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 浮玉山
碧烟夫人此刻并没有开工，而是躺在美人榻上休息。
见到碧烟之后，穆紫才明白了什么叫做有其母必有其女。碧烟面对着三人，侧躺着，轻轻闭着双眼，卷翘的眼睫毛得有一尺长。身上裹着雪白的皮绒，身下垫着一层羽毛编织的毯子。黑发披散如云，压根找不出一星半点的白头发。想来这碧烟夫人至少得有两千多岁了，却还是这样年轻，完全找不出任何岁月的痕迹。
“母亲。”媚娘微微倾了倾身子。
碧烟缓缓睁开眼，看着面前三人，道：“嗯，这两位是.....”
“这是神界的穆紫神女，和仙界的濛初仙尊。”
之前说过，自命清高的神仙两界和妖魔鬼三界的关系都不好，见了面也是针尖对麦芒。这种气氛深深感染了每一个神仙，穆紫濛初也不例外。如果媚娘不是自己人，穆紫绝对不会对碧烟如此客气，还千里迢迢跑到青丘，还爬了一段累死人的楼，还要在这里看她装睡，简直不可能。
但是有求于人和寄人篱下并没有本质区别，加上觉得妖似乎也没有古书里说的那么令人讨厌。看到碧烟，穆紫倒也没有别的感觉。
不过作为妖的碧烟看到神仙，那就不好说了。
碧烟没有动，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打量了两人一番，鼻子里轻轻发出一个微弱的音节，慢慢说道：“青丘之于天界，山高路远，两位有何贵干？”
“请求夫人前往天界，帮助我们施展换魂术。”穆紫没有过多废话，直接了当开门见山。
碧烟一点也不意外。来这里找她的人要么炼魂要么转魂要么换魂要么追魂，找不出其他可能了：“我为何要帮你？”
“夫人。”濛初抢先一步，忽然道：“不知你可识得段天滢段夫人？”
穆紫皱了皱眉，濛初要拉关系要不要如此明显啊。段天滢是她母亲的名号。水族有三大家族，秦、段、安。她母亲段天滢就是段家的女儿。母亲死后这么多年多年来，几乎没人提起，这么一听，她竟然感觉有些陌生了。
碧烟一怔，睫毛扑闪了一下，慢慢道：“认得。只不过她过世很久了，怎么，你们神仙还能是她的亲戚不成？”
“她是我...亲戚。”穆紫微微垂下头，细碎的刘海垂下来，挡住了她的眼睛。不是她不愿承认自己的母亲是谁，而是不愿给自己惹来麻烦。
“不可能。”碧烟想都没想，话中带刺：“鲛人王室全部战死，连她唯一的女儿也已死于水族战乱之中，你是神，怎么可能是她亲戚。想要找我帮忙，还需要做认一个水族人当亲戚这么自贬身份的事？”
穆紫不想再解释一遍自己是秦潇又因何活下来，一时沉默下去，不再接话。
“母亲，这两位是我朋友....”媚娘在一旁打圆场。
“朋友也不行。”不知为何，碧烟却看起来有些烦躁，语气也加快了许多：“不管你们是谁，想要我帮忙还要按规矩来，找不回我想要的东西，就别想让我帮忙。”
“您说吧，要什么，我必定找回来。”穆紫道。
“小姑娘，可别说大话。”碧烟冷笑一声：“我要浮玉山守门神彘兽的一节脊骨，你拿得到吗？”
“你....”濛初大惊：“你这不是为难人吗！”
浮玉山的守门神彘兽不是普通的神兽，而是位列神尊，面目丑陋，凶狠无比，比饕餮的胃口还大，什么都吃。虽然它与穆紫平级，但实力压根不在一个水平面上，身形瘦小的穆紫去打巍如泰山的彘兽，无异于以卵击石。
这么干巴巴的说可能感觉不到有多危险，可是去打他，简直比空身一人掉进蛮荒恶灵渊里还要劲爆。
“给你们三天时间，拿不回来就永远别回来找我了。”碧烟说完这句话，眼睛又闭上了。就连媚娘喊她劝她，她都不再说话了。
“我们去浮玉山都得一天！”濛初压低声音在穆紫耳边说道。
穆紫神色肃穆，沉默片刻，道：“好，三天之内我一定拿回来。”
说罢转身离去。
濛初也跟着跑了出去。
“母亲.....”媚娘没有很快离开：“你何苦为难他们。”
碧烟没有回答她，而是问道：“他们刚才说的段天滢的事，可否属实？”
“句句不属实。”媚娘回答。
“嗯，水族也是妖界人，我还是第一次碰见这么自贬身份的神仙。”碧烟忽然一笑，对媚娘说：“媚娘，在青丘住几天吗？”
“不了母亲，我还有些事情要做。”
碧烟看着她，叹了口气：“你不在身边，九蘅也不在身边，你们到底在忙些什么，我也不知道。”
“母亲，我们没忙什么，过段时间我们就回来看你。”媚娘坐在碧烟身边，笑着给她捏腿。
“不指望你们....”碧烟闭上眼睛，虽然口中这样说着，却难掩嘴边笑容：“你们啊，要懂得什么该拿起，什么该放下，不要在外面惹是生非，早点找一位如意郎君吧，知道吗？”
“我都多大了啊母亲。”媚娘近一千五百岁的年龄在母亲面前却永远是个小孩子：“我知道的，别操心了。”
浮玉山距离玄木之天不远，但离青丘就相当遥远，等于啥也没干打了个来回。
媚娘把两人送出去之后，便匆匆忙忙回了魔界，继续她的卧底大业。
濛初和穆紫两人则骑着毕方鸟，再度跋山涉水往浮玉山赶。
山河无疆，高飞于天际，江河湖海附身可观。渺渺云烟指尖划过，临近深秋，红消香断，花飞漫天。
“叫宛寻回来吧，她能帮忙。”濛初骑着毕方鸟，和穆紫并列飞行。
穆紫摇了摇头，目光不知道在向何处眺望：“来不及了，而且城里出了这么大事，我怕秦棠一个人应付不来。”
“阿紫.....”濛初拧着眉头看她：“你知道那只怪兽有多难打吗？我见过他一次，好家伙他简直比碧烟住的那座塔楼还高.....”
“打不过也要打。”
“阿紫....”濛初忽然觉得有些心疼穆紫。
穆紫转过脸来对着濛初一笑：“好啦，你不要叫我名字叫的那么瘆人好不好？打不过我就跑，迂回战术说得好，敌进我退，敌退我追，敌驻我扰，敌疲我打。”
“好吧，我帮你就是了。”濛初看着她的侧颜，白玉似的皮肤，宛如一朵盛开的琼花。这么多年来，他可以倾尽一切去帮助她，只为了当初一个她并不知道的诺言。
很多很多年前，当她刚刚化形，心智如同小女孩之时，常常喜欢跑到玄木之天最高的山巅看星星，在温和的山风中睡去。
踏着星辉万丈而来的濛初便看到了熟睡的穆紫，同时也看透了她这一生将会羁旅颠簸。
别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就是知道。
桃香蔓延山巅。
除了少数几位创世神是由自然孕育而来，其他的神灵皆是打娘胎里出来的。但谁都说不清濛初是从何而来，他无父无母，或者说，天父地母。穆紫也曾问过这个问题，而他总是笑而不答。
他在熟睡的小穆紫耳边许诺，自己会倾尽一世去帮助她，她也会毫无理由的相信他。
这无关于喜欢不喜欢，甚至可以说，他并不知道男女之间的喜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可以四处调戏小姑娘，说说笑笑，谈笑风生，却永远不会知道“喜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也想弄明白，可始终明白不了。
濛初忽然摇了摇头，说好不想这些的，怎么又想起来了。
“你没事吧。”穆紫忽然问道。
“没事没事。”濛初朝着她露出了一个标准的没心没肺式笑容。
飞了整整一天，从黄昏飞到了第二天的黎明时刻。晨光透过薄云洒满人间，林间莺啼鸟啭。两人已经疲惫不堪，但时间紧迫，不仅没有睡觉的时间，还连吃饭的时间都省去了。
不过，除了上神之外的神仙，虽然需要进食，但不和凡人一样需要一天三顿。他们只需要隔两天吃一次即可保持体力。
浮玉山上竹林密布，到处都是直插云霄青翠欲滴的凤凰竹，碧海翻青浪，风吹叶飒飒。而山体陡峭峻险，拔地而起九千丈，高耸入云，比起青丘不知道要高多少倍。山上怪石嶙峋，玉竹相伴而生。浮玉山周围有万丈云海，汹涌的云海上涛生涛灭，云卷云舒。而苕溪粼粼，潋影波光。
“首先。”濛初站在山顶俯视着茫茫云海咽了咽口水：“首先，我们要先找到，山神洞在哪里。山这么大，去哪里找啊？”
穆紫想了想，右手一晃，一根粗壮的棍子便出现在手心里。她拿着棍子，在地上左敲敲，右戳戳，忽然使出大力气敲打着地面，一边敲一边喊：“出来！出来！”
“你在干嘛....”濛初愣愣的看着她用力敲打地面，连头发都混乱地滑向了胸前。
“别打了别打了！”就在穆紫落棍的地方忽然传来一声细弱的呼喊声，似乎是来自地下深百丈的地方。但不过多时，这方土地就凹下去一块，腾起一阵烟尘。
烟尘散去，一个几十厘米高，穿着棕色绸缎衣的小老头拿着拐杖出现了。
“土地？”濛初讶然：“你怎么在这？”
土地一脸狰狞，不停地摸着脑袋，他脑袋上有一圈红，似乎被穆紫一棍子打肿了：“我不在这我在哪啊？我说神女，你下手也忒狠了点。”
“咦？你见过我？”穆紫很惊讶。在《六界通鉴》里她看到过，在一个地方问路，最好是找土地公公。找土地的最好办法就是拿着大棒子满地乱敲，就能把他敲出来。
土地指了指她脖子里的桃花：“书上见过，你是碧落桃林的草木之神嘛。”
“哟，想不到你还挺学识渊博的啊！”濛初笑嘻嘻地伸手想去摸摸小土地的脑袋。
土地一拐杖把他的手打到一边儿去：“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的啊！”
“脾气还不小！”濛初龇牙咧嘴的捂着被打出红印的手喊道。
“行了你。”穆紫把濛初推到一边儿去，转而对土地说：“土地，你知道山神住哪儿吗？”
“哦，就那只猪啊！”土地摸着小胡子想了想：“还挺远的，我带你们去得了。”
“那有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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