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 谈判
千年来，明幽一直坚信水族还有活着的人，但万万没想到，水族人没找到，被诛神戟刺入胸口的水族首领秦潇，还好端端的活在世上，并且，完好无损地站在了自己面前。
震惊是不用说的，他不知道秦潇是如何躲过魂飞魄散的下场的。以他的修为，想看出一个人是否易容简直易如反掌，他盯着穆紫看了半天，才下定结论，此人未曾易容，她就是秦潇。
若说不同，还是有一些的。譬如，秦潇总是一身玄衣，而穆紫穿着普通的淡颜色襦裙；秦潇皮肤光滑，毫无印记，而穆紫的脖颈处，却有着如同朱砂勾勒而出的大片大片的桃花印记。
而相同的地方便是，一样的面纱，一样的狐狸般的双眸，和一样凌厉的眼神。
明幽眉心都拧成了一团：“秦潇？你、你是秦宫主？你竟然还活着？”
“再见面，你已是魔界的君主了。”穆紫抱着双臂，歪着头笑道：“故人重逢，哪里有站着说话的道理，不请我喝一杯茶么？”
“怎会。”明幽立刻对刚才的铠甲男说道：“还站着做什么，快给我们久别重逢的秦潇宫主斟茶来。”
“是。”铠甲男很快地拿着一个石英做的茶壶过来了。
两人就在修罗殿里摆了个桌子喝起茶来了。
“就是这样，我大难不死。”穆紫把自己如何活下来的故事又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最近遇见的不明就里的人太多，她已经不记得自己说了几遍，说的都要反胃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明幽笑起来，唇勾成一个完美的弧度。明幽长得好看，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然而穆紫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不怀好意。
明幽道：“既然你醒来近千年，为何不来我魔界坐一坐？莫非，你已忘了我这蚩尤部落的故人了？”
“怎么会，我若忘了，今日哪里还会现身修罗场。”穆紫啜了口茶，喝了一嘴的茶叶，苦涩至极，便又把茶叶吐了回去，把杯子放在了桌上。
“也是。只不过，拖到现在才来见我，不像秦宫主的风格。”
“是吗？千年来，我记忆不全，很多事记不清楚。若不是刚听说一件事，我还不敢贸然来找你。”
“哦？”明幽晃了晃手中茶杯：“什么事？”
穆紫悄悄看了一眼身边趴着的宛寻，正好对上她的目光，又转过头来，道：“听说，你在无垠之海底下发现了一座城？”
“你怎么知道？”明幽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食指轻轻摩挲着下巴，冷笑道：“秦宫主，那个城该不会，就是你建的吧。”
“啊。”穆紫淡淡应了一声。
“看来秦宫主，野心依旧啊。”明幽忽然收起笑容：“秦宫主，你不用跟我耍把戏。什么记忆不全才不来找我，你连一座城都建好了，必是要复仇的，还怕来找我吗？除非，你只是不愿与我联手，以前种种，记恨在心吧。”
明幽说话不客气，穆紫自然不会理会：“你若真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是，我暂时是不想和你联手，当年都是为蚩尤哥哥做事，我并非记恨你。只是，这天河八十万精兵，而你魔界又有多少人手？你有筹码和神界对抗吗？怕是蚩尤哥哥的仇还没报，自己便先搭进去了。而且，我自己做事，总比再经过和你商量一番，束手束脚的要利落的多。”
魔界地域还算辽阔，但人口较少，军队仅有不到二十万，与天河神兵相抗无非是以卵击石。明幽有些尴尬，喝了口茶，道：“莫要说我，就凭你无垠之海的几万人，更不可能与天帝抗衡。”
“现在看起来是不太可能，但是再过两年，说不定就派上用场了。”
“你什么意思？”
穆紫冷笑道：“我在神界布置了许多年，人脉还是有的，只要我架空天帝，神界就是一张纸，轻轻一击就破了。”
“架空天帝？”明幽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掩着唇笑了一番：“秦宫主，不是我怀疑你的能力，只是这架空天帝，谈何容易？你以为是三岁小孩上书房，走几步路就能成的吗？”
穆紫不打算跟他详细解说过程。她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得到明幽的信任，稳住明幽不让他把无垠之海的事在事成之前捅出去。至于其他的，全都是幌子：“你现在除了相信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明幽不笑了，陷入沉默。
“蚩尤哥哥的仇，要报就要报的漂亮，利落。万一一冲动，全盘皆输，那还怎么收场。你等了这千年，还怕再等两年吗？”
明幽低声道：“千年来，我总是彻夜难眠，梦魂常绕。总梦见魔尊让我给他报仇，可是我实在势单力薄，报仇无门......”
听见他一本正经来的一套文绉绉的虚词，穆紫有点想笑。但是他说的话，虽然有夸大，但不一定全部都是扒瞎，至少他想为蚩尤报仇的心的确稳如泰山。
穆紫见他动摇，乘胜追击：“无垠之城的事，必须消音，否则会打乱我所有计划。紫檀神君已经倒台，我现在已经成功百分之三十，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问题。”
“说了这么多，你无非就是要我闭嘴。”明幽随手一拈，不知道从哪里又拈过来一朵花，放在手心里一片一片地揪着花瓣：“我闭嘴可以，你告诉我你接下来怎么办。紫檀倒台，可他手中的兵权是他儿子继承的，和你还是没有半分钱关系。”
“我们现在，谁都没有资格和谁谈条件。”穆紫沉声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紫檀神君的儿子，和我是一路人。”
“一路人？”明幽没想到这一点，动作停顿片刻，随即缓缓笑道：“不愧是秦宫主，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有好处，父子反目，兄弟阋墙，有什么好奇怪的。”
明幽对这个苍白的解释显然不信，但也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拊掌道：“这样最好。九重天上那群神仙总是自命清高，却也逃不过一个利字。”
“所以呢？你是否要相信我，暂时不要轻举妄动？”穆紫把话题绕回了中心环节。
“按你刚才所说，我们现在手中兵力总共五十万，天帝亦是，完全有能力和天帝相抗了，何须再费周折？”
这个人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战犯，原先蚩尤还活着的时候，他就经常撺掇蚩尤四处起兵争夺领地人口。现在明幽为了他的复仇大业，稍微有些希望便忘乎所以不计后果。
穆紫耐着性子道：“事关重大，兵力相当不代表就能胜。我不要‘可能’，而是要‘一定’，在胜算不到十成之前，一切都是未完成。毕竟，我们的处境，冒不起险。”
明幽沉默了片刻，忽然轻笑出声：“好，我知道了，我可以等。秦宫主，多年不见，你的口才倒是有长进。”
“过奖。”穆紫松了一口气。
“不过，我只给你一年时间，这算是我的让步吧。”明幽忽然又说道：“做得到吗，秦宫主？”
穆紫思索了一下。自己虽然已经有个大体的计划，但一年时间终归有些紧迫。
看她迟迟不语，明幽道：“你方才也说了，我们谁都没有谈条件的资格。以你的为人处世，呵，西瓜似的还浑身抹油，一年，不短了吧。”
“一年半，给你看到结果。”穆紫说了一个稳妥点，又不显得太得寸进尺的时间：“这种事急不得。”
“好，一年半，我等你消息。如果过了这个时间，休怪我做出任何事情。毕竟，我这个在无垠之海的发现，也算是一个把柄吧。”
“啪——”穆紫重重拿茶杯砸了一下桌面，深吸一口气，揽裙起身道：“一言为定。让你所有手下即刻撤出无垠之城，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放心。”明幽把仅剩花蕊的一支曼珠沙华轻轻搁在了茶杯旁边。
“告辞。”穆紫转身离开。
等穆紫走远了，明幽才轻轻嗤笑了一声。
“君上，您就这么放过她了？”铠甲男一脸怀疑地看向明幽，按照常理来说，平时把点菜汤洒他袍子角上，他都得杀人灭口。就这么容易答应，这不是他们魔君“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做事风格呀！
明幽道：“使的缓兵之计，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当我明幽这么多年白活了？”
“那您干嘛不一举拿下算了，跟她废什么话.....”
“你懂个屁。其实想想，秦潇说的还有道理，我们的确打不过天帝老儿。与其全部死在九重天上，还不如就给她点时间，看她能多挣几成胜算回来。”
铠甲男一脸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君上英明。”
“对了，你去把冬青给我喊回来，把兵撤掉，但是，留几个信得过的，监视着点儿。”
“是！”
等走出修罗场后，穆紫才忽然发现，自己背后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
一开始进入魔界，她的确怒火冲天。可随着时间推移，她冷静下来，再撑着架子与明幽谈判，那滋味着实不太好受。
“早知道有今日，当初跟着蚩尤哥哥的时候就不该甩脸子给明幽看。现在倒好，说个话还得软硬兼施，不够麻烦的。”穆紫扭了扭脖子，小声嘟囔道。
宛寻笑了两声：“方才，你还有几分当年秦宫主的风范。别的不说，最起码威胁人的模样倒挺像的。”
穆紫有些无奈。她残破的记忆现在大概都补的差不多了，唯一模糊的就是当上宫主后的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听宛寻偶尔说起秦潇的性格，她似乎是个挺变态的人。如果不是在特殊情况下，自己身上，秦潇的影子并不多。
穆紫和秦潇，简单来说也就是顶着一张皮的两个人。
“寻姐姐，我们可以回无垠之城了吧。”
宛寻道：“可以了，大概用不了很久明幽就会撤兵了。”
穆紫沉沉叹了口气。曾经月老捋着胡子装模作样地给她算过一卦，说什么她不论今生还是来世，皆命途坎坷，多有变数。当时她听了怒火直逼天灵盖，还差点掀翻了月老算命的桌子。现在想来，自己错怪月老了，那老不正经的还真有几分算命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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