根本停不下来，因此每次大醉之后都有好几天的时间是捧着头叫唤的。
揉揉疼的欲裂的脑袋，付笙睁开眼睛，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也不知她睡到了什么时辰，窗外一点声音也没有。
“吱呀”一声，付笙转头，便看见怀素端着托盘进来，盘子里是一杯冒着热气的水，里面大约是加了些蜂蜜，甜丝丝的味道十分诱人。接过水一饮而尽，付笙感觉干涩的嗓子总算滋润了些，她清清嗓子，对着一旁的怀素随意问道：“我这是睡了多久？”
怀素挑眉，也不回答，只讽刺道：“总算醒了，我还以为你有酒就一概不顾了呢？”
“哎，哪里哪里。”付笙笑眯眯道，虽说头还疼着，嗓子还哑着，但饱饮一顿之后的她心情十分不错，连带着脾气也好了不少，没把怀素的讽刺放在心上。
“既然醒了，就随我去皇宫吧。”怀素也不含糊，拎着付笙就使了个御风的决向皇宫飞去。
付笙不自在地动了下，她的腰被怀素搂住，整个人以一种极亲密的姿势扑在怀素怀里，温热的呼吸就在耳边，吹得她耳朵痒痒的麻麻的，付笙觉得自己莫名心跳有些快。
“怎么了？”感受到她的动作，怀素问道。
“其实……我可以自己走的。”付笙郁闷，这样被看到了还以为他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呢。
“而且……”她吞吞吐吐道，“我刚醒来还没吃饭呢……”
耳边响起一声低柔的轻笑，付笙感觉到方向一变，不多时就又来到了御膳房里。
“吃吧，吃饱了我们直接去幻境。”怀素放开搂住她腰的手，看着付笙小兔子般的跳出他的怀抱，心情不知为何有些愉悦。
这次付笙四处看了，确保御膳房真的没有任何人才安心吃起来，今天的运气不错，居然有烤鸡！而且烤的香喷喷油亮亮的，让人食指大动。她饿久了，看着那明显就很美味的烤鸡咽了咽口水，蠢蠢欲动地就想扑过去。
但还没等她的手伸到烤鸡那里，一只手就把它变没了，付笙恼火，恶狠狠地看向怀素，现在阻挠她吃肉的，都是仇人！
怀素好似没注意到她的脸色，怡怡然道：“宿醉后忌荤腥，诺，吃这个。”
付笙看着眼前的白粥泪流满面，原以为红线嫁人之后她就不会再被管的死死的呢，看来这只是个梦想而已……
没关系，熬过这几天就好了。付笙握拳鼓励自己，又泄愤似的喝起粥来。
风卷残云般地解决掉一大碗白粥，付笙打着饱嗝儿跟着怀素去了梁岫寝宫，当然，这次，她自觉地自己御风过去了……
又是完全不同的景色，付笙都已经习惯每次进入幻境就换个季节的设定了，四处看看，小楼不在房间里，付笙推门正要出去，门就被打开了，迎面进来的当然是小楼。
“姐姐你终于醒啦~前几日你一直昏睡不醒我还以为又病了呢。”小楼笑道。
诶？前几日昏睡不醒？什么意思，付笙奇怪。
你醉了整整三天，又睡得深，实在没办法就让你以睡着的状态入梦了，今日是最后一次进入幻境，幸好你醒了过来，不然我只能强行用法术唤醒你了。
付笙想起自己干的事，不免有些讪讪的。
小楼出门为她准备洗漱用品，付笙抓住时间质问怀素：怎么不早告诉我！付笙心道，害的她刚刚被吓了一跳。
这是给你小小的惩罚。
最后一笔轻佻地在她手心里划了长长的一道，付笙手指一动，顿时觉得脸有些发热。
洗漱完毕，小楼乖乖坐在一边，对她道：“姐姐，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好啊。”付笙也没多想，只当是寻常的撒娇，便答应下来。
最后一天了，不知道到底怎么才能让小楼放下执念，付笙有点烦恼，怀素说没什么问题，她表示有点怀疑，既然仙使都束手无策，他的执念应该相当深啊，怀素是哪里来的信心认为她可以做到。
但也没有其他办法了，走一步算一步吧，付笙宽慰自己。
小楼脸上划过一丝落寞，然而此时别过头的付笙并没有注意到。
这一次走的格外远。
付笙和小楼从日出走到日落，从春夏走到秋冬，付笙看着幻境中的景色时时变换，行路的疲累都一扫而空。
他们走过开满桃花的桃林，走过叽叽喳喳的鸟雀，走过漫山遍野的缀锦，然后渡过溪流，抵达幻境的另外一边。
付笙有些奇怪地看着面前那薄如蝉翼的屏障，屏障外雾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覆手其上，能真实地感到手下冰凉的触感，她有些迷惑地看向小楼。
小楼却不看她，只呆呆望着付笙在屏障映出的影子，好像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姐姐……”他唤道，声音轻的像雾一般，好像被风一吹就散了，这样的他神色与平日里的样子相差许多，总是挂在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底浓的化不开的悲伤，“你记得么？我曾告诉你在这结界之外有一株谧罗，每年这个时候都是谧罗花开的时节，从那以后年年我们都会到这个地方来看它，呵，虽然什么也看不见。”
他低头笑笑，又黯然道：“可是后来你却不来了，为什么不来呢？姐姐……是因为谧罗不再开花了么？”
小楼抬起眼看她，平时总是荡漾着笑意的眸子此刻却盈满了泪水，大滴大滴的泪珠从他脸上滑过，又静无声息的湮没在尘埃里，好像它们从不曾存在过。
付笙怔怔地看着他，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翻涌欲出，这股撕扯般的疼痛将她的脑子搅乱成一团，几乎令她站立不住。
小楼却突然动作起来，他冲向那道如监/牢般牢不可破的屏障，付笙想去拉他，却已经太迟了，他的身体发出幽幽的蓝光，然后一点点消失在屏障的另一面。
付笙是第一次知道心疼到无法呼吸是怎么回事，就好像是有一把尖刀戳在她心上，一下一下的，每一下似乎都用了最大的气力，把她的心戳得鲜血淋漓。她呆呆地立着，此时头痛都已算不了什么了，剧烈的痛苦席卷全身，几乎快要支撑不住倒下之时，身侧一双手臂将她轻轻拢在怀里。
“这是……怎么回事？”她喃喃道。
明明……不过是个任务而已，只是六天的相处，只要六天过了，拿到了前尘往事镜不就可以了么，为什么，现在她感到如此心疼呢。
心好像失去了一块，那一块空出来的地方空空荡荡地，让付笙感到说不出的难受。
怀素抱着她微微发抖的身躯，嘴唇微动，但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
喀拉……喀拉……
耳边传来的是结界破裂的声音，付笙从纷繁思绪中惊醒，愣怔地看着眼前的屏障，本来十分光滑的屏障上不知为何慢慢出现了裂痕，随后越来越长，越来越多，不多时便如蛛网一般。
付笙挣开怀素的怀抱，向前疾走几步，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想要去触碰眼前的结界，但不及触碰到，数不清的闪烁着光芒的碎片同时出现在她的眼前，结界，破了。
所有的碎片就那样漂浮在空中，光芒白的耀眼，点缀在浓黑的夜色里，像是落入凡间的星辰。
小楼就那样站在那里，四周环绕着碎片的微光，手里拿着一枝娇艳无比的红色花朵，正肆意绽放着，像是熊熊燃烧的焰火。
他对她喊道。
姐姐。
他把谧罗递到付笙的眼前，抓着花枝的手也像破碎的结界一样，正慢慢地碎裂成一片片的蓝色浮光。
小楼在消失。
他的身体化成泛着蓝光的碎片，脸上却挂着微笑，一如往常般灿烂。
付笙只在书上看过关于灵体消失的描述，从来不知道当亲眼目睹时竟会是这个样子，她徒然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小楼的身体，可是那蓝光从她的指缝中出来，她忘了，灵体消散时会变成气，而气是抓不住的。
“不要……”付笙一遍一遍重复着，“不要……，不要……。”她数万年来从没哭过，这一次眼泪却止不住地流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也不知道心里为什么那么难受，她只是一遍遍机械地重复着，即使明知道什么也做不了。
小楼对着她轻轻地笑，将手中谧罗举得更高了些：“姐姐你不要哭啊，我终于把谧罗摘下来了，这不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么。你不知道吧，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我就发誓一定会把谧罗送给你的，现在我终于了却了这桩夙愿。”他笑的灿烂，眼底却依稀有泪花闪动，“小楼这一世，为人的时候只有短短十二年，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总觉得命运残酷，但所幸曾有那么一百年陪在姐姐身边，那个时候我是多么快乐啊，我常常想，只要命运让我遇见你，那之前便是再多受一倍苦楚也算不得什么。”
“姐姐……”他最后一次唤她，“我曾对自己发过誓，只要为你，我不顾一切……可是这是我唯一能够为你做的了。”
不计生死。
不入轮回。
直到将这一朵谧罗，轻轻送到你的眼前。
然后对你说：
“付笙姐姐……你看，这朵谧罗，你喜欢不喜欢。”
大朵大朵的谧罗此时疯狂地蔓延在幻境的每一处角落，入眼处火焰般的红，如血般浓郁。
他站在这翻涌出红浪的谧罗花海之中，刹那风起，火红花瓣飞舞在空中，天上有星星微茫，灵体消失时的蓝光同结界漂浮在空中的白色碎片一起，红白蓝黑四色夹杂着，构成一幅凄绝哀艳无比的景致出来。
许久许久以后，不知又过了多少年，付笙再想到这时的情景，总会想，这世上怕是没有任何一个画家能画出那晚的景致来了。
付笙看着小楼，看着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透明，像雾一样地化在风里，看着他彻彻底底消失，从此在这六界之中，无论是上穷碧落还是下抵黄泉，都不会再有这么一个放弃一切，只为她摘一朵谧罗的人了。
支撑着这个幻境的执念已经没有了，小楼消失了，随后是四周一切的景物，不过转眼间，他们身处的这个空间已经变得空荡荡白茫茫一片，除了唯一的那一朵谧罗，一切，都消失不见了。
那朵谧罗花失去了承接的力量，掉落在地上，其上还沾着晶莹的露珠，盈盈润润的，好像是谁的眼泪掉落在了上面。
付笙轻轻拾起它，身后响起怀素靠近的脚步声，她像是对他说，又像是对自己说：“原来所谓的解脱，居然是这样的。”
原来让他心心念念的执念，居然是这样的。
原来心疼的感觉，是这样的。
原来，原来。
最后是这样的。
https://www.bqwxg.com/wenzhang/87/87495/4701279.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qwxg.com。文学馆手机版阅读网址：wap.bqwx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