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面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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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原空昨夜在山里迷了路，便拔些干草铺作垫子，冷飕飕的半梦半醒挨过一夜，天亮时又下起了小雨，他醒来一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眼前全然不是昨晚那神仙景致，谷里飘着淡淡的瘴气，水潭上积着厚厚的青苔和落叶。崖壁边立着许多高高的石柱，就像一个个死刑台。石柱后面的矮坡上竟全是些死人枯骨。这哪里是什么天堂道场，活脱脱是个刑场一般的地方。
原空昨晚还在这儿美滋滋的睡了一觉，想到这里，他不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心想，“难不成我昨夜从山坡滚下来摔花了眼？”
虽然他常在山上行走，却都只老老实实走正路，从不攀坡跳涧。要不是这次从山道上滚落下来，他都不知道山坳里还藏着这样的地方。
他走到坡前，见这些尸骨上都没有覆身的衣服，也没有烂剩的毛发。有的兴许是命好，不知被哪方的好心人挖个土包子埋在下面。还有那些造化不济的，就直接被扔在路上，暴尸荒野。原空看这些倒霉人的死状要么是碰上天灾，要么就是遇着前世冤家寻仇才遭逢这样的大劫难。
人生下来是一团肉，死之后是一堆骨，虽说来去始终之本质都是一样，可谁都绕不开了爱美避丑之嫌，就连佛祖都是独爱清爽净美，何况是人呢。这惨状让原空心中恐惧，他又怕招得冤魂缠身，便连忙俯身下拜，而后又盘膝坐下，为亡者念起地藏经，简单做了超度法事。
待到经文念转三遍，他便急不可耐的起了身绕过山坡往前寻路去，那些尸骨他一眼也不愿多看。就算是自家的人变成现在这幅模样，他都只剩害怕，哪里还存半丝怜悯。
原空过了乱葬坡，见四下都是老树密林，也无路可寻，唯向西有条被辟开的小道，他曲曲折折只走了三五里，便又见石壁挡路，荆棘阻截。可那石壁却与平常不同，底部有十来个洞窟，形状如一个个血盆大口，怪异狰狞。也不知里面藏着哪里的恶鬼，何方的罗刹，只是个个漆黑，深不见底。
原空看看四下无路，虽然不知道这些黑洞通向哪里，可与其回去面对那些死人骨头，还不如进去试试，他就不信里面真有鬼。
他吹着一只火折子，刚要往第一个洞走去，却听到后面的荆棘中传来沙沙的响声音，他会回头一看，竟见荆棘丛里站着个满脸血红的大头鬼，唬得原空惊叫一声，忙退不迭绊被石头绊倒，一屁股坐到地下。那两片鱼鳞从他怀里掉了出来，他却也顾不上去捡，只哆哆嗦嗦坐在地上往后退。那个赤面鬼两手一摆，那些荆棘像是长了腿，齐刷刷的向两边分开。那鬼从中间出来，安予从地上摸起块石头，刚想朝他扔过去，却见地上倒垂着影子，这才看清那根本不是个什么鬼，而是个带着鬼脸面具的人。他的面具虽然唬人，身上却衣袂飘飘，颇有仙风。
那人背着手走过来说道：“倘若是我，即便是困死在这山坳里，都不会往那洞窟里去。”
他声音苍老，显然不和原空在一个辈分上。
原空虽然已经知道他不是鬼，可他脸上带的面具却着实叫人害怕，若是晚上出来，非要被他吓死不可。
他捡起原空掉在地上的那两块鳞片看了看，大笑道：“难难难……”
他戴的面具惟妙惟肖，仍让原空心有余悸，虽然已经知道他不是什么鬼怪，却也不能断定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原空谨慎地又往后退了退问道：“老施主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也就罢了，为什么先是戏弄，又在那里空自嗟叹？”
那戴面具的老者道：“相传东汉末年，百姓民不聊生，杀亲食肉的事情比比皆是。一对老夫妇为了躲避战乱离开家乡外出逃难，一日他们来到河边，见河滩上有条怪鱼，长着人面鱼身，夫妻两个也顾不了许多，饿的极了便捉来烹吃。谁曾想到吃掉那怪鱼之后，两人便觉得体壮身轻，不出半月，竟然须发变黑，容颜焕发。后来他们在一处偏远的地方安居下来，有一日，一个道士从他两个门前经过。见着当初他们收藏的那副怪鱼的骨架，便索要了去。传说那道士便是张道陵，后来靠着这副骨架得道成仙。”
说完，将那鱼鳞不屑地扔到安予身上，又道：“我笑你们这些草包皮囊，既已堕入无间轮回，不潜心修行，折罪减孽，反而却都去动这些歪门邪道的心思，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还妄想求什么长生！”
原空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虽然觉得这老头非常怪异，又这么无理，便没有什么好感，料想他即便不是坏人，也绝不是什么正常人。可他一想到这人或许能带着自己走出这鬼地方，也不敢和他顶撞。
原空便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对他说：“出家人行善唯恐来不及，哪还能为些虚妄之事空害众生性命！老施主您究竟是哪里的高人，给我讲这些作甚么？”
“你要当我是神仙佛祖，我就行善举，为人脱苦救难。”那人哈哈笑着，又猛地将那副鬼脸贴到原空面前，“你要当我是鬼怪魔王，我就真做个地狱饿鬼，吃了你的血肉，也做个逍遥的天师！”
原空吓得踉踉跄跄又后退了几步，心想就先随他的说法，当作好人，看他怎的。
原空勉强的笑了笑，“世人皆有善心亦皆有歹毒之心，不过是看权衡大小罢了。修行者应去恶从善，以善化恶，老施主仙风道骨，必是大大的善人，又何必装作恶鬼来唬我和尚？”
那老者笑道：“倒是个会耍嘴的和尚，我看你喉间的伤口，是中了人家的蛊。等回去之后拿海棠嚼了敷在伤口上，一日便好。要等这口子完全合上了，你就等着下半辈子躺在床上过吧。”
原空摸了摸自己喉咙部位，竟真的有道细长的口子，只是已经结了薄薄一层痂，自己却没有察觉。
原空合上双掌施礼道：“小僧先谢过，可虽说得了您这救命的法儿，奈何在这山坳里找不到归路，回不去寺院，又从哪里去弄海棠呢。”
戴面具的老者笑道：“我也是顺道来这里，既然遇上，也是机缘，自当送你出去。”
说着，他便转身往那荆棘林走，原空赶紧跟上，却见前面那些荆棘都如宫廷的侍卫见了皇帝，戴面具的老者每往前走几步，阻路的荆棘就全都向两边撤开，如此竟开出了一条通道，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不多时，便从荆棘丛中出来。那老者指着前面的高坡说：“你顺着坡爬上去便是后山正路，到那里自己再寻归处吧。”原空看那坡虽不十分陡峭，却没有树木，没个可抓扶的地方。他刚要答谢那老者，回头看是却不见了人，那片荆棘小路也都闭上，还成了原来的模样。
他费了半天劲爬上坡去果然就是后山，他常来后山采药，却从不知道这山坡下面竟是那么个鬼地方。这时细雨已经停了，可天色仍然阴阴郁郁，虽然找到了归路，可他心里却高兴不起来。他摸了摸揣在胸口的鱼鳞，再想想昨夜遇到的大鸟和怪女孩，将这情景捋了捋，便猜到个前因后果。
他路上一直在考虑回去后怎么跟弘真交代，要是让弘真知道他半夜从寺里跑出来，还在山里呆了一夜，必定要重罚他。他心里乱糟糟一团，还没想出个说辞，却已经到了寺门口。他刚进大门，见全寺上下所有人都聚在前院，弘真站在众人中间，大家不知在纷纷议论着什么。于是原空趁机偷偷溜了进去，站在人群后面，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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