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双生
平稳落地，段九清还搀扶着段七年。柳天黎将段七年接过，放在了地上，然后留意起四周。
四周的布局，柳天黎与段九清都是无比熟悉，因为前一刻他们才刚从这样一处地方逃出来。
这里的布局，俨然就是又一个段家祠堂。
“这……这是我家！”段九清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猛然看到那些牌位上的名字，更加确信不疑，“这是我家的祠堂！”
“嗯。”柳天黎轻轻点头，心中却升起一丝疑惑。之前的山洞竟然一直通到了段家的地下，而且还出现两座相同的段家祠堂，究竟是何用意？
两座一模一样的祠堂，必然一真一假。真者，行的只怕是穷凶极恶之真相，假物，也不过是掩人耳目之迷障。
“可是……怎么会这样？”段九清不解地问道，自家祠堂下方竟然还存在一座极其相似的祠堂，这简直让他难以想象。
“张守一，出来。”柳天黎心中隐隐有些怒气，要不是刻意压制，说不定就会爆发出来。仔细算来，柳天黎很少会动怒，哪怕是上次度以柔偷走随身的玉坠，他都没有如此生气。
“我……”张守一终究是化为一团白光，从段九清额上飞了出来，欲言又止的吞吐更加肯定了柳天黎心中的猜测。
“太爷爷，怎么回事？”听出柳天黎语气中的不善，段九清也不敢贸然再去直言相问，只好换了个对象。
“唉~”张守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突然悲悯地问道，“你们听过‘双生’么？”
“双生？和孪生一样吗？”
“自然是不一样的。”张守一缓慢地说着，思绪仿佛飘到了极远极远的地方，“在我们张家的祖上，曾经有一本古书上记载着，关于双生的传说。
“传说，北之荒地，有奇花附根。一株双华，阳生阴藏，阴生阳藏，昼夜缠彻不休。至日夜之际，天黯地盲，根丝交缠，灵血互交，唯死方休。阴阳双华，亦爱亦争，是为双生，然不可共生，此株枯败，彼株相随。”
“双生……竟然……”
张守一无暇理会段九清的感受，继续说道，“《断碑经》上亦有记载，古维之国，有子罗生，双头独背，各生双目耳鼻，各生灵智。一言独善，一言独恶。双子弗能共言，昼喝夜伏。时一子饮血啖食，口鼻弗动，齿合不啮。诧见贰子，口鼻俱包，齿啮喉咽，腹内渐胀。不日，一子孔窍生血，贰子如常。未有三日，贰子随之。”
“世间……竟然还有如此怪异之人？”段九清有些诧异，随口感慨了一句。
“自然是有的。”张守一的声音一反往常地低沉难辨起来，“《归注集》中同样有记载，说的是，蛮夷古地，复生低洼，上显危楼，下隐模状，似而有别，或无不同。”
“太爷爷，你……究竟想说什么？”段九清试着想了想三者的联系，却只能找出一些微妙的节点，这三者所言不同，但是情况却是若有相似，仿佛都表征着同一件事，只是他却无法更进一步地看明白。
“这里供奉的烟火之气，全到下面去了吧。”柳天黎沉声说道，看似和气的话语里，有着隐忍的怒气。
“是。”张守一惶恐地肯定了，声音里满是沧桑与无奈，“这两座布局一致的段家祠堂，便是‘双生’的布局，上面的祠堂用来吸食烟火，下方的祠堂才是真正聚集烟火的地方。”
“为什么要这样？”
段九清疑惑不解，柳天黎却是一直压抑着怒气，“所以张其二修炼邪术，你其实知道，而且还默许。”
“怎么会……？”段九清仿佛不敢相信。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双生，这本身就是一种邪术。”柳天黎已经很久没有产生过如此激动的情绪，“为了一己私欲，欺骗段家几辈人，为你们兄弟两供奉灵气，打得可真是如意算盘啊！”
“什么……？柳大哥？太爷爷？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们在说什么？”段九清有些不知所措起来，看着面前一人一光，竟似要急得哭出来。
“太爷爷，你告诉我，你究竟做了什么？”
“九清……”
“张守一，你就是如此敢做不敢当吗？”柳天黎有些怒不可遏了，拳头攥得生紧。
“孩子，我对不起你啊！”倘若张守一尚有形体，只怕也已经泣不成声了。低沉的声音持续了半柱香之久，张守一才稳住心绪，一点一滴讲诉起来，“我和张其二其实就像是双生，他为恶面，我为善面。就像我之前说的，无论是双生花还是双生子，都是互爱互争的。
“我和他就是一种矛盾的存在，他会拥有一切作恶的欲念，而我会极其厌恶一切为恶之行。所以他才会处处与我作对。只是……我们毕竟是兄弟啊！双生之人事物，阴阳两面互不共存，却又互相依存，就好像阴阳双华虽然互相夺丝汲血，但是只要有一株枯萎，另一株也绝对不能存活；双生子互相争食取灵，亦是如此，只要一子死亡，另一子必然不能长久存活。
“我和他，注定是只能活一个的。”
“怎么会？怎么会有这般可怕的……”段九清有些不敢想象，穷尽半生所学却发现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半天也只是轻轻吐出两个字，“存在……”
张守一只是重重叹了一口气，在段九清头上来回飞动，仿佛一只慈爱的大手在抚摸着他。“我不怨他，我知道他很痛苦，所以才会生出爱恨纠结，如此可怕的念头，想要吞噬我的灵，让我们一体同生。”
听到这里，柳天黎紧攥的拳头也早已经松开，看着张守一与段九清，神色复杂无比。
“当初，其二占据着段家人的身体，秘密修建了这样一个双生祠堂，将所有灵气都汇聚到地底，就是想借用跋魅玉石的能力，妄图复原我和他的灵。只是……只是，我不能再让他错下去，当年就是因为我一念之差，害了段家好几辈人，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让他错下去。”
“所以，度以柔其实误打误撞进了那片树林，而你才是真的想要引我到山洞里去？”
“是的，我在等，我一直在等。经历漫长的岁月，我和其二的灵都已经极其虚弱了，其二因为靠着跋魅玉石一直吸灵来巩固自身，所以才能夺了七小子的肉身。而我过于虚弱，要不是靠近了这座地底祠堂，我根本无法化形说话。”
“那片树林……”柳天黎忽然想到了什么。
“是的，那片树林也是因为根脉延伸到了山洞中，汲取灵气，才跻身化妖的，但是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修炼成妖。”
“他们只能控制迷雾，制造一些幻境。这些都是你做的吧？”柳天黎心中也终究有些不忍起来。
“老夫能做的也只有这一点了，为了防止无心之人闯进来，发现山洞，我才出此下策，设法让每个进到树林中的人都遗忘此事。可是那些虫子却是我没料到的，它们太可怕了……”
“所以你终于等到了机会，在我被度以柔引到树林后，你不惜冒险将段九清也引来，直到最后的发现山洞。”
张守一默不作声，却是默认了。的确是机会难寻，他实在是不得已，才会冒着虫群的危险，将柳天黎引去。
“事到如今，你还有何打算？”柳天黎怒气全消，声音也不知不觉恢复了平常的温和，这张家兄弟，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对苦命人罢了。虽然所做之事令他气愤，但也终归是情有可原。
“其二已经身死灵灭，想来我的时间也不会太多了。事到如今，我也只想寻回跋魅玉石，将其与这地底祠堂一同掩埋罢了。”
“太爷爷，您要走了吗？”段九清多少也明白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只是更多地感慨于双生，这世上竟然还有这般残忍的存在，看似美好，却是由鲜血浇灌而成……
“是时候了。”张守一感慨道，“在世上逗留了这么久，也的确是时候了。九小子，从今以后，太爷爷便不会在你身边保护你了，你要学会好好保护自己。”
段九清感到鼻子有点酸酸的，忍不住用手去擦拭有些湿润的眼睛。哪怕眼前的人其实只是一团白光，他却能真切感受到太爷爷对自己的关爱，而这是他在父亲兄弟身上从来没有感受到的。他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不由看了看柳天黎……
“柳小子，”张守一突然叫起了柳天黎，“虽然你这小子不太招人喜欢，又不知礼，但是老夫还是要谢谢你。”
“就算不是你，我也会去找度以柔的——”
张守一打断他的话，“老夫说的不是这件事，而是在醉仙阁中，你救了九小子。老夫看得出来，阮鸳鸯绝不是你的对手——”
“够了。”柳天黎沉声喝道，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脚步兀自顿住，“你留下来，照看段七年。还有，你三哥的灵是被跋魅玉石吸走所致，寻回跋魅玉石，他自然会好起来。”
“嗯嗯。”段九清应道，几步跟上前，还想说些什么，却只是看着柳天黎渐渐远去的背影，终究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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