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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往事如烟


枯颜所提解毒之法与常人不同,只因梓阳呼吸不畅,吞咽药物自然也是困难。枯颜让人熬的药,须得加入浴桶中稀释,让梓阳泡在浴桶中,靠肌肤吸收药物。

        司空凌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枯……水月公子可曾发现什么线索?在下已经查验过梓阳公主先前所食用的糕点和茶水,并未发现‘乱情’之毒。”

        枯颜慢悠悠地转动红魔伞:“凶手又不是傻子,怎会留下如此证据?如果你是下毒之人,你会如何下毒?”枯颜的眼神轻轻从司空凌身上飘过,“后宫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地方,不要小瞧了他们。”

        司空凌一怔,其实他的确是有几分瞧不起秦凤后宫的男子的。明明是八尺男儿,却……在他心中,男子汉必得有一番建业,才不负此生。“司空凌,你是否到现在还是觉得女子终究不如男儿?”枯颜不等司空凌回神,接着问道。

        司空凌抿唇,他的确是如此认为,只是面前的这位翩翩儿郎也是位女子,他不好直说。枯颜自知他心中所想:“你一定认为,我之所以是一品易容师,是踏上了‘颜居’的顺风船,运气使然。”司空凌仍然不语,他是这样想过。

        枯颜继续往前走:“你知道吗,易容术本就是女子所创。那女子生来丑陋无比,曾经被人当做妖怪赶出城门。为了能够像正常人一样在街上行走,她开创了易容术。易容术的伊始,不过是一个女子的执念。”

        司空凌不以为然:“你又是如何知晓?易容术流传已久,传言不可尽信。”

        枯颜侧头看了司空凌一眼:“‘颜居’之术,其实就是始祖传下。而始祖之名,为‘枯颜’。历代传承‘颜居’的皆是女子,不仅继承了始祖的易容术,无论是名字还是装束,都是如出一辙。仿佛,一直是始祖在此。”她知道,在自己不在的那些年,‘颜居’依旧存在,只是那都是黎梦的安排的傀儡。

        司空凌眼神闪了闪,‘颜居’的传说他不止一次地从师尊口中听到过,每次都只当是故事,一笑而过。然而,此时从‘颜居’的传承人口中说出,他却有种想要相信的冲动。

        “而‘颜居’的传承,其实不是始祖的意念。始祖早逝,未曾来得及找到自己的传承人。如今存在的‘颜居’,是源于深爱着始祖的一个男子的执念。”说到这里,即使是枯颜,也忍不住双颊发热,“执念的力量是巨大的,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一旦认真,那就可能会创造历史。”

        似乎才过了一瞬,又似乎已经走了很久,宫门即在眼前。枯颜径直走出宫门,留下司空凌在原地一声叹息。他还要回去给梓阳公主解毒,耽搁不得啊。宫墙高筑,抬头望,残月弯弯,稀星点点,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自己被囚禁在这华美牢笼中。司空凌不由得庆幸,自己不是那宫闱中人。

        回到御书房偏殿,秦凤威严端坐,下面跪着几排有品级的男妃。司空凌一眼扫过去,不得不说秦凤好手段、好眼光,长得都是不错的。

        看到司空凌回来,秦凤稍微放柔了目光:“水月公子可曾说什么?”

        司空凌摇头:“水月公子只是交代了药方的使用方法,至于案件,并未涉及太多,只说后宫需要注意一番。”下面跪着的男子听到这话,都不由自主地抖了一抖。

        此时,秦凤身边的一个大宫女进来:“回禀女皇陛下,到处找不到木谣公子。”

        秦凤猛地一拍桌子:“真是好大的胆子,朕平日里是否太过放纵你们了,让你们都不懂规矩了!”

        “凤儿这是生了大气了,木谣真是来得不是时候。不过听说凤儿正在找我,木谣这不就赶来了嘛,何必动气?嗯~”蓦然响起的男声带着几分妩媚的黯哑,尾音婉转,平白勾得人心痒痒。

        司空凌不由得抬头看向门口,身着深紫色裾袍的男子自黑暗中现身,眉角高挑,唇畔轻勾,分明一只勾引人的狐狸精。背脊笔直,纤腰紧束,却不似女子款款,只让人觉得挺拔隽秀。司空凌脑海中不由得想起优昙的身姿来,这两人,倒是有的一比。

        随着木谣的出现,秦凤的脸色稍稍好看了几分:“你去哪里了?”

        木谣在秦凤下首就地坐下:“我呀,去了承欢阁。哦,现在应该□□柳居了。”

        秦凤的脸色再度变得难看起来,甚至比先前更加难看:“你去那里做什么?”

        木谣伸出双手,在胸前虚虚抱出一个圆:“那孩子,是我唯一抱过的你的孩子。我还记得,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跟个黑猴子一样,偷偷地爬在院子里的树上,看着这宫闱里最肮脏的事情。”

        秦凤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整个偏殿的空气似乎凝固了,所有人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司空凌不知承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总之不会是好事。木谣突然转向秦凤:“凤儿,你还记得吗?我入宫已经十多年,荀丝早我三年入宫,有了承欢……”

        秦凤打断木谣的话:“木谣,你究竟想说什么?”

        木谣直直地看着秦凤,一言不发。司空凌看情况不对,轻咳一声:“咳,女皇陛下,当务之急是查清下毒之人。”

        秦凤瞥了司空凌一眼,吐出一口气:“司空先生说的是。这两日,御书房的糕点都是从后宫出来的,都是哪几位的手笔啊?”

        清淡而带有压迫气息的眼光自众人身上扫过,几个身影颤颤巍巍地站起。秦凤眯着眼睛看着几个低着头的身影,在她的印象中,这几位都是安分的,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正在这时,坐在秦凤下首的木谣也站了起来:“说起来,这里面也有木谣一份呢。”

        秦凤皱眉,入宫多年,木谣从未有过阿谀之态,更没有像其他妃子那般给她洗手做羹汤。他在宫中,却依旧任性。她要他侍寝,简直是在说笑。别的妃子都是被抬进她的寝宫,他从来都是自己去他的宫中。即使留宿在他宫里,也不会发生什么,甚至可能分榻而睡。

        外人看来,女皇与木谣公子是两方有意,却从来没有人知道,木谣从未让秦凤近过身。

        要说怀疑,木谣肯定首当其冲。然而,秦凤却不曾怀疑木谣。如果木谣要杀她,绝不会选用如此手段。他应该更倾向于在她清醒的时候,用沾了辣椒水的匕首,一点点将她凌迟。如果他想要□□,那更加简单,她的私印还在他的宫里摆着呢。

        秦凤既然敢如此放纵木谣,自然就有那个把握木谣不会对她动手。她亦知晓那并非是因为木谣对她有甚情谊,而是为了荀丝的临终遗言。

        荀丝是最早跟着她的人之一,在她尚未登基的时候就已经跟着她了。荀丝的样貌算不得上佳,不柔不媚,亦不是如雕刻般的俊朗,只是清俊秀气。然而,他拥有一双极为美丽的眼睛,仿佛黑色琉璃。当他认真地看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你就是他的天地。

        那时的秦凤并不得意,甚至是众多姐妹中最不得势的那一个。她也曾经被连累流放出百川,去遥远的边疆戍守。就是那一次,她遣散了原本府中的男宠,不愿意跟她离开的,都被放走了,只留下了孩子。当时留下的,就只有两人,荀丝便是其中之一。而另一个,在与她一同前往边疆的路上,被流匪杀了。于是,真的跟着秦凤到边疆的,只剩下荀丝一人。

        后来,秦凤用了两年时间,立下功绩无数,终于回到百川。先皇驾崩的那一日,最后握着她的手,咽了气。于是,秦凤似乎顺理成章地登基了。然而,只有秦凤和荀丝知道,为了让先皇在那一刻自然地咽气,他们废了多大的劲儿。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评选秀才,招贤纳士,丰满朝堂;全国“选秀”,充实后宫。而陪着秦凤走过了这些风风雨雨的荀丝,因为家世平凡,不过在偌大的枫国后宫占了一间宫宇,一个不轻不重的名分。

        秦凤登基后没多久,便发现自己怀孕了,无疑是荀丝的。这是她登基以后的第一个孩子,来得也太不是时候。秦凤本意不想要这个孩子,荀丝却在她宫门外跪了一日一夜,求她留下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就是承欢。生下孩子之后,连月子都没有,秦凤就将孩子扔给了荀丝,自己继续巩固朝堂。

        荀丝太了解秦凤,也不期许秦凤能够对自己能有何不同,她能够生下承欢,他已经十分满足。可惜,一个曾经受宠却渐渐被帝王遗忘的人,注定不会得到平静的幸福。

        那些新进的公子们,来找他示威的不在少数。荀丝本不是争强好胜的人,能躲则躲,不能躲也就忍着。他有承欢,已经够了。他也知道,这一切都是秦凤默许的,他是掌握着她的弱点的最后的一活着的人。

        那些人自然不会忽略承欢,都有着要将承欢过继到自己名下的念头。虽然承欢几乎已经被秦凤忘记,但是谁说女皇就一定不会再想起?若是想不起也没关系,养个人而已,给口饭吃给个地方住就行,就当养了一条狗。

        可是,即使是软性子的荀丝,也绝不会让他们抢走自己最后的温暖与幸福。他教承欢爬树,每当有人过来的时候,承欢都会被赶到树上,藏在枝叶之间。

        可是,即使是荀丝,未曾经历过后宫生活,永远不会懂其中的肮脏。为巩固势力,秦凤的后宫自然也有来自其他国家的男子。而那些在男尊国家身份也算得尊贵的男子,却能够想到更加龌龊肮脏的方法来折辱荀丝。

        年轻力壮的男子,扮作侍卫混入宫中,跟着那些前来挑衅的男妃们,闯入他的宫门。众目睽睽之下,肮脏的一切荀丝都可以不在乎,他只期望那时候,躲在树上的承欢已经睡着了。凌乱不堪的场面,笑得狰狞嘲讽的面孔,都不如他在抬头的一瞬看到那双含泪的眼睛,那仿佛钝刀凌迟般心痛。

        就在荀丝以为自己就会这般屈辱地死去的时候,宫门外响起“女皇驾临”的声音。那些上一刻还得意非常的男妃,瞬间逃散,留下已经奄奄一息的荀丝,倒在院中。然而,最终进来的不是秦凤,而是刚刚入宫的木谣,也是荀丝曾经的故人。

        木谣之所以入宫,便是接到了荀丝的信。他本是江湖一闲散人,而荀丝曾经助他逃过一场追杀。二人的缘分,便是如此结下。木谣将荀丝引为自己的朋友,仅有不多的朋友,引为他肯听他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肯相信他离奇的身世,肯在暴戾杀手面前,将自己藏入他的被窝。

        荀丝知道自己在宫中很难生存下去,他可以承受一切羞辱,但是他希望承欢可以好好地生存。他在宫外的朋友几乎都已经生疏,只剩下木谣也许可以帮他将木谣带出皇宫。他给木谣写信,也不过是抱了一线希望。

        他几乎没有想过木谣会出现,更没有想到,他会在这样的时机以这般的方式出现。木谣扶起荀丝,想要给他看伤,却被荀丝拒绝。荀丝的目光始终在树上,木谣自然发现了藏匿在枝叶中的承欢。木谣承诺,会将他们带出皇宫,只要给他一日时间安排。

        可是,当木谣再次到荀丝的宫宇,却只找到了悬梁的尸体,单薄的遗嘱,还有躲在树上瑟瑟发抖的承欢。

        木谣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荀丝的遗嘱读完的,或是可怜,或是愤怒,又或者可惜甚至没有任何情绪。但是他决定完成荀丝的遗愿,抚养承欢,牵制并保护秦凤。要完成这两件事,木谣可以可以选择暗中进行,也可以选择光明正大。而木谣所想的,不只是这两件事,所以他顺着原本安排的戏码,改变了剧本,成为了秦凤后宫的一个特殊的存在。而他自称,是荀丝的表弟。

        然而,他没能完成荀丝最大的愿望。他弄丢了承欢,甚至他知道,承欢也已经不在人世。木谣是见过覃辉的,那个将承欢带出枫国皇宫的男子。第一眼见他,木谣就知道覃辉是个人物,这也是他不曾露面的原因。他以为能将承欢带出去,总比将她留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受欺负来得好。

        那封遗书,秦凤也是知道的,甚至是木谣亲自送到她面前给她看的。她看得到木谣眼中的恨,也看得到他的认真。一年两年三年,无论秦凤如何试探,木谣都用最好的方式告诉她他的立场。同时,他也从不掩饰自己想要杀了秦凤的心,只是从未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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