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栗蓉之德
次日清晨，天刚刚泛起鱼肚白，裴御就起身了。
这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天气却还是闷热，仿佛挥之不去似的。他与往日一样，走到裴家祠堂上香，这是裴府的习惯。
一走进，方看见裴老爷子在点灯，心里一怔。
莲花池里，已经亮有数十盏了。
两人对视一样，裴老爷子将手中刚点燃的香递给裴御，父子俩就这样默契的一句话也不说，静静地为亡者祈福。
对于这些人来说，选择了做这件事，就等于已经在莲花灯上写好了自己的名字，就等点燃的那一刻。
只是可怜了去点灯的那个人。
因为灯亮了，却总会油尽。
等油尽了，又拿什么，来点亮心的空缺呢。
从祠堂出来，雨下得更大了，他们不得不在方寸亭暂歇一会儿。
“御儿，你可知道，穆府其他的线人说，这一次，穆泾渭没有给若水任何说话的机会，而是毫不怀疑的就处死了。她潜伏两年，从未出过差错啊。”裴老爷子落座主位，示意他也坐下，说道。
“父亲的意思是，我们之间出了内鬼？”裴御一愣，又装作不知道答案的样子，吩咐下人拿来之前存下的明前茶，并拿来供这茶对应的壶开始泡茶，防止窜味儿。
裴老爷子本来也是闭目养神，见他开始暖壶，这才沉声道：“你小时候我教过你，茶如一面镜子，可以彰显你的心性。此时若你心神不定，泡出来的茶也定不会温醇回甘。”
是啊，他从来不早上喝茶，特别是绿茶。也从来不用这个浅口壶泡这茶。他叹气，将茶放下，十五岁的年纪，不怪他还不能做到真正掩藏自己的真实想法。
老爷子既已看穿，他也只能坦白承诺：“父亲不要怪罪于她，我会去找她，告诉她不要轻举妄动，下次一定不会让她再掺和其中了。”
“你倒是对她挺上心。”裴老爷子慈爱地一笑，他的孙子他最了解，若是不喜欢的人，这点心神他怕是都懒得耗费，故而叮嘱道，“你自幼便和连玦在一起，是为家族为蓉城百姓，我从来不过问。以前胡闹，也都过去了。如今商家落难，平秋，必然是你未来的妻子。这事就交于你，你多照顾她，话也可说得不必太重。但却务必劝阻她，现在任何的行动都会让莲花池上英灵多上一分。”
“月姨，你帮我看看，那边的山头的如何？”此时平秋天没亮就拉着月姨和随从到了城郊的山上，选定了一个位置······
“小姐，你那么急做什么，这修建冶炼坊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月姨紧赶慢赶才赶上她的脚程，追上她，将手中这把青色雨伞遮在她的头上，这才气喘吁吁地说道。
平秋努努嘴，一边将眼前的山头仔细地记录在牛皮纸上，一边说：“你不知，爹娘来蓉城见了裴府老爷子却没时间见我，匆匆就回家，我猜他们肯定遇到麻烦了，不然不可能那么赶，连见我一面都不许。此时我若是不为他们分忧，更待何时呢？”
“可能只是有事情吧。我走的时候，家中正接了好几车的刀剑，要的都是上好的材料，如今小姐来了蓉城，家中无人照应，自然就急了些。”月姨安慰她，并拿过她手中的牛皮纸，对着列举出来的山头挨个做了画了叉做了排除，只剩下几个答案。
“小姐看这里，这座山背面有瀑布，土质肥沃，水源矿石都可以。只是有一点，若选址在这一处，蓉城不比漓江边，常年风雨，土壤多半已经坚实厚重,而是淅淅沥沥，多柔软和稀松，若在这里造冶铁坊，可能会有坍塌的危险。”
平秋恍然大悟。她是好学之人，月姨一提点，她方觉得，多有进益！故而激动地握住月姨的手，跳着说：“月姨，幸好有你在，不然这个暗亏我就硬生生吞下去了！”
月姨被逗笑了：“都多大了，还像个孩子似的。”
这不，话音未落，她又跑到了不远处的空地，一心只顾着自己手头的事情。就算雨滴打在自己身上，也毫不畏惧。
月姨赶紧走上前去为她撑伞。商家于她，是再造之恩。如今老爷和夫人都不在了，她要为他们好好照顾平秋，尽心辅佐，才能重新光大商氏门楣，不负他们临终所托。
“依我看啊，等父亲母亲看到我做的这个书简报告，肯定会眼前一亮。然后母亲会奖励我，给我做一盘栗蓉酥。我对栗子过敏，可偏偏就喜欢吃。”她脑海里仿佛想起了自己每次闻到栗子被烤得松软时那如痴如醉的感觉，却每次都在吃之后，需要母亲照顾一夜才能缓解身上的痛痒。
“不疼吗？”月姨微微皱眉，她对花也过敏，常常一到了花开之时，嘴巴舌头都会一路红肿，连水都喝不下，甚是难受。
“疼啊！”平秋不假思索地回答。若不是因为疼，母亲那样忙，为了冶铁坊，总是天不亮就出去，夜深了方归，她一天中总见不了她几次。“每次疼，母亲都会来照顾我一夜，我们会说好多好多的话，那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她笑得爽朗，将疼痛视若无物。
平秋就是这点性子好，她为人爽快，虽为大家族之长女，丝毫没有贵族的架子。并且深谙人必须付出什么，才能有所收获的道理。就像没有这栗蓉酥的痛痒，也得不到母亲贴心的陪伴，是一样的道理。她想要的，都必须脚踏实地的去拿。
这是多么可贵的品性。
月姨不自觉地微笑。她多像年轻时候的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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