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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命


冬天的雨总是来得十分突然,悄无声息的,伴着些许雪花和丝丝寒意,洋洋洒洒的落下。

        那雨还伴着一阵风,从荒芜的院子吹进敞着的厅子,吹过用来取暖的小火炉,吹过那带着袅袅热气的白瓷酒壶,也吹过顾懿珍额前落下的几缕发。

        最后,落在那纸被她揉成一团,却又展开的,皱得不像样的休书上。

        立书人韩复,凭媒娉定顾氏为妻,岂期过门之后,顾氏多有过失,无子,善妒,多言,且与他人有染,正合七出之条,因念夫妻之情,不忍明言,情愿退回本宗,听凭改嫁,并无异言,休书是实。

        那上面的字迹还是一如既往的清秀工整,都说字如其人,韩复此人,也是如此明朗俊秀的一个人。只可惜……只可惜……

        顾懿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炙热滑过她的喉咙,寒风吹过她的脸颊,却仍不能带去她脑中那些不堪的记忆。带不走她看到自己的丈夫,同自己亲姐苟且的那一幕。

        有人从背后为她披上外衣,是如意。“二少奶奶,风凉,还是进去吧。”

        顾懿珍只苦笑一声,道:“二少奶奶?我是谁的二少奶奶?如今韩家哪里有二少奶奶,有的,只不过是一个不知廉耻的弃妇罢了。现在除了你,哪里还会有人管我的死活……或者我死了,对于他们而言更好些吧,这样,就不用再因为我而丢脸,也不用想着怎么和我爹娘交代……”

        如意见懿珍如此伤心,自己也是难过。她和顾懿珍从小一块长大,名为主仆,实则同姐妹一般。顾懿珍是个怎样的人,没人比她更清楚,可这个时候,她也不能为她说一句话。

        “二……小姐,你就当为老爷夫人想想好吗,我们不要再在这里耽搁了,快些回家吧,他们会很担心的。”

        “你以为我想在这里吗?回家……我哪里还有脸回去!”顾懿珍一把抓起那封休书。“我当年出嫁的时候,带走了整整八大箱的嫁妆,可如今我带回家了什么?就只有这个!”

        懿珍摔下休书,捂着脸痛哭起来。她怎么能回去,乐城首富顾家的大小姐被人休弃,还是以这样羞耻的方式,一个个罪名接连往她身上扣,就连不守妇道这样的话,都好意思砸到她身上。

        她和韩复,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都道是等闲变却故人心,她和韩复结缘于一场英雄救美,而后一见倾心,他对她也是呵护备至,韩顾两家本就交好,他们的结合更是锦上添花。那年满城轰动的风光,她至今还记得,韩家的两位小姐,她和堂妹懿慧一齐嫁给韩家两兄弟,是如何的令人称道。

        只可惜这故人心变得太快,快的让她不知所措。相敬如宾四年多,在不知不觉间,似乎有什么就发生了改变,只可惜她一直都没有察觉。直到那一天,本该在外参加一个舞会的她提前赶回来,正好撞见韩复在他们的卧房中,搂着另一个女人交颈缠绵。

        说来凑巧,那女人也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庶姐,顾玉妍。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女人噗通一声跪在她面前,抓着她的衣角,梨花带雨的让她成全他们的样子;也忘不了,韩复冷着一张脸望着她,却是怜惜地扶起顾玉妍的样子。

        她在那一瞬间,似乎在韩复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报复的快感。

        她并不是个能容忍的性子,更何况是这种奇耻大辱。未出嫁时,她在家里便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出嫁后,公婆又是她所熟悉的长辈,对她自然也是疼爱有加,甚至可以说是骄纵的。所以在发生这样的事情之后,她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韩家的主母,她的婆婆讨公道。

        只是她到底忘了一件事。如今韩家的主母,已经不是韩老爷的原配,而是韩复的亲生母亲袁氏。她傻傻的在等公道,等了许久,却是终于等到韩复要纳玉妍为妾的消息。

        她怒不可遏的冲到袁氏的房间质问她,袁氏却只是淡淡的说,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连我不也是后来扶上来的。

        而她则几乎用吼着回答,那是因为大夫人过世了才轮的到你,我还没有死,绝不会让人骑到我头上!

        接着,她又跑到玉妍那里,不由分说,一个耳光打过去,又似不解气一般,抓着她拳打脚踢了一番。韩复听到消息赶来的时候,顾玉妍已经被她打的鼻青脸肿,气的韩复一把抓住她推到一边。

        只是摔倒在地上罢了,这算不了什么,但顾懿珍却感到腹内绞痛不止,竟是有血流了下来。等大夫赶来的时候,却只是告诉她,孩子已经没了。

        顾懿珍至今不明白,韩家是乐城里生意做的最大的药材商,精通医理的不在少数,她也请过大夫,可为什么就是没有人告诉她,她怀孕了呢。

        而且,怀的是两个月的身孕。那段时间,韩复正在五十里外的凉城。

        她似乎一下子就从云端跌到了深渊里。没有人理会她的丧子之痛,接踵而来的只是嘲讽和流言。她被迫搬到韩家角落的小院子里,忍受着下人们的轻视和刁难,直到那时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不受人待见。韩家的人都知道她失了势,一个个落井下石,都去巴结新人,嘲讽她是如何自作自受,然后去颂扬韩复和玉妍那不畏强权和世俗眼光的爱情。

        在这种时候,唯一还会来看她的,也只有她青梅竹马的好朋友,如今的小叔子和妹夫,韩渊了。

        他们谁都知道在这种时候是该避嫌的,可流言已经将他们淹没,就算解释又有什么用。令懿珍心寒的是,她的妹妹懿慧,竟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她。

        她知道懿慧不会是那种趋炎附势的人,她之所以这样,大概是和其他人一样,以为自己和韩渊真的有什么不干不净的关系吧。从小懿慧就是这样,有什么想法从来不会说出来,只是默默藏在心里,也听不进去别人的话。可尽管如此,懿珍也没有想到,她竟然真的恨她到了这个地步。

        人性薄凉,就同她床头冷掉的茶一样,再难回温。

        她不是没想过再去争一争,顾玉妍这个女人她是最了解的,她和她的母亲沈姨娘一样,善良且懦弱,不管对什么人都一味的滥好心,这正是她向来最鄙视的。但也恰恰因为如此,韩家里许多人都得过她的好处,心里也念着她的好。反观自己,从不会体恤他人,也不懂审时度势,如何能得人心?

        顾懿珍这位大小姐在活了二十多年后头一次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决心改正时,一封休书,和玉妍怀孕的消息,彻底打破了她的幻想。

        而韩复休弃她的理由,却正是无出,和不贞。

        顾懿珍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一巴掌,不仅打了她的脸,更打了韩渊的,韩复是下决心和他们撕破脸的了。如果现在坐镇韩家的还是韩老爷的原配,韩渊和韩蕊的母亲,想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但现实的情形是,她只能躲在这被废弃的园子里,吹着冷风,借酒浇愁。

        她不知道自己以后该何去何从。如今整个乐城的人都知道她顾家的大小姐如今成了下堂妇,街上的人对她们指指点点的样子,是那么令她羞耻。

        在这短短不过一个月的时间里,她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孩子,失去了亲人的关怀,失去了富足的生活,除了还愿一直陪伴她的如意,她已经一无所有。街上路人鄙夷的话语,韩家仆人嘲讽的嘴脸,懿慧冷漠的态度,以及韩复厌恶的眼神,都如同一把把尖刀,一下下在她心上狠狠割下。

        如今的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人人称羡的天之骄女,而只是一个弃妇,一个笑话,一条人人可以痛打的落水狗!

        韩复……顾玉妍……

        一团火在她的心里熊熊燃烧着,不仅是滔天的恨意,更是数不尽的不甘和冤屈。手里的酒杯被她狠狠拍在桌子上,白玉般的瓷片割破了她保养得十分幼嫩的手掌,鲜血淋漓一片。

        “小姐……珍姐姐!”如意见她如此折磨自己,心疼不已,急忙扯了帕子替她包扎。“你就是再气,也不能折磨伤害自己啊。你这么做,只是让亲者痛仇者快罢了。就算那些人背叛了你,可难道就没有关心你的人了吗、你这样,怎么对的起老爷夫人,对得起大少爷和韩渊少爷,怎么对得起我啊!”

        “如意……”

        如意已是泪流满面,哭着扑倒她怀里。“珍姐姐,我的命是你救的,这么多年来,你就和我的亲人一样。我不离开你,你也不能离开我,不管未来怎么样,至少还有人陪你走下去,你说过,你是顾家最受宠的女儿,是老爷夫人的珍宝,你不能就放弃,白白让他们伤心啊!”

        懿珍心疼地擦去如意的泪水,是啊,她是顾家最珍贵的宝贝,是生来便享有一切的天之骄女,就算韩复不要她了又如何,她又不是非韩复不可。只要活着,只要活着她就有机会东山再起,一切……还没有结束……

        想到这里,懿珍将如意扶了起来。“如意,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这么一直消沉下去。那两个贱人自以为有多了不起,竟敢这样对我,我绝对不会让他们好过!”

        如意见她又燃起了斗志,笑着点点头。“这才是我的好姐姐。他们也真是昏了头了,也不想想你是什么人,堂堂的顾家大小姐,怎么会让他们两个庶子庶女骑在头上。姐姐,等我们回家了,把这件事告诉老爷和夫人,一定让他们好……”

        如意的话和笑容一起凝固住了,懿珍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却看到她嘴角有一丝鲜血,缓缓淌了出来。

        “姐姐……”如意似乎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只觉得后背钻心的疼,但她却知道,危险已经来临。“快……快跑……”

        “如意!”懿珍一把扶住倒在地上的如意,却见她背上赫然插着一支箭,箭头已经全部没入了她的身体。“怎么会这样的……为什么会这样的!”

        “她怎么会这样,您还是去地府里问问阎罗王吧。”

        懿珍抬起头,却见一个黑衣蒙面的男人从院子的墙头上翻了下来,正向她走来。

        “你……是你杀了如意!你这个凶手……”懿珍看着他背上的弓箭,也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恐惧,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害她?”

        黑衣人摇摇头,望向她的眼神中充满了鄙夷之色。“难怪人家都说顾家大小姐是个草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她一个小丫头,和我无冤无仇的,谁没事闲的愿意害她啊,怪只能怪她倒霉,跟了你这么个蠢主子。”

        原来是……因为自己吗?懿珍看着在她怀里死不瞑目的懿珍,深吸了一口气,勉强镇定道:“所以你是来杀我的?”

        “废话。”

        懿珍抬起头,自己打量了那男人一番,见他身高体壮,知自己是逃不过这一劫,态度也软了下来。“反正我也是要死的人了,我不想死的不明不白,算我求你,你就当做做好事,告诉我,到底是谁这么狠心要置我们姐妹于死地好吗?”

        黑衣人冷哼一声。“你这个蠢货,这个时候还猜不出吗?你觉得现在最怕你报复,也最恨不得你死的人,还有谁呢?”

        懿珍苦笑一声,她心里如何会没数,只不过不愿承认,自己心里还是希望,不会是那个人的。

        “你打算怎么杀我,也是像对如意这样吗?”

        黑衣人拿出一条麻绳。“对不住顾小姐了,您要辛苦一点,让我做出你是自杀的假象,这才好向你的父母交代。至于你的这位小姐妹,只要你配合,我还是会好好葬了她的。”

        她闭上眼,任那粗糙的麻绳勒上她纤细的脖子,那黑衣人似乎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最后有没有什么话想说的。”

        顾懿珍并没有说话,因为在这生死关头,她的眼前浮现的,居然还是第一次遇见韩复的情景。

        那时她才十八岁,因为一点小事发脾气带着懿慧离家出走,却在半路上遇到土匪,被抓进寨子里。两个弱女子落到土匪手里会发生什么事她们心中有数,所以懿珍乖乖的配合土匪勒索自己父母以换得平安。

        幸运的是,最后她们还是逃了出来,后面追兵紧追不舍,她们仓皇的逃着,却是一头撞进了一个男人的怀里。

        正是韩复。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人把她护在身后保护她的样子,也忘不了那个人是如何温柔的安慰他,过往的一切都记忆犹新,才显得现实更加凄惨。

        “我没有话要和他说。”

        爱与恨本就在一线间,若有来生,她只要那个人也尝尝她如今的滋味!

        剧痛在颈间袭来,死亡的感觉让她本能的挣扎,窒息所带来的痛苦出乎她的意料,却是什么都做不到。

        最后,她听到了自己心跳停止的声音。

        那个人把她的尸体吊在了房梁上,脱下她一只鞋子,似乎是作为凭证一般,然后把如意的尸体也拖了出去,似乎是真的在遵守诺言,要把她安葬。

        顾懿珍睁开眼,却是还在原地。她惊奇的向四周看去,却看到自己被吊在半空中的尸体,才明白自己是真的死了,现在不过是魂魄罢了。

        头一次这么仔细的看着自己,顾懿珍伸手想触碰自己的脸,却是穿了过去。眼前的女人杏眼娥眉,长发纤腰,虽不如玉妍婉约动人惹人怜惜,却也是丝毫不逊色的。但如今,那曾经的乐城第一美人,也只是冷冰冰的在房梁下,随风摆动。

        她终于遏制不住哭了出来。

        她以为自己可以坦然接受的,但终究还是不甘心。她才二十四岁,还有大好年华没有度过,但如今全没了,已经什么都没了。

        门外却是一阵马蹄声,有人踹开院门,冲了进来。

        正是韩渊。

        “二嫂!”韩渊冲上去,哭着放下她的尸体,拿出随身携带的药丸给她服下,又不停地拍打着她的脸。“嫂子,对不起,我来晚了……怎么会这样的,二哥他怎么可以这么对你……嫂子……懿珍姐……你醒醒啊,你醒醒看看我啊,我是韩渊啊……”

        懿珍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却只能无声的流泪。她很想大声的告诉他,没有用了,她已经死了,不管做什么她都是没办法活过来的了。但韩渊听不到的,也看不到,他的眼里,如今只有他的姐姐。

        若是这一幕被他人看到,恐怕又不知道会怎么说。懿珍止不住的冷笑,她和韩渊从小青梅竹马,本就是姐弟一样的感情,若是他们之间有意,不早就成就好事了?后来她嫁给韩复,韩渊娶了懿慧,更是亲上加亲,也怪他们还同幼时一般不知避讳,如此,才好让有心人借此大做文章。

        自作自受,到底是自作自受!懿珍几乎咬碎一口银牙,他们怎么就那么傻,怎么就自以为是到以为问心无愧就不怕人误会!如果自己能聪明一点,机灵一点,那他们何至于此?

        可惜,这世上本就再没有如果。

        所以她只能看着那去而复返的黑衣人又趴在墙头,将刚才对准了如意的弓箭,再次对准了韩渊。

        所以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韩渊立仆在地,看那血迹在他身上蔓延开,看那人走进来,用匕首割破了他的喉咙。

        “又一个蠢货。”黑衣人冷哼一声。“可别怪我不讲道义,要怪,就怪你有生在那样一个家庭吧。”

        韩复!懿珍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口,上不来下不去。如果她有身体,她一定会吐出来!

        她到底欠了他什么,韩渊又欠了他什么?如果说他杀她是因为恨她怕她报复,那韩渊呢,他可是他的亲弟弟……

        难道!一个可怕的念头从顾懿珍的头脑中冒了出来。是了,自从半年前韩渊的母亲病死,韩复的母亲成了夫人之后,他们母子就变了。不仅是对自己,还是对韩渊韩蕊的态度,或者对韩家生意,他们都似乎在有意削弱他们一样。

        果然,什么伉俪情深,什么兄友弟恭,全部都是谎言,自己不过是他夺权的工具罢了!如今自己‘自杀’,他不仅可以娶顾玉妍,还可以狠狠打击顾家,而杀了韩渊更是可以除去他心头的一根刺。到时候他不仅可以将韩家尽握手中,更可以染指顾家。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韩复,你狠心至此,就不怕遭报应吗?顾懿珍恨得咬牙切齿,只恨不得立即把韩复和顾玉妍撕成碎片,但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因为她现在只是个孤魂野鬼罢了,只能带着恨意和不甘,陷入黑暗。

        如果,我能再活一次,我不会再这么糊涂,我定要把我所承受的一切,十倍百倍的还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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