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周国，邧京，韩府
她拿一方红帕子，着一身艳丽衣裳，扭着腰进了韩府的大门。
“……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老身妄自活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如此相配的两个人，喏，韩小姐天仙般的人儿，那卫三也是玉树临风、器宇轩昂，旁的不说，就看这邧京城多少姑娘巴望着见卫三公子一面……”
她一手遮着嘴笑，一手掐着帕子往前比划。
“要说家世，这邧京城乃至我周国边界之土，您韩老爷家的门第，怕只卫家一家当得上是门当户对……”
坐在上首的韩公下巴上蓄着一撮胡子，此刻正被他拿在手中把玩。
他正值壮年却威严老成，明眉锐眼，叫宋媒人每同他对上视线总要小心躲开。
她心里寻思，这人呐有了官威就是不一样，想当年这韩鸣立韩老爷也是人人夸赞的美男子，这才过了几年啊，竟叫人连看都不敢看了。
“老爷，您看，这桩婚事简直合适得不能再行。卫府的老爷子说，这卫家的儿媳呐，除了韩小姐，谁都配不上，那大夫人和大老爷也是特地嘱咐我来……”
韩公抬手打断媒人讲话，“敢问冰人贵姓？”
他的声音带着股儒雅的味道。
“老身姓宋。”
“宋冰人，卫家卫三公子自是不必多说的，这后生是百年难遇的惊才绝艳之辈。”
“那老爷，这桩婚事？”
“这桩婚事于我韩卫两家也是相得益彰，韩某感激卫家看得起小女，看得起我，我韩鸣立要是有卫家这样的亲家，本也不必再说什么了。”
他停顿了下，端起茶盏喝了口，宋媒人心道：来了，给韩府说亲最大的坎儿来了。
他继续说道，“只是宋冰人你也了解，韩某只这一个女儿，千娇百宠地养长大，荆妻早逝，临走前紧紧抓着我的手不放，说舍不下女儿，要我好生照料。”
“这卫家是好人家呐，必定照料得好。”宋媒人急嘴打断。
废话，哪儿敢再听下去，谁家女儿不是当宝贝养大的，哪个像韩家这位这么难缠？她两年前未办及笄礼时便陆陆续续有人来提亲，林林总总十多个媒人，一直到现在，愣是没一个说成。
这家的小姐怕是不想要嫁人吧。
韩父笑笑，接话道，“卫家自然照料得好，只是亡妻的在天之灵看着，韩某实在不敢将女儿随意许了人家。”
他边摇头边叹气还边理他那胡子，看得宋媒人心里着急，她忍不住开口，“这卫家卫三公子还叫随意呐？这样好的婚事上哪儿找去？”
卫家百年世家，皇朝更迭，它始终伫立在这儿，足可见其底气。且那卫三，卫家几代里出过最有才气的儿孙，能力，品行，相貌，样样顶尖，已经是人中龙凤。
宋媒人急得身子都往前倾了，她真想敲开韩老爷脑袋看看，这样的女婿还犹豫什么呢，真要给耽误了可不知道哪里哭呢。
“是是。”韩公赞同地一点头。
“是嘛。”宋媒人舒口气，端起茶杯，灌了一大口茶。
“是吗？”
“咳咳咳……”
声音自宋媒人身后响起，她被吓了一跳，刚喝进去的茶水全部呛在喉咙里。
她大声呛咳起来，赶忙接过身边下人递来的手帕，杂着自己的红手帕捂着嘴，她的脸发红皱起，剩下的那只手拍着胸脯，一旁婢子帮她拍背顺气。
她心里此刻居然还闲暇想着，来了，终于来了，最大的麻烦来了。
“见过爹、宋冰人。”韩小姐款款自屏后走出来。
宋媒人趁咳嗽的空隙间抬头，想要见见这大名鼎鼎的韩小姐。
只一眼，嚯，百闻不如一见的韩家天仙儿，那位拒绝了邧京一半少男的传奇姑娘，“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竟真真和那水上洛神一个样！
“倒惹了宋冰人呛水了，是小女子的错，冰人勿恼。”
她笑盈盈地冲她一施礼，随后道歉，宋媒人不知怎么的，见了韩小姐的眉眼竟是有些头发晕起来。她赶忙站起来，嘴上说着“可受不得小姐的礼”，脚却没站稳往前跌去。
韩小姐上前一步扶住她，“宋冰人可站稳了。”韩小姐声音柔和地提醒道。
宋媒人站稳，因咳嗽发红的脸色刚消下去，现又躁红了。韩小姐松开手，浅浅一笑，抛下她走到另一面，理理裙摆，施施然坐下。
“好，好。”
宋媒人口上应答，心下却想，难不成真是什么天仙不成，看一眼就叫人头晕站不稳的。她再一抬眼看，嚯，这一看可真是狂妄呀，哪家的小姐出来就高位座椅坐着的？原以为是个礼数周到的，现下怎么莫名让人有些担心？
韩小姐坐在韩公下首，也就是高位的主座，她端起茶盏吹吹，并没有喝水。
她继续用柔和的声音说，“父亲，您这就说‘是’了？您也太随意了吧，好歹是女儿的终身大事。”她语气嗔怪，见不得是真的怪罪。
宋媒人却听出她不是在埋汰韩父，是在应答她先前说的卫家卫三公子不算随意之语。
“父亲您见过卫家三少吗？若是没有，平白听别人说，别人胡乱夸你便也胡乱听，到时候错了可要女儿怎么办？”
韩公没有应答她，宋媒人率先开了口，“小姐，您说的什么话啊，这怎么会错……”
“住口！”韩父突然大声骂道，宋媒人被吓得一抖，停了嘴，“我往日教你的礼节哪里去了，这样和长辈说话？我们这儿议论你的婚事，你来凑什么热闹？”
“好！我不凑热闹！女儿的终身大事于您而言也就只当得上是‘热闹’二字！父亲□□独权，说什么便是什么，那卫家，要嫁您嫁！”韩小姐的声音大起来，看样子气得不轻。
她站起来就朝外走，走到宋媒人面前时，宋媒人把她紧紧拉住。
开玩笑，韩小姐就这么走了的话，这议亲的事注定是不愉快了，她肯定会对卫家没什么好印象的。
“小姐，小姐，一家人，一家人，且莫伤了和气……”宋媒人好声好气劝导她，她却不吭气，也不回头，一副不搭理人的模样。
实在太无礼了，韩父也发怒了，“宋冰人，莫拦她，让这不识好歹的东西出去！”
“好！我走！”韩小姐转回头去怼这一声又转回来，还是要走，宋媒人拉她都快拉不住了。
“老爷别这么说姑娘啊，姑娘也别生气啊……”为了心中的职业操守，宋媒人还在努力劝和。
她来之前没想到韩府这么奇葩，大人商议婚事孩子还要插嘴，不止插嘴还要生气甩脸子。她这好言好语说一通，大人就是不答应，末了孩子还要来计较，补说一通坏话。
真是媒人饭不好吃啊。
想那卫家请她时，卫老爷子拜托一番，大夫人也拜托几句，大老爷倒是不在，但临了那几个站在一旁的其他几位老爷和夫人也一个插嘴几句。
他们把卫三喊来，嚯，活那么大年纪真第一次见如此俊朗的公子！
卫三进来便一个个向长辈们施礼问好，礼数周全，姿态大方。她当时就止不住直夸，好好好，真是个好孩子，光是看着便赏心悦目让人欢喜。
他们和他说，是要给他和韩家小姐说亲，指着她说，看，媒人都请了。
他难得一愣，露出点失态，问，“哪位韩家小姐？”
惹得众人哄堂大笑，最后还是他的母亲大夫人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说，“珅儿傻了？还能是哪位，邧京不就这一个韩家？韩家不就这一个小姐？”
他先是脸上的表情停顿了下，略显不好意思，但还是整理心情正正经经地点头，“母亲说的是，是孩儿糊涂了，韩府只有一位小姐……”
“卫珅，”卫老爷子打断众人的调笑，问他，“你有何看法啊？”
卫老爷子是卫家家主，他的声音也是威严得会吓人一跳的那种。
卫三立刻严肃了脸，躬身行礼，“回禀爷爷，珅一切听从家中安排。”
“那就好。”卫老爷子转向宋媒人，“那此事便拜托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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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现在这局面，宋媒人心里长叹一口气。
刚刚她没有拦住韩小姐，眼睁睁看她就这么出去了，她刚要去追，韩老爷又喊了几个丫鬟把她拉回座椅喝茶。
韩老爷继续絮絮叨叨地说，“宋冰人，我也知道这桩婚事好，我也想就这样应下，还省得你废这么多口舌……可你刚刚也见了，我那顽劣女儿，唉，就不是个听得懂人话的东西，你等我再劝劝她。这门婚事是好婚事啊……”
宋媒人难为情地提出，“韩老爷，这婚约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
她越想越焦急，怕说不成这亲事。明明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也表现不出来，只把她那红帕子甩前甩后、揉来揉去。
要是连邧京最负盛名的卫三公子的婚事都能说糊，她以后定是没脸再在这条道上混了。枉她说了这么多年的亲，做了这么多回的人间月老，真正老了却声名不保啊。
大抵是瞧出了她的着急，韩父开口安慰，“宋冰人莫急，我也知晓婚约是父母之事，但这孩子母亲去得早，在天之灵天上看着我呢……”
最后宋媒人也没要到韩父同不同意的准话，就被他好言好语地招待出府了。
“宋冰人先回去，这门婚事我是同意的，等我再去烧香祭拜，问问亡妻，再劝劝我那不成器的女儿，您就先这么回去，我这也就去烧香……”
她郁闷地站在大街上，看这炎炎烈日，擦擦脸上的汗珠，想她那同样失败的十几个同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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