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暖色系男子
艺术公园，是一个年岁已经有些久远的城市绿地公园。不大也很清静，大概因为周边不乏更新、功能更齐全的公园，使得这里即使是温暖的季节里人也不算多。
宁安祺的家与学校，大约不过两三公里的距离，而这公园正好就在两者之间的位置，于是，这里便成了她经常光顾之地。她喜欢这里郁郁葱葱且人少的环境，喜欢这里的喷水池，更喜欢坐在池边，不受滋扰地专心于自己的构思。
不过，这几个月来，宁安祺喜欢泡在这里的原因，却不仅仅是因为这里宁静清幽的环境。还因为，她知道，在这里她总能遇到那个人。
与那个人的第一次碰面，还是两个多月前。
宁安祺记得，那天，为了完成自己第三学年年度设计作品构思，她独自来到了到艺术公园的喷水池边。安静清幽的环境，让她得以静下心来思考；而四周初夏的鸟语花香，也让她灵感大发。就在她脑子里刚有一点思路，并着手开始在画板上勾勒自己的创意时，却突然被一个陌生的声音打扰了——
「你是服装设计师吗？」
这让宁安祺很是不满地抬起了头，却不想撞上了一张和煦的笑脸。
这是一位个头高大，看上去二十七八岁的男子。对人脸记忆力很差的她，不知道为何，很久以后，她虽然想不起那人具体的长相了，但却还记得那嘴角微扬的笑容……
「随便画的！」她无心与人搭讪，更讨厌被男人搭讪。
「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打扰打你了？」
「还好。」她一边继续手上的勾勒，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
「我是一个摄影师。」男子继续说，并扬了扬手上的某个物件。宁安祺这才看到他正端着一部看起来很专业的相机。「我现在正在为参赛作品采风。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不能让我给你拍张照？」
果然是个麻烦！宁安祺瞟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啊，是这样，」男子似乎察觉到了宁安祺的困扰和不满，「我准备的作品主题是’面孔’，所以想收集很多人脸近照……」
——又是脸！
宁安祺指了指自己脸上的大口罩并不客气地说：「对不起，不太方便。」
不想，男子却说，就现在这样拍也可以，不用取下口罩。
既然如此，倒也无妨，反正这样子应该没几个人能认出我。宁安祺心想。如果不打发他一下，说不定会更难缠。
「就一张。」她竖起了右手食指。
「没问题！太感谢了。」
几天之后，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地点，宁安祺同样戴着她那盖住半边脸的口罩，坐在那描着手稿，而那个拿相机的男子再次出现在她近旁。
「你为什么总是戴着口罩呢？」男子好奇地问。
宁安祺显然没有心情和一个陌生人解释真正的原因。她想了想：「我天生兔唇，很丑，不想让别人看到。」在她看来，这个理由足够打发这个人离开了，却不料，男子在一瞬间的错愕之后，却又恢复了原来那张亲切而和煦的笑脸——
「原来是这样，抱歉！……我妹妹也得了这个病，不过，我一点也不觉得她很丑啊！」
「诶？」宁安祺还真没有想到，自己随口的戏言却引来了一个意外的故事。
男子告诉她，妹妹出生时发现这个病让父母相当心痛。不过，全家人从来就没有因为这个而在妹妹面前流露过任何伤感或差别对待的情绪，并积极地为她到处寻医治病，现在经过几次手术，妹妹的嘴唇已经逐渐接近了常人了。男子说着，还将相机中保存的照片拿给宁安祺看。
那是怎样一张天真的脸啊！总是洋溢着甜美的笑容，虽然因为嘴唇上的缺陷，她的笑容让人难免觉得别扭，但她依然笑得那么灿烂。
似乎是由于宁安祺对于自己的谎言的愧疚，也是由于男子的对宁安祺“遭遇”的理解，两个人那天聊了很多。谈话中，宁安祺得知，这个男子是学建筑设计出身的，不过现在专业从事摄影工作，还在摄影协会兼职。
临别。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男子问。
「宁安祺。」
「安祺？很好听的名字！很像是英文中的天使这个词。」男子的赞叹一点也没有恭维之意，并伸出了手介绍自己说，「我叫成诚。」
那一次仅有的握手，让宁安祺记住了这个男子的手，宽大而有力的触感。
不久之后的暑假之初，宁安祺又一次在这里和成诚相遇，似乎因为少了期末设计交稿的压力，也出于对成诚无视自己的“缺陷”而产生的好感，他们聊的话比第一次明显多了。不过，宁安祺并没有揭穿自己前一下撒下的谎言，依然戴着口罩。在她看来，以这种“与外貌无关”的状态，与人相处，似乎让她更加安心和自在。
在那之后，隔三差五地，宁安祺和成诚总会在这里相遇。宁安祺总是坐在池边作画，而成诚总是在周遭拍照采风。
一开始，成诚都很识趣的，在打过招呼后就静静地走开，并不打扰画图的宁安祺。直到摄影采风结束准备离开时，才再次回到池边和她告别。于是，他们的相遇总是以“你好！”开始，然后以“我先走了！”结束。后来，当察觉到成诚这样做是担心影响自己后，宁安祺便在他来告别时，主动和她攀谈几句。久而久之，这种“相遇”变成了一种默契，而随着时光推移，他们之间的话题也变得多了起来。
只是，唯一让宁安祺耿耿于怀的是，她一直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摘下自己脸上的口罩，更不用说向对方承认自己曾经有意无意的那句谎言了。
——今天他来了，我一定要找机会向他说明真相。
宁安祺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第几次在心中下定这样的决心了。
“咔嚓、咔嚓”，一阵轻轻的枯枝被压碎的声音传来。宁安祺察觉到自己的心跳速度顿时加快了。是成诚。她几乎不用怀疑地得出这样的判断。这个脚步声，对她已经变得格外的熟悉。
她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脸上的口罩，低下了头，佯装正在专心构思自己的图稿。
“你好！”那个温柔而浑厚的声音，很快就如期而致。
“啊……你好！”宁安祺抬起来，露出了笑容。“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成诚带着那一成不变的、总让人觉得格外舒服的微笑，走近宁安祺的跟前，说，“我们已经有三周没见了吧？”
——整整三周。
宁安祺默默地点了点头，并在心里如此回答。与此同时，意识到对方也如此认真的记数着他们见面的日子，也让她的心头一阵雀跃。
“你现在是在准备什么特别的作品吗？还是只是日常的练习？”成诚走近看了一眼宁安祺手中画板上的图稿后问。
“嗯，是在为十一月份的毕业汇报作品展作准备。”宁安祺回答道。
“对哦，你明年就要毕业了啊？那是不是意味着，你很快就能成了一个真正的服装设计师了？”
“呵呵，离设计师的位置还有相当的距离吧！不过，那是我的目标，希望在不久的将来就能达成！”
“我相信你没问题！”成诚的鼓励依然听起来很诚恳，“这就是你准备提交毕业汇报展的方案吗？”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宁安祺手中初见轮廓的作品构图后问。
“嗯，是几个备选方案之一吧！我希望能拓宽设计思路，找到一个比较独树一帜的风格。”
“看起来不错。是礼服吗？”成诚问。
“对。”宁安祺看了一眼自己画板上的作品回答，“我想借用中国的水墨画的风韵，来设计一个比较有中国风的作品。”
“山水画啊！”成诚似乎想到什么，一边伸手去打开摄影包，一边说，“我这里好象正好有几张中国画的作品。”
“咦？真的吗？”宁安祺有些欣喜地看着成诚拿出相机，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打开相机的开关，翻看了一下后递到她面前。
“你看……就这几张。”成诚一边按动着相机的前后按键，一边说。
两个人离得是如此的近，宁安祺几乎能闻到对方鼻息间呼出的温暖的气息，让她觉得脸上一阵潮热。她不禁庆幸，好在自己戴着口罩。“这看起来不像是展出的成品，是你朋友画的吗？”定了定神后，宁安祺问道。因为她注意到，照片中的画作似乎不是表好在画框中的作品，而是放在桌面上拍摄的。
“你还真仔细。”成诚称赞道，“这确实不是展出的作品，甚至也不是什么名字的作品来着。”
“哦？”
“事实上，这是我妹妹画的。她很有才华吧？”成诚在说这话时，眼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自豪感。
“是啊！如果不是因为没有表，也没有印章，我估计会以为是那位专业画者的作品呢！她是自学的还是有拜过什么名师呢？”
“也不是什么名师。我家楼上的一位邻居，正好是艺术学院的绘画老师。而小奕从小就喜欢画画，因为生病而不得不整天呆在家里的她，就索性让爸妈买来一些画册，自己模仿着作画。十来年这样模仿下来，似乎也成就了她的自己的水墨画风格。连我们这们邻居也赞不绝口，主动提出给她当家教，指点她的绘画。”成诚口中的“小奕”便是他那天生兔唇的妹妹“成奕”。
“你妹妹还真是了不起呢！”宁安祺吃惊的发现，自己在说这话时，心头居然有一丝丝的妒意。
“安祺你不是也一样了不起吗！”成诚显得有些意外又怜爱地看着宁安祺，笑道，“你们都着同样的经历，同样不甘被厄运击败的意志，而且也同样拥有过人的才华。虽然我对服装设计一只半解，但是凭我多年摄影和对视觉艺术的理解，你在服装设计上也非泛泛之辈啊！我相信你将来，在这方面一定会有所成就的。”
——我一点也不怀疑自己在这方面的才华，只是……
宁安祺此刻的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如果说，以往的自己，一直在渴望着人们忘记自己的长相而欣赏自己的才华的话；而今的自己，却觉得这样的称赞从成诚的嘴里说出来，让她觉得格外的如有芒刺在背。
她有些气馁地意识到，因为成诚的这番话，今天，恐怕揭开自己脸上的口罩，向成诚坦白真相，让他能看到自己口罩下的真颜的那个决心，又将再一次化作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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